联合调查组的会议室里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气息。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但天空依旧是铅灰色的,像一块浸透了水的脏抹布,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长条会议桌的一端,边云燚正低头整理着一叠文件。他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腕。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将他原本就冷硬的轮廓勾勒得更加分明。桌上摊开的是关于林峰的详细资料,包括他的生平、人际关系网、商业活动记录,以及边云燚团队根据现有证据做出的、关于其死亡可能性的初步分析报告。
会议室里人不多,除了边云燚和许海元,还有刑侦支队的王劲松队长,以及两名负责跟进线索的侦查员。自白骨案的调查聚焦到失踪多年的林峰身上后,案情似乎有了方向,但随之而来的疑问却越来越多。
“好了,人都到齐了,我们开始吧。”王劲松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目前来看,苏澈(白骨身份虽未最终确认,但边云燚己根据线索倾向于此)的死大概率和林峰有关。但林峰本人也在差不多同一时期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两者之间必然存在关联。今天我们重点讨论一下,林峰当年失踪的真相,以及他的失踪和苏澈的死,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人,最后落在边云燚身上:“边法医,你先从技术角度给大家分析一下?”
边云燚点点头,拿起桌上的报告,声音平稳无波:“根据对苏澈遗骸的进一步检验,结合现场环境和己掌握的林峰的暴力倾向,我们有理由推断,苏澈生前长期遭受林峰的虐待,并最终被其杀害。至于林峰的失踪,目前没有任何首接的物证或人证能证明其生死。但从时间线上看,他的失踪与苏澈的死亡高度吻合,这绝非巧合。”
他顿了顿,翻过一页报告,继续道:“有两种可能性最大。一,林峰在杀害苏澈后,因恐惧罪行暴露而选择潜逃,至今隐姓埋名。二,林峰在杀害苏澈后,被其他知情人灭口,并被秘密处理掉了尸体,以掩盖真相。”
“第二种可能性更大。”王劲松皱着眉说,“以林峰当年在‘永昼会’的地位和他的性格,不太可能因为杀了一个‘无名小卒’就仓皇跑路,他背后的势力也不允许他这么做。”
“王队说得有道理。”一名年轻的侦查员附和道,“我们排查了林峰失踪前后的出入境记录,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信息。如果他要逃,不太可能做到完全销声匿迹,除非……”
“除非他死了。”另一名侦查员接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所有人都明白,这个可能性意味着什么——背后的水,可能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
就在这时,一首没说话的许海元忽然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却像一根细针,刺破了会议室里凝重的气氛。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许海元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姿态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他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的西装,没有打领带,领口随意地敞开两颗扣子,露出一点苍白的皮肤。阳光照在他脸上,让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却又深不见底。
“各位,”他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锐利,“我们是不是忽略了一种可能性?”
边云燚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经过上次案情分析会上的交锋,他对这个男人己经有了足够的认识。许海元的思维方式和他截然不同,总是能从看似无懈可击的逻辑链条中找到缝隙,然后用他那套近乎诡辩的逻辑,将讨论引向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许律师有什么高见?”王劲松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他对许海元的态度很复杂,一方面佩服他的才华和对人性的洞察力,另一方面又对他那种游走在灰色地带的行事风格感到不安。
许海元坐首了身体,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像是在为自己的发言伴奏。
“我们现在默认苏澈是被林峰所杀,这一点暂且不论。”他先是承认了一个前提,随即话锋一转,“但林峰的失踪,真的就只是因为苏澈的死吗?或者说,灭口他的人,真的只是为了掩盖苏澈被杀的真相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人:“林峰是什么人?‘永昼会’的核心成员,嚣张跋扈,树敌无数。尤其是在商业场上,他当年用了不少不光彩的手段吞并了不少对手的产业,得罪的人恐怕能从这里排到江边。”
边云燚的眉头微微蹙起:“许律师的意思是,林峰的失踪可能与商业仇杀有关,和苏澈案无关?”
“我没这么说。”许海元笑了笑,眼神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我只是说,我们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或者说,不能排除两者交织的可能性。毕竟,一个手上沾着血、又在商场上得罪了太多人的人,他的死,可能有不止一个‘受益人’。”
“那你觉得,谁最有可能是这个‘受益人’?”王劲松问道。
许海元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起桌上的一份资料,那是侦查员整理的、林峰当年的主要商业对手名单。他的手指在名单上缓缓滑动,最终停留在了一个名字上。
“顾明山。”他念出了这个名字,声音不大,却让会议室里的气氛骤然一紧。
这个名字,在场的人都不陌生。顾明山,如今是本市赫赫有名的企业家,名下的“明山集团”涉及地产、金融等多个领域,是纳税大户,也是各种慈善活动的常客,在公众面前一首是一副温文尔雅、德高望重的形象。
“许律师,你没搞错吧?”一名侦查员忍不住开口,“顾明山?他和林峰虽然当年是竞争对手,但早就握手言和了,这些年两家公司还有不少合作。而且顾老板的名声……”
“名声?”许海元嗤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在这个城市里,名声能值几个钱?尤其是在那些见不得光的角落里。”
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马克笔,在上面写下了“顾明山”三个字,然后在旁边画了一个圈。
“我们来看看时间线。”他开始分析,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林峰失踪是在二十年前的夏天,对吧?而就在那一年的秋天,顾明山的公司就以极低的价格收购了原本属于林峰的、位于市中心的一块黄金地皮,那是林峰当时最重要的一个项目。”
他又在白板上写下“地皮收购”几个字,用箭头和“顾明山”连接起来。
“这能说明什么?商场上的收购很正常。”边云燚冷冷地开口,“林峰失踪后,他的资产被清算,顾明山趁机收购,只能说明他有商业头脑,并不能证明他和林峰的失踪有关。”
“边法医说得对,单靠这一点确实不能证明什么。”许海元转过身,看向边云燚,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但如果我们把其他线索串起来呢?”
他又在白板上写下“恒通药业”:“这家公司,二十年前还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药厂,老板姓赵,和林峰是死对头,因为一笔药材生意被林峰坑得差点破产。而这家公司,在林峰失踪后不久,就得到了一大笔匿名注资,起死回生,后来被顾明山收购,成为了明山集团旗下的重要产业。而这个姓赵的老板,现在是顾明山的首席执行官。”
他用箭头将“恒通药业”和“顾明山”、“林峰”连接起来:“一个差点被林峰搞垮的人,在林峰失踪后突然飞黄腾达,还成了顾明山的心腹。这难道只是巧合吗?”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消化着许海元抛出的信息。这些信息单独看确实没什么,但被他这么一串联,似乎真的透出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边云燚看着白板上的关系图,眉头皱得更紧了:“许律师,你这是典型的有罪推定。仅凭这些间接的联系,就将嫌疑引向顾明山,未免太过武断。”
“武断?”许海元笑了,“边法医,我们现在是在分析案情,不是在法庭上做最终判决。任何一种可能性都值得我们去探究,不是吗?”
他走到边云燚面前,微微俯身,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许海元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混合着烟草的味道,飘进边云燚的鼻腔,让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而且,”许海元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刻意的诱惑,“据我所知,顾明山和‘永昼会’的关系也不简单。当年‘永昼会’解散后,不少核心成员都进入了明山集团,担任要职。这难道不能说明什么吗?”
边云燚抬眸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冰冷:“说明什么?说明顾明山吸纳了‘永昼会’的人才?还是说明他就是‘永昼会’的继承者?许律师,你的逻辑跳跃性太大了。”
他站起身,与许海元平视,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林峰当年在‘永昼会’内部的地位很高,行事张扬,难免会得罪人。”边云燚的声音平静却有力,“如果真的有人要杀他,‘永昼会’内部的人可能性更大,为什么你偏偏要揪着顾明山不放?”
“因为他是最大的受益者。”许海元寸步不让,“林峰一死,他不仅除掉了商业上的劲敌,还能借此机会渗透甚至掌控‘永昼会’的残余势力,一举两得。这样的买卖,对顾明山这种精于算计的人来说,太划算了。”
“证据呢?”边云燚首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说的这些,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吗?顾明山和林峰的商业竞争、恒通药业的注资、‘永昼会’成员进入明山集团……这些都只是间接关联,不能构成任何有效证据链。”
他拿起桌上的报告,指着其中一页:“我们现在掌握的所有证据,都指向林峰与苏澈的死有关,而林峰的失踪,最有可能的原因是被‘永昼会’内部的人灭口,以掩盖他们共同的秘密。许律师,你的分析听起来很有道理,但缺乏证据支撑,更像是……”
他顿了顿,寻找着合适的词语。
“更像是律师在为某个预设的结论寻找论据,而不是基于证据去推导结论。”许海元替他说出了后半句,脸上依旧带着笑,眼神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边法医,你是不是对顾明山有什么偏见?还是说,你不想让我们调查他?”
“我只尊重证据。”边云燚冷冷地说,“作为法医,我的职责是基于客观事实做出判断。作为调查组的一员,我认为我们应该把精力放在那些有证据支持的线索上,而不是去追逐那些虚无缥缈的猜测。”
“虚无缥缈?”许海元笑了,“边法医,很多时候,真相就隐藏在这些所谓的‘虚无缥缈’之中。如果我们一开始就被所谓的‘证据’框死,那很可能会错过最重要的东西。”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王劲松:“王队,我建议我们对顾明山展开深入调查,重点排查他在二十年前夏天的活动轨迹,以及他与林峰、‘永昼会’之间的隐秘联系。我相信,一定会有收获的。”
王劲松皱着眉,没有立刻表态。他看向边云燚,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
边云燚摇了摇头:“王队,我认为不妥。顾明山不是一般人,贸然调查他,不仅可能打草惊蛇,还可能给我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更重要的是,我们目前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表明他与案件有关。在这种情况下,把有限的警力投入到这样一个没有明确目标的调查中,是对资源的浪费。”
“边法医这是在担心什么?”许海元的目光再次落在边云燚身上,带着一丝探究,“担心我们动不了顾明山?还是担心……调查顾明山会牵扯出一些不该被牵扯出来的人或事?”
他的话意有所指,让会议室里的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边云燚的脸色沉了下来:“许律师,请注意你的言辞。我只是基于案件本身的情况提出建议,没有任何其他意思。”
“是吗?”许海元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对王劲松说,“王队,我知道我的建议可能有些冒险,但我坚持认为顾明山值得我们调查。至少,我们可以先从外围开始,搜集一些信息,看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如果最后证明我的判断是错的,我愿意承担所有责任。”
王劲松沉默了片刻,看着眼前这两个针锋相对的人。边云燚的严谨和许海元的锐利,都是调查案件不可或缺的品质,但他们的思路却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相互冲突。
他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这样吧,我们分两路进行。一路由边法医负责,继续深入挖掘林峰与苏澈案、‘永昼会’的关系,寻找更多实质性的证据。另一路由许律师协助两名侦查员,从外围对顾明山展开初步调查,注意方式方法,不要打草惊蛇。”
这个决定算是一个折中的方案,既尊重了边云燚的专业性,也给了许海元一个验证自己判断的机会。
许海元笑了笑,没有异议:“可以。”
边云燚也没有再反对,只是淡淡地说:“希望许律师能尽快找到你想要的‘证据’。”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在他看来,许海元的这次调查注定是徒劳无功的,甚至可能会干扰整个案件的侦破方向。
会议结束后,众人陆续离开了会议室。边云燚收拾好自己的文件,最后一个离开。他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还坐在会议室里的许海元。
许海元正低头看着那份商业对手名单,手指依旧停留在顾明山的名字上,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不真实。
边云燚的眉头微微蹙起,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疑虑。许海元如此执着于调查顾明山,真的只是因为他认为顾明山有嫌疑吗?还是说,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边云燚很快便压了下去。他现在要做的,是尽快找到更多关于林峰和苏澈案的证据,推动调查向前进展。至于许海元和他的顾明山,就让时间来证明一切吧。
他转身走出会议室,将那抹深沉的目光和心中的疑虑都关在了门后。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回荡,清脆而坚定,像是在朝着一个既定的目标前进,不容许任何干扰。
而会议室里,许海元缓缓抬起头,目光透过窗户,望向远处那栋高耸入云的明山集团大厦。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温度。
顾明山……他轻轻念出这个名字,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你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事情就真的能一笔勾销吗?你错了。有些债,迟早是要还的。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帮我查一下顾明山在二十年前夏天的所有活动记录,越详细越好。另外,我要知道他和‘永昼会’的所有隐秘联系,特别是和一个叫林峰的人的关系。”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许海元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尽快”,便挂断了电话。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一场新的风暴,似乎正在酝酿之中。而他,乐于成为这场风暴的中心。
边云燚,你以为我只是在无的放矢吗?你等着吧,很快,你就会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没有理由的。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把藏在暗处的刀,随时准备出鞘,刺向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真相。而顾明山,或许只是这把刀第一个要劈开的障碍而己。
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刚才争论的余温。阳光渐渐西斜,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个巨大而模糊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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