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档案馆的午后总是弥漫着一股陈旧纸张与消毒水混合的味道,沉闷得像一潭死水。阳光透过高窗斜斜地射进来,在空气中扬起无数细小的尘埃,缓慢而固执地漂浮着,仿佛时间在这里也放慢了流淌的速度。
边云燚和许海元坐在阅览区最角落的位置,面前摊开的是“永昼会”仅存的、能被官方档案系统收录的寥寥数页资料。说是资料,更像是一堆被精心筛选过的废纸。
“注册于1990年,性质为私人社交俱乐部,注册地址为城南临江大道88号——也就是现在的‘鎏金时代’会所。”边云燚的手指划过档案上打印模糊的地址,声音平静无波,“2005年因‘内部整顿’申请注销,注销文件上的签字人是当时的法定代表人,一个叫‘顾明远’的人。”
许海元靠着椅背,指尖漫不经心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他扫了一眼那份注销文件,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内部整顿?说得真委婉。我看是树大招风,换了层皮继续玩罢了。”
边云燚没有接话,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另一份文件上——会员注册登记表。但这份表格几乎毫无价值,上面只有不到十个名字,且都是些在当年都算不上显赫的商人,显然是用来应付登记的幌子。真正的核心成员,绝不会出现在这种明面上的名单里。
“资金往来记录、活动记录、核心成员名单……一概没有。”边云燚将文件一页页翻过,动作精准而克制,“甚至连最基本的年度审计报告都缺失。这不符合一个注册资金号称千万的俱乐部的正常运营轨迹。”
“意料之中。”许海元停下敲击桌面的手指,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档案袋上那个“绝密”的红色印章上,“这种级别的俱乐部,档案怎么可能随便让人看?能给我们看这些,己经算是‘网开一面’了,或许是想告诉我们:到此为止吧。”
边云燚抬眸看了他一眼。许海元的语气带着惯有的玩世不恭,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和凝重。他说得没错,这些残缺不全的档案,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而非可供查询的线索。
“你父亲的名字,在这些公开资料里没有出现。”边云燚陈述事实,他仔细核对过每一份文件上的名字,许铭这个名字,从未出现过。
许海元的眼神暗了暗,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他当然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父亲只是在那里做过一段时间的法律顾问,算不上正式成员。”
这个说法听起来合情合理,但边云燚却捕捉到他语气中一闪而过的迟疑。他没有追问,只是将这些信息记在心里,继续翻阅那些几乎空白的档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阅览室里很安静,只有偶尔翻动纸张的声音和远处工作人员低声交谈的模糊话语。边云燚始终保持着高度的专注,即使是在看似毫无价值的文件中,他也试图寻找任何可能被忽略的细节——一个奇怪的编号、一处修改的痕迹、一个不寻常的签名笔迹。他的职业习惯让他相信,真相往往隐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许海元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时而看着窗外,眼神放空;时而拿起手机快速回复着什么信息,手指在屏幕上翻飞的速度快得惊人。边云燚注意到,他至少接了三个电话,每次都走到阅览室外去接,回来时脸上的表情都更加阴沉几分。
下午三点半,当边云燚几乎要将最后一份文件看完,准备宣告这次官方档案查询彻底失败时,许海元突然站了起来。
“这里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跟我来,带你去看些‘真东西’。”
边云燚挑眉:“去哪里?”
“一个能让我们知道‘永昼会’到底是什么货色的地方。”许海元的笑容带着几分神秘和危险,“官方渠道走不通,那就只能用点‘旁门左道’了。”
边云燚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这种不按规矩出牌的方式,但也不得不承认,在目前的情况下,许海元的“旁门左道”或许真的比官方档案更有用。他合上文件,站起身:“我需要先回实验室处理一些样本。”
“不急。”许海元看了一眼手表,“晚上七点,‘老地方’茶馆,我等你。”他报出一个地址,然后不等边云燚回应,便转身离开了阅览室,步履匆匆,仿佛在与时间赛跑。
边云燚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若有所思。许海元显然知道些什么,并且有自己的渠道获取信息。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让他有些不适,但他更清楚,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他将所有档案归还给工作人员,办理了借阅手续,然后离开了市档案馆。走出大门的那一刻,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空气中不再有淡淡的霉味,取而代之的是城市喧嚣的气息,但这并没有让他感到轻松。
“永昼会”……这个名字像一个楔子,己经深深嵌入了这桩白骨案,也嵌入了他和许海元之间那道无形的鸿沟里。
***晚上七点,“老地方”茶馆。
这是一家隐藏在老城区巷弄深处的茶馆,门面古朴,没有招牌,只有一块褪色的木匾上刻着一个模糊的“茶”字。若非熟客,很难找到这里。
边云燚按照许海元给的地址找到这里时,天色己经暗了下来。巷子里没有路灯,只有茶馆窗户透出的昏黄灯光,像一双朦胧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来人。
推开门,风铃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茶馆里人不多,布置得古色古香,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茶香。许海元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壶热茶和两个茶杯。
“你来了。”许海元抬眸,示意他坐下,“这里的普洱不错,尝尝。”
边云燚在他对面坐下,没有碰茶杯,首接切入正题:“你说的东西呢?”
许海元笑了笑,慢条斯理地给他倒了一杯茶:“边法医还是这么急性子。放心,人马上就到。”
他的话音刚落,茶馆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个穿着黑色风衣、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男人走了进来。男人身形瘦小,步履谨慎,进来后迅速扫视了一圈,目光在许海元身上停留片刻,然后快步走了过来。
“许律师。”男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紧张。
“坐。”许海元指了指旁边的空位,“介绍一下,这位是市局的边法医。”
男人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警惕地看了边云燚一眼。
“他是自己人。”许海元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东西带来了?”
男人犹豫了一下,从风衣内袋里掏出一个密封的牛皮纸信封,放在桌上,然后快速推到许海元面前,像是在传递什么烫手的山芋。
“都在这里了。”男人的声音依旧很低,“我能找到的,只有这些。很多东西……早就被处理干净了。”
许海元拿起信封,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看着男人:“确定没有遗漏?”
“没有了。”男人摇摇头,眼神躲闪,“当年负责归档的老吴早就退休了,我费了好大劲才从他那里套出点东西,还差点被发现。许律师,这己经是极限了,再查下去,我这条小命……”
“我知道。”许海元打断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推了过去,“这是说好的。你做得很好。”
男人看到那个信封,眼睛亮了一下,迅速拿起来塞进怀里,然后站起身:“那我先走了。”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茶馆,自始至终没有再看边云燚一眼。
边云燚看着这一切,没有说话。这种私下交易信息的场面,对他来说有些陌生,也有些不适。但他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获取某些“敏感信息”的有效途径。
许海元打开那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一叠复印的文件和几张模糊的照片。他将文件推到边云燚面前:“看看吧,这就是‘永昼会’的冰山一角。”
边云燚拿起文件,开始仔细查看。这些文件比档案馆的那些要详实得多,虽然依旧残缺,但己经能勾勒出“永昼会”的大致轮廓。
这确实是一个由本地政商名流组成的私人俱乐部,但绝不仅仅是“社交”那么简单。文件中提到了多次秘密会议,涉及土地审批、工程招标、企业并购等多个领域,字里行间透露出权钱交易的痕迹。
更让边云燚心惊的是,文件中提到的几个名字——都是如今在本地政界和商界举足轻重的人物。其中甚至包括一位现任的政府高官和几位知名企业的董事长。
“这些人……”边云燚的声音有些干涩。他虽然不涉足政商圈子,但这些名字他并不陌生,他们都是媒体上的常客,形象正面,光环加身。
“很意外?”许海元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永昼会’就是一个利益交换的平台,一个用权力和金钱编织起来的网络。加入这里,就能获得资源,获得保护,当然,也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边云燚继续翻看文件,当他看到一份标注着“会员资格审核名单(部分)”的文件时,目光骤然停住了。
名单上有十几个名字,其中一个名字被红笔圈了出来——林峰。
是那个被列为白骨案重点嫌疑人的富商之子,林峰!
边云燚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继续往下看,在名单的末尾,他看到了另一个名字——许铭。
许海元的父亲,许铭。
这个名字没有被圈注,旁边只标注了“法律顾问”三个字,与许海元之前的说辞一致。但他的名字出现在这份核心会员资格审核名单上,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边云燚抬起头,看向许海元。许海元的目光也落在那份名单上,脸色有些苍白,指尖微微颤抖,显然也看到了他父亲的名字。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只是眼神变得更加幽深。
“还有这个。”许海元拿起一张模糊的照片,递给边云燚。
照片的背景像是在一个豪华的宴会厅里,光线昏暗,画质模糊。但依稀可以辨认出几个人影,其中一个年轻的身影,眉眼间与许海元有几分相似,应该是年轻时的许铭。他站在角落里,表情严肃,似乎在和什么人交谈。而在照片的另一侧,一个穿着华丽礼服的年轻男人正举杯向别人敬酒,侧脸轮廓依稀可见——正是林峰。
“这张照片拍摄于2000年,‘永昼会’的年度晚宴。”许海元的声音有些低沉,“我父亲当时确实在那里工作,负责处理一些‘法律边缘’的事务。”
边云燚没有说话,他将照片放回桌上,继续查看其他文件。当他看到一个名字时,敏锐地注意到坐在对面的许海元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那个名字是——赵立仁。
文件中提到,赵立仁曾多次参加“永昼会”的秘密会议,负责协调政府部门与俱乐部之间的关系。当时的赵立仁还只是一个区政府的小官员,远没有现在的地位。
许海元的反应很细微,但逃不过边云燚的眼睛。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继续翻看文件。
接下来,他又发现了一个让许海元产生异常反应的名字——沈巍然。
文件中对沈巍然的描述很少,只提到他是“永昼会”的早期会员之一,后来出国发展,与俱乐部渐渐疏远。但就是这个名字,让许海元端着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恨意,也有忌惮。
沈巍然……这个名字边云燚也有印象,是一位国际知名的生物医药企业家,近年来频繁回国投资,捐建了不少慈善项目,形象极好。他怎么会和“永昼会”有关系?
边云燚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许海元的反应,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许海元显然认识这些人,并且与他们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往。这些过往,很可能与他父亲的死,以及他对边云燚父亲的敌意,有着密切的联系。
“这些文件,你打算怎么处理?”边云燚将文件整理好,推回给许海元。
“还能怎么处理?”许海元自嘲地笑了笑,“这些东西只能证明‘永昼会’不简单,证明这些人不干净,但没有首接证据能把他们和苏澈的死,或者我父亲的死联系起来。贸然交出去,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边云燚认同他的说法。这些文件虽然惊人,但还不足以构成铁证。而且牵扯的人物级别太高,稍有不慎,就可能反噬自身。
“但至少我们知道了方向。”边云燚说,“林峰是‘永昼会’成员,苏澈的死肯定和他有关。而‘永昼会’的这些核心成员,很可能都脱不了干系。”
“没错。”许海元将文件和照片重新装回信封,“我们需要找到更首接的证据,找到能把他们和苏澈的死,和那些肮脏交易串联起来的证据。”
他的眼神变得坚定,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决心。边云燚看着他,突然意识到,许海元追查这桩案子的目的,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不仅仅是为了给父亲翻案,或许还夹杂着更深的、更私人的仇恨。
“赵立仁和沈巍然,你认识他们?”边云燚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许海元抬眸看他,眼神锐利:“认识又怎么样?不认识又怎么样?”
“他们可能是关键人物。”边云燚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如果你知道些什么,或许能让调查更顺利。”
许海元沉默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边法医,我们只是被迫合作的关系,不是吗?我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你只需要做好你的本职工作,查明白骨案的真相,剩下的,我自有安排。”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意味,将两人之间刚刚因为共同查看文件而产生的一丝缓和气氛再次冻结。
边云燚看着他,眼神平静:“我只关心真相。无论是苏澈的真相,还是你父亲和我父亲的真相。如果你隐瞒的信息会影响调查,那我不会坐视不理。”
“威胁我?”许海元挑眉。
“只是提醒。”边云燚站起身,“文件我看过了,谢谢。有新的发现,随时联系我。”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茶馆,没有丝毫留恋。
许海元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脸上的表情渐渐沉了下来。他重新拿起那份名单,手指在赵立仁和沈巍然的名字上缓缓划过,眼神幽深,像是酝酿着一场风暴。
“赵立仁……沈巍然……”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声音里带着刻骨的寒意,“当年的账,也该好好算了。”
茶馆外,夜色渐浓。边云燚走在寂静的巷弄里,身后是茶馆昏黄的灯光,身前是无尽的黑暗。他能感觉到,随着对“永昼会”调查的深入,他们正在一步步接近一个巨大的旋涡。
而那个旋涡的中心,不仅有陈年的白骨和罪恶,还有许海元隐藏的秘密,以及他父亲边正弘那被掩盖的过去。
档案的疑云,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黑暗,还在更深的地方等待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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