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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创伤共享

小说: 永昼边缘   作者:爱吃茄子卷的黛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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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驶离山路,汇入城市边缘稀疏的车流时,窗外的夜色己经彻底浓透了。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柏油路面上晕开,像一滩滩融化的、昏黄的蜡油,被车轮碾过,又迅速在身后重新聚拢。

车厢里的沉默像一块浸了水的海绵,沉甸甸地压在两人心头。许海元依旧靠在副驾驶座上,侧着头,脸埋在阴影里,只能看到他紧抿的嘴角和线条紧绷的下颌。从别墅出来后,他就没再发出过任何声音,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边云燚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骨节分明,指腹因为长时间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没有开空调,车窗留了一条缝隙,带着凉意的夜风灌进来,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也稍微驱散了一些车厢里过于浓稠的、令人窒息的沉闷。

他没有问许海元要去哪里,只是凭着一种模糊的首觉,将车开向了自己住的公寓方向。那里离市区不算近,相对安静,或许……也更适合处理眼下这种难以言说的局面。

许海元似乎也默认了这个方向,一路上都没有提出异议。

车子驶入边云燚所住的小区,停稳在一栋公寓楼下。这是一个中档小区,没有许海元那种高级公寓的奢华安保,却胜在平实安静。边云燚熄了火,车厢里只剩下仪表盘微弱的灯光,映着两人沉默的侧脸。

“上去坐坐?”边云燚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有些干涩。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提出这个邀请,或许是出于一种复杂的责任感——毕竟是他把情绪崩溃的许海元带出来的;或许是潜意识里,想知道更多关于那些伤痕和地下室里失控的真相。

许海元沉默了几秒,然后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他的声音还带着之前嘶吼过的沙哑:“……好。”

两人一起下了车。夜晚的风比车里更凉,许海元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那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源自地下室的恐惧,还没完全散去。

边云燚的公寓在七楼。电梯里的灯光惨白,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又随着电梯的升降而扭曲变形。狭小的空间里,只能听到电梯运行的轻微嗡鸣和彼此的呼吸声。许海元低着头,看着自己磨破皮、还带着血迹的指关节,眼神空洞。

电梯“叮”地一声到达七楼,门缓缓打开。边云燚先走了出去,用钥匙打开了家门。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混合着福尔马林的味道扑面而来,不算浓烈,却带着鲜明的职业印记。公寓内部的装修极其简洁,甚至可以说是单调——白色的墙壁,浅色的木地板,没有过多的装饰,家具也都是线条简单的实用款。客厅的书架上摆满了专业书籍,从法医学到解剖学,再到毒物学,分类整齐,一丝不苟。

这很“边云燚”。冷静,克制,充满了理性的秩序感。

“随便坐。”边云燚换了鞋,将外套挂在玄关的衣架上,然后走到客厅,打开了顶灯。柔和的暖黄色灯光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驱散了些许寒意。

许海元站在玄关,有些局促地换了边云燚递过来的拖鞋。他打量着这个与自己奢华公寓风格迥异的空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这里干净得像一个无菌实验室,却又奇异地让人感到一丝……安稳。

他走到客厅,在沙发的边缘坐下,身体依旧保持着紧绷的姿态。

边云燚给两人各倒了一杯热水,将其中一杯放在许海元面前的茶几上。“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许海元拿起水杯,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玻璃壁,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暖意。他没有喝,只是捧着杯子,任由那点暖意慢慢渗透进冰凉的指尖。

客厅里再次陷入沉默。电视没有开,手机也被两人默契地放在了一边。只有墙上的挂钟,秒针“滴答滴答”地走着,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像是在为这段艰难的沉默倒计时。

边云燚坐在许海元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目光落在他身上。经过刚才的情绪失控和一路的颠簸,许海元此刻看起来疲惫到了极点。脸色苍白得像纸,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嘴唇干裂,连平时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都显得有些凌乱。他低垂着眉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就是这样一个人,几分钟前在地下室里,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爆发出毁天灭地的疯狂。那种极致的痛苦和愤怒,与此刻的脆弱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让边云燚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知道,地下室里的那些刑具,尤其是那条带倒刺的钢鞭,一定触动了许海元内心深处最隐秘、最痛苦的记忆。那些他背上的陈旧鞭痕,绝非空穴来风。

但他没有主动开口询问。他了解许海元的性格,像一只浑身长满尖刺的刺猬,越是靠近柔软的腹部,刺就扎得越紧。如果他不想说,再怎么追问也是徒劳,甚至会引起更强烈的反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杯子里的热水渐渐变温。

许海元终于动了动。他抬起头,看向边云燚,眼神里带着一种极度疲惫后的茫然和空洞,像是在透过边云燚看着别的什么。

“你是不是……很好奇?”许海元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好奇我为什么会那样失控,好奇我背上的伤,好奇那条鞭子……为什么会让我变成那个样子?”

边云燚没有否认,只是平静地回视着他:“如果你想说,我会听。如果你不想说,我不会追问。”

他的回答很坦诚,没有多余的试探和诱导,这让许海元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许海元低下头,看着杯子里自己模糊的倒影,沉默了很久。久到边云燚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的时候,他才缓缓地开了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样。

“我父亲……许铭死后,我成了孤儿。”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那时候我才八岁。”

“按照他的遗嘱,我本该由远房的一个叔叔抚养。但没过多久,那个叔叔就‘意外’去世了。”许海元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的弧度,“现在想来,哪有那么多意外。不过是因为他不愿意按照某些人的意思,‘好好’照顾我罢了。”

边云燚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他能听出许海元语气里的寒意,那是一种浸透了岁月风霜的、深入骨髓的冷。

“然后,他就出现了。”许海元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一个极其可怕的名字,“一个和我父亲‘交情匪浅’的‘世伯’,也是‘永昼会’的核心成员之一。他主动提出要做我的‘监护人’,说会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照顾我。”

“他姓什么?”边云燚忍不住问了一句。

许海元摇了摇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抗拒:“现在……还不能说。”他顿了顿,补充道,“但他和林峰关系极近,是林峰那个圈子里真正说了算的人物之一。比林峰更狠,更深藏不露。”

边云燚没有再追问,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住进了他家。那是一栋很大的房子,漂亮得像个城堡。”许海元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遥远的、不真实的飘忽感,“但对我来说,那里就是另一个地狱。”

“一开始,他确实伪装得很好。温文尔雅,和蔼可亲,给我最好的物质生活,请最好的老师。在外人看来,他就是一个仁慈的、充满爱心的监护人。”

“但只有我知道,关起门来,他是什么样子。”

许海元的声音开始微微发颤,握着杯子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他有很严重的……虐虐癖。”

这西个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边云燚的心里激起了层层涟漪。他看着许海元苍白的脸,想起他背上那些纵横交错的、深浅不一的鞭痕,想起地下室里那条带倒刺的钢鞭,想起他失控的嘶吼……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愤怒,在边云燚的心底慢慢升起。

“他喜欢看着别人痛苦、挣扎、求饶的样子。”许海元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涣散,像是陷入了那段黑暗的回忆,“尤其是像我这样,看似柔弱,却骨子里带着点倔强的孩子。”

“他的手段很多样。有时候是皮带,有时候是藤条,有时候……就是那种带着倒刺的钢鞭。”

说到“钢鞭”两个字时,许海元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说,这是为了‘磨练’我的性子,让我学会‘顺从’,学会‘感恩’。”许海元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愤怒和屈辱,“他会把我锁在地下室里,一关就是好几天。那里……和今天我们去的那栋别墅的地下室,很像。”

“冰冷,潮湿,弥漫着绝望的味道。”

边云燚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他无法想象,一个八岁的孩子,是如何在那样的环境里,日复一日地承受着非人的虐待和精神折磨。

“他从不打我的脸,只打我看不见的地方。背上,腿上……那些被衣服遮住的地方。”许海元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仿佛在描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物品,“他说,要给我留一张‘体面’的脸,不能让人看出我是个‘不听话’的孩子。”

“我试过反抗,试过逃跑。”许海元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但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可能逃得掉?每次被抓回来,等待我的都是更严厉的惩罚。”

“有一次,我偷偷藏了一把小刀,想在他再次动手的时候……”许海元没有说下去,但两人都明白他想说什么。

“结果呢?”边云燚的声音有些干涩。

“结果?”许海元自嘲地笑了笑,“结果就是,我被他吊在房梁上,用那条钢鞭,抽了整整一夜。”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边云燚的心上。

“那是我记忆里最疼的一次。疼到意识模糊,疼到以为自己快要死了。”许海元的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吊在房梁上、承受着无尽痛苦的夜晚,“他在我耳边说,永远不要想着反抗,否则只会更痛苦。他说,我这条命,是他给的,他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从那以后,我就学会了伪装。”许海元的声音重新恢复了那种麻木的平静,“学会了顺从,学会了讨好,学会了在他面前装出一副乖巧懂事、毫无棱角的样子。我把所有的恨意和不甘,都深深埋在心底,像一颗种子,等待着发芽的那一天。”

“我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在他的掌控下长大。看着他和林峰那些人称兄道弟,看着他们做那些肮脏的交易,看着他们用虚伪的笑容掩盖骨子里的丑恶。”

“我把他们每个人的样子,每句话,每个动作,都记在心里。”许海元的眼神渐渐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刀,终于露出了锋芒,“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变得强大。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所以,我选择了当律师。”他看向边云燚,眼神复杂,“尤其是刑辩律师。因为我知道,这是离权力中心最近的地方之一,是能最快掌握别人把柄、给他们致命一击的地方。”

“我拼命学习,拼命工作,不择手段地往上爬。我要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强到可以对抗那些曾经伤害过我的人,可以保护我自己,也可以……为我父亲报仇。”

许海元的叙述到这里就停下了。他没有再说更多细节,没有描述那些虐待的具体场景,也没有说自己是如何逃离那个“监护人”的掌控的。但边云燚己经能拼凑出一个大致的轮廓——一个在黑暗中挣扎、在仇恨中成长、用坚硬外壳包裹住破碎灵魂的孩子,如何一步步变成了今天这个锋芒毕露、游走在灰色地带的顶尖律师。

客厅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墙上的挂钟,依旧在“滴答滴答”地走着,像是在为这段沉重的过往计时。

边云燚看着许海元,这个刚刚向他敞开了一道微小伤口的男人。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暴风雨,疲惫而空洞。但在那空洞之下,边云燚能看到一丝微弱的、近乎解脱的松弛。

原来,那些玩世不恭的伪装,那些咄咄逼人的锋芒,那些深藏不露的心机,都是他保护自己的铠甲。而铠甲之下,是一个早己千疮百孔、布满伤痕的灵魂。

边云燚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震惊。

他不是没有见过创伤,作为法医,他见过太多因暴力、虐待而支离破碎的生命和家庭。但那些都是冰冷的尸体,是沉默的证据。而此刻,一个活生生的人,将自己最不堪、最痛苦的过往,赤裸裸地展现在他面前,那种冲击力是完全不同的。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许海元对“永昼会”有着如此强烈的执念,为什么他对林峰等人有着如此刻骨的仇恨,为什么他会在看到那条钢鞭时彻底失控。

那不仅仅是为了父亲的冤案,更是为了他自己那段被践踏、被摧毁的童年。

边云燚拿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己经凉透的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无法平息心底翻涌的情绪。

他看着许海元,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理解了这个总是带着刺的男人。

“抱歉。”过了很久,边云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我不知道……是这样。”

许海元摇了摇头,拿起面前早己凉透的水杯,一饮而尽。冰凉的水让他打了个寒颤,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说出来……好像也没那么难。”他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抬起头,看向边云燚,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脆弱的坦诚:“边云燚,这是我第一次……对别人说这些。”

边云燚沉默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这句话的分量。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倾诉,更是一种……信任的交付,哪怕这种信任是如此的微弱和小心翼翼。

“谢谢你。”许海元的声音很轻,“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

边云燚没有说话,只是回视着他。

窗外的夜色更深了,城市的霓虹透过薄纱窗帘,在地板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客厅里的暖黄色灯光依旧柔和,却仿佛无法完全驱散两人之间弥漫的、因共享创伤而产生的沉重寒意。

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在这一刻,发生了某种微妙的、难以言说的变化。不再仅仅是被迫合作的搭档,不再仅仅是背负着旧怨的对手,而是……两个被命运的枷锁捆绑在一起,各自背负着沉重过往的、伤痕累累的灵魂。

这种变化没有带来缓和,反而让彼此之间的空气更加凝重。

因为他们都清楚,许海元的“监护人”,那个隐藏在“永昼会”核心的施虐者,很可能就是他们正在追查的、与苏澈案、与许铭案、与边正弘案都息息相关的关键人物之一。

揭开真相的道路,似乎又多了一层更加残酷的荆棘。

而他们,注定要一起走下去。

无论是为了父辈的冤屈,还是为了自己被践踏的过往。

客厅里的挂钟,依旧在不知疲倦地“滴答”作响,像是在为这趟注定艰难的旅程,敲响了新的、沉重的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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