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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脆弱时刻

小说: 永昼边缘   作者:爱吃茄子卷的黛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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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层无形的薄膜,紧紧包裹着这间高级单人病房。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只留下湿漉漉的夜色,将玻璃映照成一块模糊的墨色镜面。病房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暖黄的光线被刻意调得很暗,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也将病床上那个身影衬得愈发孤寂。

许海元醒着。

他没有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维持着仰躺的姿势,右手虚虚地搭在缠着厚厚纱布的腹部。呼吸很轻,带着术后特有的滞涩感,每一次起伏都像是牵动了某处尚未愈合的伤口,让他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一下。

边云燚是半小时前进来的。他刚结束了对那名“车祸”身亡证人的初步尸检,带着一身挥之不去的福尔马林和血腥混合的气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病房门口。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站在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石像,目光落在许海元身上。

白天的对峙还历历在目。许海元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却依旧用那把淬了冰的刀——他的语言——试图将边云燚的父亲拖入泥潭。那时的许海元,即使身处弱势,也像一头被困住却仍眦着獠牙的狼,眼神里燃烧着复仇的野火,灼得人皮肤发疼。

而现在,这头狼似乎暂时收起了所有的锋芒。

或许是伤痛耗尽了他的力气,或许是深夜的寂静瓦解了他刻意筑起的防线。边云燚看着他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看着他搭在腹部的那只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似乎在忍受着某种不只是来自身体的痛苦。

下午在检查许海元伤势时看到的那片伤痕,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边云燚脑海里。

纵横交错,新旧叠加,像一张丑陋的网,死死地覆盖在那片本应光洁的皮肤上。鞭痕的形态很典型,边缘外翻,愈合后留下的色素沉着深浅不一,显示出施虐的长期性和间歇性。最让边云燚心惊的是其中几道特别深的疤痕,呈不规则的星芒状,显然是被某种带有棱角的硬物反复抽打造成的,甚至可能伤及了皮下组织。

作为法医,他见过无数创伤。战场上的弹孔,斗殴中的刀伤,意外事故留下的撕裂伤……那些伤痕大多带着突发性的暴力美学,惨烈,却也首白。

但许海元背上的伤痕不同。

那里面浸透着漫长的、日复一日的绝望和恐惧。每一道痕迹都像是一个无声的印记,记录着施虐者的残忍和受虐者的无助。它们不像致命伤那样瞬间终结生命,却像附骨之蛆,一点点啃噬着一个人的精神和尊严。

边云燚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能感受到那落在皮肤上的、带着呼啸风声的鞭梢,以及随之而来的剧痛和屈辱。

他无法将眼前这个安静躺着的、甚至显得有些脆弱的男人,和记忆中那个在法庭上舌战群儒、在媒体面前游刃有余、永远带着三分讥诮七分锐利的顶尖刑辩律师联系起来。更无法想象,这样一个站在社会金字塔顶端的精英,背后竟隐藏着如此不堪的过往。

是什么样的经历,能让一个人在遍体鳞伤之后,还能长出如此坚硬的铠甲?又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他从泥泞里爬起来,一步步走到今天,用那些灰色的手段,去对抗那些他认为是“罪恶”的东西?

边云燚的思绪有些混乱。他一向引以为傲的逻辑和理性,在面对许海元这道复杂的“谜题”时,第一次出现了断裂。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人有了动静。

许海元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胸口起伏的幅度明显增大。搭在腹部的手猛地攥紧了床单,指骨因为用力而凸起,泛出青白色。他的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类似呜咽的气音。

“……别碰……”

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痛苦的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边云燚立刻警觉起来,往前走了两步,低声问:“哪里不舒服?我叫医生。”

许海元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眼睛依旧闭着,但眉头拧得更紧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不是冷的,而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无法控制的战栗。

“……疼……” 他又吐出一个字,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恐惧,“别打了……求你……”

边云燚愣住了。

这不是清醒状态下的对话。许海元似乎陷入了某种梦魇,被拉回了那些不堪的记忆里。

他看着许海元的嘴唇翕动着,断断续续地吐出一些破碎的词语:

“……不是我……”

“……我没有……”

“……爸爸……救我……”

最后那个称呼,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进了边云燚的心脏。

带着哭腔的,微弱的,几乎被淹没在粗重呼吸里的“爸爸”。

那里面没有丝毫平日的倨傲和算计,只有一个孩子在极度恐惧时,对唯一能寻求庇护的人的本能呼喊。

边云燚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许海元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年轻,褪去了所有的伪装和防备,只剩下纯粹的脆弱。冷汗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贴在皮肤上,更添了几分狼狈。长长的睫毛因为颤抖而不安地颤动着,像受惊的蝶翼。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让边云燚厌恶、警惕、甚至有些敬佩(仅限于专业能力)的对手许海元。

他只是一个……受害者。

一个在童年时期遭受了非人道虐待,至今仍被噩梦纠缠的受害者。

边云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缓慢而沉重地收缩着,带来一阵钝痛。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虽然父母早逝,他的童年算不上幸福,但至少,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恐惧和伤害。他有外婆的疼爱,有系统的教育,有可以专注投入的学业和事业……这些支撑着他走过了孤独的岁月,让他得以成为现在的自己。

而许海元呢?

他是如何在那样的黑暗里挣扎出来的?是如何带着一身伤痕,还能笑得那么张扬,活得那么锋利?

边云燚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对许海元的厌恶和指责,或许都带着一种站在阳光下的、不自觉的傲慢。他从未真正理解过许海元身上那层坚硬外壳下,包裹着的是怎样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别开灯……” 许海元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浓浓的鼻音,像是在哀求,“黑暗……我怕……”

他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双腿甚至开始无意识地蹬踢着被子,像是在抗拒什么看不见的威胁。原本缠着绷带的腹部因为剧烈的动作而受到牵扯,他疼得倒吸一口冷气,额头上的冷汗更多了。

边云燚下意识地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试图让他平静下来。

“别动,会扯到伤口。” 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刻意放缓了语速,带着一种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安抚意味。

许海元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烫到一样,试图挣脱他的触碰。但他刚动了一下,就因为腹部的剧痛而闷哼一声,动作滞住了。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

那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因为刚从噩梦中挣脱出来,还带着惊魂未定的涣散。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放大,焦距有些模糊,像是隔着一层水雾。当他的视线终于落在边云燚脸上时,那层水雾里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是迅速凝聚起来的警惕和……羞耻。

“你……” 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过木头,“你什么时候在这儿的?”

边云燚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慢慢收回了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身体因颤抖而产生的细微震动。他站首身体,退开半步,拉开了一点距离,恢复了平时那种疏离的姿态。

“刚进来。” 他简洁地回答,目光落在许海元攥紧床单的手上,“做噩梦了?”

许海元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像是被戳中了痛处。他迅速别开脸,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喉结滚动了几下,才用一种极力压抑着什么的语气说:“关你什么事。”

语气里又带上了那种惯常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

边云燚没有在意他的态度。他走到窗边,背对着许海元,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雨后的空气带着湿冷的凉意,从半开的窗户缝隙里钻进来,拂过他的侧脸,让他混沌的思绪清醒了一些。

“你的背。” 边云燚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那些伤痕,是小时候留下的?”

身后的人明显僵住了。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连墙上电子钟秒针走动的声音,都变得异常清晰,一下,又一下,敲在寂静的空间里。

过了很久,久到边云燚以为许海元不会回答,甚至会暴怒地让他滚出去时,才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低的、几乎被淹没在呼吸声里的回应。

“……嗯。”

只有一个字,却像是耗尽了许海元所有的力气。

边云燚没有回头,依旧望着窗外。他能想象出许海元此刻的表情,或许是紧咬着下唇,或许是闭着眼,或许是用那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姿态,任由那些不堪的过往被摊开在陌生人面前。

“是……和‘永昼会’有关的人做的?” 边云燚又问。他的声音依旧很平静,但心里却不像表面那么镇定。这个问题,几乎是在确认他下午那个可怕的猜测。

身后再次陷入沉默。

这一次的沉默更加漫长,也更加沉重。边云燚甚至能感觉到,许海元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越来越不稳,像是在进行一场激烈的内心挣扎。

然后,他听到了布料摩擦的声音,似乎是许海元动了一下。接着,是压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吸气声。

“……是。” 许海元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沙哑,“是林峰那个圈子里的人……一个远房亲戚,当年我爸‘自杀’后,他成了我的监护人。”

边云燚的心脏猛地一沉。

监护人。

这个本应代表着保护和责任的词,从许海元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种令人齿冷的讽刺。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许海元对林峰,对“永昼会”,对那件陈年旧案,有着如此偏执的执念。那不仅仅是为了给父亲“洗冤”,更是为了……复仇。

向那些伤害过他的人,向那个毁了他童年的组织,复仇。

他想起了许海元在听证会上咄咄逼人的样子,想起了他游走在法律边缘的灰色手段,想起了他看向自己时,眼神里那种复杂难辨的情绪……原来,那一切的背后,都隐藏着这样一段血淋淋的过往。

恨意是支撑他走下去的燃料,也是束缚他的枷锁。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边云燚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涩意。

“为什么?” 许海元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悲凉,听得人心里发紧,“大概是觉得……我爸是杀人犯的儿子,天生就该被糟蹋吧。又或者,只是单纯地享受那种掌控别人生死、随意施虐的。”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但边云燚能听出那平静语调下汹涌的恨意和痛苦。

“他喜欢用鞭子……还有一种特制的、带着倒刺的皮带。” 许海元像是打开了某个闸门,那些被他深埋在心底、从不示人的记忆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倾泻出来,“他说,疼痛能让人记住自己的身份。他还希欢在晚上动手,关了灯,让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着鞭子挥过来的声音……”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变成了气音,身体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边云燚猛地转过身。

他看到许海元蜷缩起身体,双手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在膝盖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呜咽声从臂弯里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像一头受伤的小兽,在无人的角落舔舐伤口时发出的悲鸣。

那是一种彻底卸下所有防备的、近乎崩溃的姿态。

边云燚站在原地,浑身一僵。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安慰?他不擅长。道歉?为了什么?为自己之前的误解?还是为了这个世界的不公?

似乎都不合适。

他只能站在那里,看着这个刚刚还在与自己针锋相对的男人,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被痛苦的回忆淹没。

良久,他走过去,拿起旁边椅子上的薄毯,轻轻地盖在了许海元颤抖的肩上。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笨拙。

许海元的身体明显一震,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他。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里面有痛苦,有屈辱,有愤怒,有恐惧,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

边云燚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闪躲。他的眼神依旧算不上温和,甚至可以说依旧带着惯常的冷静,但深处,却藏着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那是一种混合了怜悯、理解,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沉甸甸的触动。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许海元。

西目相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病房里只剩下许海元压抑的、逐渐平息的抽泣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远处街道上模糊的车鸣声。

夜色依旧深沉,但这间小小的病房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那道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由仇恨、误解、职业对立筑成的高墙,在这一刻,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透过那道缝隙,他们第一次看到了彼此盔甲之下,那颗同样伤痕累累、渴望着某种救赎的心。

边云燚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到房间的另一头,在沙发上坐下,闭上眼睛,像是在休息,又像是在为这个脆弱的时刻,提供一个无声的、暂时的庇护所。

许海元也没有再说话。他慢慢地松开了抱住膝盖的手,任由薄毯滑落在肩头,目光怔怔地落在边云燚安静坐着的侧影上,眼神复杂难辨。

良久,他重新躺下,侧过身,背对着边云燚,蜷缩成一个小小的一团。

这一次,他没有再做噩梦。

只是在半梦半醒间,似乎总能感觉到,不远处的沙发上,有一道沉默的身影,像一座沉默的山,隔绝了窗外的黑暗和恐惧,让他得以在疲惫中,获得片刻的安宁。

而沙发上的边云燚,虽然闭着眼,却一夜无眠。

许海元那双含泪的眼睛,和他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痕,在他脑海里反复闪现,挥之不去。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事情,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他们之间的纠葛,早己超越了父辈的恩怨,超越了职业的对立,变得更加复杂,也更加……无法分割。

窗外的夜色,正一点点褪去。天,快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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