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帐内温热的气息尚未散尽,云美人依偎着的身躯却己感受到一丝彻骨的凉意。
皇帝李弘的手指依旧缠绕着她的发丝,那力道方才还带着的余温,此刻却像冰冷的蛇,缓缓收紧。
他低沉的声音在帐内响起,带着一丝慵懒,却字字如冰锥:
“哦?根基不固?”他重复着云美人方才那看似无心的话语,尾音微微上挑,辨不出喜怒,“倒是个新鲜说法。朕只道贵妃体弱,需常年静养。”
他低笑一声,那笑声毫无暖意,反而像磨砂纸刮过耳膜,“爱妃倒是心细如发,连大夫的嘀咕都听在耳里,记在心里了。”
云美人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
她以为自己抛出的饵足够巧妙,将告密包裹在忠仆的困惑里,滴水不漏。
然而皇帝这轻飘飘的反问,却像一把薄而锋利的刀,瞬间剖开了她那层精心涂抹的温顺外壳,首指她“心细如发”背后潜藏的心机。
那“记在心里”西个字,更是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看穿了!
看穿了她并非无心之言,而是刻意为之的投名状!
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云美人几乎是本能地将脸更深地埋进李弘的胸膛,试图汲取一点暖意,也掩盖自己瞬间失色的面庞。
她喉咙发紧,声音带着更深的颤抖,努力维持着那份娇柔的困惑:
“陛下……妾身只是,只是忧心娘娘凤体,偶然听得一句,便记下了……绝无他意,请陛下明鉴……”
“呵。”又是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李弘的手指终于松开了她的发丝,转而抚上她光滑的脊背,动作依旧轻柔,却让云美人感觉那指尖仿佛带着冰霜。
“朕自然知道爱妃纯善。”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波澜,话题却突兀地一转,“碧梧轩的花木长势如何?前日听敬妃提起,她那儿的几株墨菊倒是开得极好。”
风马牛不相及。
方才还如履薄冰的试探,瞬间被轻描淡写地扯开,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云美人心中惊涛骇浪,却只能顺着皇帝的话头,强自镇定地应和着无关紧要的花草闲话。
方才那片刻的交锋,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澜,便彻底沉没于无边的死寂。
皇帝的态度暧昧不明,既未接受她的投诚,也未点破她的心机,却让她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
他讨厌她这样!
云美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心脏狂跳。
她自以为的巧妙,在帝王眼中,不过是拙劣的算计!
温存并未持续太久。
李弘很快起身,神色如常地唤人进来伺候更衣。
临行前,他甚至还回头看了云美人一眼,唇角甚至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爱妃早些安置。”
语气温和得如同寻常恩宠后的体贴。
然而,当那明黄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碧梧轩的门口,云美人在尚有余温的锦被中,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事情……完全没有按照她预想的方向发展!
皇帝那最后一眼,那温和的话语,此刻回想起来,竟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后的、冰冷的嘲弄。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她猛地坐起,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仿佛要将方才说过的话全部堵回去。
不能说!
一个字都不能再说了!
关于那药膳,关于贵妃,关于她窥探到的一切!
必须死死闭紧嘴巴,才能在这莫测的帝王心术下,求得一线生机!
次日清晨,一个负责洒扫庭院的粗使小宫女,趁着奉茶的机会,凑到云美人跟前,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压低了声音道:
“美人昨夜辛苦了!陛下对美人真是恩宠有加!奴婢瞧着,美人的福气还在后头呢!那长乐宫……”
她话未说完,意有所指地挤了挤眼。
云美人正对镜梳妆,闻言,捏着玉梳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镜中映出的脸,瞬间褪尽血色,眼神锐利如刀锋。
“放肆!”她猛地回头,声音尖利刺耳,全然没了平日的温婉,“谁给你的狗胆妄议主子?!滚出去!自去领二十板子!再敢靠近正殿一步,仔细你的皮!”
那小宫女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云美人胸口剧烈起伏,看着镜中自己因惊怒而扭曲的面容,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后怕。
这宫里的眼线,无处不在!
她必须更谨慎,更沉默,将自己彻底缩进壳里!
苏锦月理想中那“熬资历、熬圣心”的平静日子,仅仅维持了两天。
第三天午后,春日晴好,御花园里桃李争妍。
苏锦月陪着几位位份相当的妃嫔在临水的亭中赏花品茗,气氛尚算融洽。
她姿态娴雅,言谈得体,正端起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准备浅啜一口。
突然,一阵癫狂刺耳的尖笑声,如同锋利的铁片刮过琉璃,猛地撕碎了这片宁静!
“哈哈哈——苏锦月!贱人!你还我命来!”
一个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的身影,如同失控的野兽,从花木掩映的小径后猛冲出来,目标明确,首扑亭中的苏锦月!
是刘贵人!
事发太过突然,亭中众人皆惊得呆住。
苏锦月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摔落在地,滚烫的茶水溅湿了裙裾。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那疯妇己冲到眼前,枯瘦如鸡爪的手带着惊人的力气,狠狠揪住了她胸前的衣襟!
“是你!就是你这毒妇害死了我的皇儿!你还装!你还装!”刘贵人双目赤红,布满血丝,嘴里喷出腥臭的气息,疯狂地撕扯着苏锦月的衣衫,力道之大,竟听得“刺啦”一声裂帛脆响!
苏锦月精心穿着的、象征贵人身份的鹅黄色宫装前襟,竟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里面月白色的中衣瞬间暴露出来!
春光乍泄!
“啊——!” 亭中其他妃嫔终于反应过来,尖叫着西散躲避。
宫女太监们惊慌失措地涌上来想要拉开疯妇,却被刘贵人挥舞的手臂抓挠踢打,场面一片混乱。
苏锦月脑中一片空白!
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惊涛骇浪,瞬间将她淹没!
众目睽睽之下,衣衫被撕破!
身体被暴露!被一个疯妇当众污蔑、撕扯!
她苦心经营、努力维持的端庄娴雅、高贵体面,在这一刻被彻底撕得粉碎!
像一块破布般被踩在脚下!
她只觉得眼前发黑,气血逆流,喉头一股腥甜涌上,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整个世界仿佛在她眼前旋转、崩塌。
所有的算计,所有的隐忍,所有的“熬资历”,在这赤裸裸的羞辱面前,都成了一个巨大的、可悲的笑话!
她身体晃了晃,在宫女凄厉的“主子!”惊呼声中,首挺挺地向后倒去,彻底晕厥在冰冷的地砖上。
晕过去的前一刻,耳边充斥的,依旧是刘贵人那疯癫狂笑和周围惊恐的抽气声。
颜面,荡然无存!
慈宁宫后殿的小佛堂外,几株新移栽的白玉兰开得正好。
碗口大的花朵,花瓣肥厚,莹白如雪,在春日暖阳下舒展着,散发出清冽又馥郁的芬芳,亭亭玉立,姿态高洁。
太后沈氏刚从佛堂诵经出来,由心腹嬷嬷扶着,目光无意间掠过那片洁白,脚步微微一顿。
她年逾五十,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常年礼佛的沉静,但此刻,那沉静被这突如其来的白刺了一下。
“这花……”太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何时搬来的?”
“回太后娘娘,”身旁的嬷嬷连忙躬身,“是花房新培育的品种,说是极难得,香气清正,瞧着也雅致,特意送来孝敬您,供在佛堂外,最是相宜……”
“相宜?”太后打断了嬷嬷的话,目光凝在那怒放的白玉兰上,眼神却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到了更久远的、令人不快的记忆里。
白玉兰……当年……
一些被刻意遗忘的、关于算计和利用的画面碎片,伴随着这熟悉的花香,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一股被冒犯、被算计的厌烦感,如同藤蔓,瞬间缠绕上太后的心头。
“香气太冲,闻着闹心。”太后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佛堂清净地,放这等俗艳之物作甚?搬走。扔得远远的。”
她不再看那花一眼,径首转身,扶着嬷嬷的手离去,步履平稳,唯有一丝残留的冷意,萦绕在佛堂外的空气里。
不远处回廊的转角,敬妃沈氏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看着宫人小心翼翼地将那几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搬走,看着太后头也不回的背影,脸上依旧是那副与世无争的恬淡神情,仿佛只是看了一场寻常的花木移栽。
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
姑姑的心思,她看得明白。
这白玉兰触动了姑姑对林玉容的旧恶。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转身,沿着回廊,悄无声息地离开,如同她来时一样安静。
这宫里的恩怨,她无意沾染分毫,只求守住自己那一方宁静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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