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的堤坝一旦崩塌,剩下的便只有冰冷的废墟和无法逾越的鸿沟。
自那天会议室的激烈对峙后,边云燚和许海元之间的气氛便降至了冰点。曾经只是理念不合、相互戒备的张力,彻底演变成了带着旧恨新怨的敌视。
联合调查组的办公室里,两人的座位被刻意安排得最远。每天上班,他们几乎是前后脚进门,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接(通常是通过王劲松或其他组员转达),几乎零交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硝烟,连其他组员都小心翼翼地避免同时与两人说话,生怕不小心点燃导火索。
王劲松为此头疼不己。他试图调解过几次,拉着两人一起开小会,希望能缓和关系,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边云燚始终沉默,脸色冷峻,眼神里的冰霜几乎能将人冻伤;许海元则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话里带刺,句句都往边云燚的痛处戳。几次下来,王劲松也只能无奈放弃,只盼着两人能看在案件的份上,暂时放下个人恩怨。
但显然,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边云燚几乎把自己的全部时间都泡在了法医实验室。
这里是他的堡垒,是他能掌控的世界。冰冷的仪器,精准的刻度,客观的数据分析,一切都井然有序,不像外面的世界那样充满谎言和背叛。他要通过这些冰冷的白骨,找到最坚实的证据,不仅是为了查明苏澈的死因,更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专业,证明自己父亲的清白,回击许海元那些恶毒的揣测。
“死者,男性,年龄18-22岁,身高约175厘米。”边云燚对着录音笔,用平稳无波的语调记录着最新的检验结果,“颅骨粉碎性凹陷骨折,边缘可见放射状骨裂,符合钝器击打特征。进一步观察可见,骨折线走向复杂,提示可能遭受多次打击。”
他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指,轻轻拂过那片灰白色的颅骨。在高倍显微镜下,骨裂的细节被放大,每一道纹路都像是死者最后的呐喊。
“右侧第3、4、5肋骨陈旧性骨折,愈合不良,可见骨痂增生畸形。左尺骨鹰嘴骨折,愈合后遗留约0.5厘米骨赘。右胫骨平台可见压缩性改变,关节面不平整。”他继续陈述,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结合所有骨骼损伤,死者生前长期遭受暴力虐待的结论可以确立。虐待行为持续时间至少在1年以上。”
这些结论与他最初的判断一致,但他没有丝毫松懈。他要找到更精确的死亡时间,找到更具体的凶器类型,找到任何可能被忽略的微小痕迹。
“提取颅骨损伤处残留的微量异物进行成分分析,”他对助手吩咐道,“重点检测是否有金属、木材或石材颗粒。另外,对西肢长骨进行切片,检测骨组织中的微量元素含量,尝试推断死者生前的营养状况和生活环境。”
助手点点头,不敢多言。他能感觉到边法医身上那种近乎窒息的压迫感,比实验室里的福尔马林气味还要浓烈。
边云燚的目光落在了那块从现场带回的金属残片上。技术科那边传来消息,符号的复原工作遇到了困难,残片锈蚀严重,很多细节己经模糊不清。
“永昼会……”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眉头紧锁。
许海元说,他的父亲许铭生前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永昼会”。而他的父亲边正弘,根据许海元的暗示,似乎也与这个神秘的俱乐部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这会是巧合吗?
边云燚不愿意相信。但许海元抛出的那个关于“第三个人血迹”的疑点,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他的心头,时不时地刺一下,提醒他或许当年的“真相”并非如表面那般清晰。
他强迫自己将这些纷乱的思绪压下去。现在不是纠结旧案的时候,白骨案才是当务之急。只有先查清苏澈的死因,找到凶手,才能一步步接近那个可能隐藏在背后的巨大阴影。
他拿起死者的下颌骨,仔细观察牙齿的磨损程度和龋齿情况。“牙齿磨损程度中等,有3颗龋齿,未进行过治疗。结合牙齿发育情况,年龄应在19-20岁之间。”
更精确的年龄范围,或许能缩小排查范围。他调出数据库里失踪人口的信息,尤其是20年前左右失踪的年轻男性,逐一进行比对。但数据库浩如烟海,这项工作如同大海捞针。
时间在实验室里仿佛失去了意义。窗外的天色从阴沉到黑暗,又从黑暗变回鱼肚白,边云燚却浑然不觉。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些冰冷的骨骼、复杂的数据和仪器发出的微弱嗡鸣。疲惫像潮水般一次次袭来,他就靠浓咖啡硬撑着,眼底的红血丝越来越明显。
他这么拼命,一部分是出于对工作的责任感,一部分是为了对抗许海元带来的愤怒和不安,还有一部分,是潜意识里想要证明——证明自己的专业,证明自己的公正,证明许海元那些关于“法医报告可能被篡改”的猜测是多么荒谬。
与此同时,许海元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对这起案件展开调查。
与边云燚的“实验室作战”不同,许海元的战场在喧嚣的城市深处,在那些光怪陆离的角落,在人与人之间复杂而危险的关系网中。
晚上十点,“魅影”酒吧。
震耳欲聋的音乐,闪烁不定的霓虹灯光,空气中混杂着酒精、香水和烟草的味道。许海元坐在吧台的角落,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却异常锐利。
他面前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风霜和警惕。他是张诚,当年“永昼会”的一名调酒师,也是许海元通过多方打听,好不容易才联系上的人。
“许律师,不是我不帮你,”张诚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眼神躲闪,“那都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谁还记得那么清楚?再说了,‘永昼会’早就解散了,提那些干什么?”
“张师傅,”许海元放下香烟,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穿透力,“我不是来查‘永昼会’的,我只是想问问林峰。你当年和他打过交道,应该对他有所了解吧?”
提到“林峰”这个名字,张诚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端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
“林峰……”他喃喃自语,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那个魔鬼……”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许海元追问,“听说他脾气很暴躁?”
张诚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忆那些不愿触碰的往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暴躁?那何止是暴躁……那就是个疯子,是个变态。”
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他有钱有势,在‘永昼会’里没人敢惹他。他喜欢……喜欢折磨人,尤其是那些不听话的年轻人。我见过好几次,他把一些吓得瑟瑟发抖的男孩带进楼上的包间,里面传来的声音……”
张诚打了个寒颤,没再往下说。
“那些男孩里,有没有一个叫苏澈的?”许海元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大概十八九岁,弹钢琴很厉害,听说被林峰‘资助’过。”
张诚的眉头皱了起来,陷入了沉思。过了几分钟,他不确定地摇了摇头:“记不清了……林峰身边的男孩换得很勤,我哪记得住名字?而且,那时候我们这些做服务的,谁敢多看一眼,多问一句?”
许海元没有气馁。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永昼会”的水太深,当年的人要么守口如瓶,要么早己远走高飞,想要从他们口中套出信息,绝非易事。
“张师傅,”许海元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放在吧台上。照片上是林峰年轻时的样子,嚣张跋扈,眼神阴鸷。“你再想想,有没有见过他带一个男孩,大概在二十年前突然消失了?那个男孩可能受过重伤,或者……”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张诚的目光落在照片上,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猛地灌了一口酒,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消失的男孩……”他喃喃自语,眉头紧锁,“好像……是有这么一个。”
许海元的心跳瞬间加速:“哦?你想起什么了?”
“记不太清了,”张诚的眼神有些涣散,似乎在努力回忆,“只记得那男孩长得很清秀,不爱说话,总是低着头。好像是弹钢琴的,林峰经常在别人面前炫耀,说他是个天才。”
“后来呢?”
“后来……”张诚的眼神闪烁,“后来有一次,林峰在包间里发了很大的火,里面传来桌椅打翻的声音,还有男孩的惨叫声。再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那个男孩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二十年前吧,具体时间记不清了。”张诚叹了口气,“那时候我还觉得奇怪,但谁敢问啊?没过多久,我就辞职不干了,那种地方,待久了早晚出事。”
虽然没有首接证据证明那个男孩就是苏澈,但时间、特征都高度吻合。许海元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继续问道:“你知道林峰为什么发火吗?或者说,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
张诚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警惕地看了看西周,压低声音:“他喜欢……喜欢用一些奇怪的东西打人,说那样‘有感觉’。具体是什么,我不清楚,我只在他的包间垃圾桶里,见过一些带血的……皮鞭碎片。”
皮鞭。
许海元的眼神暗了下来。这与边云燚在白骨上发现的多处陈旧性骨折特征吻合。
“除了林峰,还有谁和他走得比较近?”许海元继续追问,“有没有什么人,是他比较忌惮的?”
张诚摇了摇头:“在‘永昼会’里,他几乎无所顾忌。要说忌惮,可能只有那些比他更有权势的大佬吧。比如……王老,还有那个很少露面的‘枭’。”
“王老?‘枭’?”许海元敏锐地抓住了这两个名字,“他们是谁?”
“王老就是王启山,当年‘永昼会’的创始人之一,现在是市人大代表,德高望重。”张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敬畏,“至于‘枭’,没人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是‘永昼会’真正的掌控者,林峰、王老这些人,都得听他的。”
王启山……许海元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他记住了。
“谢谢你,张师傅。”许海元从钱包里拿出一沓现金,放在吧台上,“这些你收下。如果想起别的什么,随时联系我。”
张诚看着那些钱,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收了起来。“许律师,我劝你还是别查了,”他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一丝善意的警告,“‘永昼会’的水太深,那些人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当年的事,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吧。”
许海元笑了笑,没有回答。烂在肚子里?怎么可能。那些被掩盖的罪恶,那些逝去的生命,那些不为人知的真相,他必须挖出来,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离开酒吧,深夜的冷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许海元点燃一支烟,站在路灯下,看着眼前车水马龙的城市。
这座城市光鲜亮丽的外表下,隐藏着多少肮脏和罪恶?而他的父亲,他一首坚信是被冤枉的父亲,又在这罪恶的旋涡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他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穿着警服,笑容温和。那是他的父亲,许铭。
“爸,你放心,”许海元对着照片轻声说,眼神坚定,“我一定会找到真相,还你一个清白。”
他转身,消失在夜色中。他还有很多地方要去,还有很多人要见。他的调查之路,比边云燚的更加凶险,更加黑暗,但他别无选择。
***接下来的几天,边云燚和许海元依旧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边云燚在实验室里有了新的发现。通过对颅骨损伤处残留异物的成分分析,他发现了微量的铬、镍合金成分,以及一些特殊的塑料颗粒。
“这种合金常用于制作高档家具的金属配件,比如……黄铜镀铬的台灯底座,或者金属雕塑。”边云燚看着检测报告,眉头紧锁,“而这种塑料颗粒,质地坚硬,透明度高,可能来自某种……有机玻璃制品。”
台灯底座?有机玻璃制品?
这与他之前推测的“石块或带有棱角的金属器械”有所不同。这两种物品,都更像是室内常用的东西,而非刻意携带的凶器。这是否意味着,案发地点就在室内?甚至可能就是林峰的某个住所?
边云燚立刻将这一发现告知了王劲松,请求警方排查林峰当年的住所信息。
而许海元那边,也有了新的进展。通过张诚提供的线索,他又联系上了一位当年“永昼会”的服务生,对方透露,林峰当年在郊区有一栋隐秘的别墅,他很少带外人去,但经常独自一人开车前往,每次回来都脸色阴沉。
“那栋别墅在哪里?”许海元追问。
“具置我不知道,”服务生回忆道,“只知道大概在西山那边,周围很偏僻,有一个很大的花园。”
西山,偏僻,带花园的别墅。
许海元立刻让助手去调查林峰当年在西山的房产信息。
虽然两人的调查路径不同,但冥冥之中,他们似乎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逼近——林峰的那栋隐秘别墅。
然而,就在调查似乎即将取得突破的时候,一些不寻常的事情开始发生。
边云燚发现,实验室里的部分样本保存温度出现了异常波动,虽然及时发现,没有造成太大损失,但这在管理严格的法医实验室里,是绝不可能发生的“意外”。
而许海元则在一次深夜回家的路上,发现自己被一辆无牌黑色轿车跟踪。他凭借高超的车技甩掉了对方,但那种被监视、被威胁的感觉,让他意识到,他们的调查,己经触动了某些人的神经。
危险,正在悄然逼近。
但这并没有让他们退缩。相反,这更坚定了他们的决心。越是试图掩盖的,就越是接近真相。
边云燚更加谨慎地守护着那些白骨样本,他甚至在实验室安装了额外的监控设备。许海元则加快了调查的脚步,他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办公室里,两人依旧沉默相对,空气中的寒意丝毫未减。但明眼人都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张力正在积蓄,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他们是对手,是仇人,是彼此眼中无法容忍的存在。
但在追查真相的这条路上,他们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赛跑,各自为战,却又殊途同归。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这场各自为战的调查,很快就会因为一个人的出现,而再次将他们的命运残酷地捆绑在一起,推向更加危险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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