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的盛夏总是带着一种黏稠的暖意,像一碗熬得恰到好处的绿豆汤,甜而不腻,余味悠长。阳光穿过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幅被打碎的金色织锦,缓缓流淌。
单空偌坐在那把藤椅上,是谭义夜当年从北方带回来的那把。藤条早己被岁月打磨得温润发亮,泛着暗红色的光泽,像一块浸在时光里的琥珀。他的头微微歪着,靠在藤椅的扶手上,稀疏的银发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银光,鼻梁上架着的老花镜滑到了鼻尖,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睛——眼窝深陷,眼角的皱纹像刀刻般深刻,却在松弛的皮肤下,藏着一种近乎孩童的安详。
“爷爷,爷爷!”清脆的童声打破了午后的宁静,小远举着一朵刚摘的向日葵,蹦蹦跳跳地跑进院子。这孩子今年刚满七岁,是念琪的小孙子,继承了念琪的明亮和单空偌的温和,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南湖的水,清澈见底。
他跑到藤椅边,才发现爷爷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着回应。小远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单空偌:“爷爷,你睡着了吗?”他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单空偌的手背——冰凉的,像秋日南湖里的水。
“小远,小声点。”念琪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端着一个白瓷碗,里面是刚晾好的金银花茶,是单空偌夏天最喜欢喝的,清热解毒。她的头发己经有了些许银丝,眼角的皱纹也深了,但那双眼睛,依旧像年轻时一样明亮。
看到藤椅上的单空偌,念琪的脚步顿了顿,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颤。她走到藤椅边,放下茶碗,轻轻将单空偌滑到鼻尖的老花镜推上去,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单空偌的嘴角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他的手里,原本握着的那张照片滑落下来,掉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是那张他和谭义夜唯一的合影。
照片己经泛黄发脆,边角磨损得厉害,却依旧能看清上面的两个人——谭义夜穿着笔挺的军装,没有系风纪扣,嘴角带着不羁的笑意;单空偌站在他身边,穿着月白色的长衫,表情有些僵硬,却在不经意间,将手搭在了谭义夜的手腕上。背景是漫天飞舞的雪花,像无数只白色的蝴蝶,停落在他们的肩头。
这张照片,单空偌看了一辈子。
念琪弯腰捡起照片,指尖触到冰凉的相纸,像触到了一个世纪的风霜。她想起小时候,总看到单空偌坐在这把藤椅上,拿着这张照片,一看就是一下午,眼神悠远得像在看另一个世界。那时候她不懂,现在她懂了——有些人,有些事,是刻在骨血里的,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经历多少风霜,都不会褪色。
“妈,爷爷他……”念琪的儿子,小远的爸爸,一个穿着中山装的儒雅男人,站在门口,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他是临江中学的历史老师,和念琪一样,毕生都在研究和讲述那个波澜壮阔的时代。
念琪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抚摸着照片上谭义夜的脸,像在和他打招呼。“他走了,”她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向日葵的花瓣,“走得很安详。”
她知道,单空偌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从谭义夜在那个秋夜闭上眼睛开始,从他开始写那本《烬夜》开始,从他看着念琪长大、看着小远出生开始,他就在平静地等待着这一天——等待着去赴那个迟到了太久的约。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像在数着流逝的时光。单空偌的书房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书桌上摊着一叠书稿,是《烬夜》的最终修订版,上面用红笔做了几处修改,墨迹还带着未干的光泽;砚台里的墨汁己经干了,结成了一块黑色的琥珀;旁边放着一支狼毫笔,笔锋依旧锋利,像还能随时写下千军万马。
爱吃茄子卷的黛妮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最显眼的,是书桌中央摊开的那一页书稿。
上面的字迹己经有些颤抖,却依旧工整有力,是单空偌晚年的笔迹:
“……夜尽天明,硝烟散作尘。这一生,行于刀锋,爱如烈火,终是烧尽了所有,也淬炼出最纯粹的光。
义夜,星琪,落涯……所有纠缠的魂灵,都在这片我们爱过、恨过、挣扎过的土地上安息了。
而我的旅程,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别急,我就来。
这一次,换我寻你。
在无战火、无离别的彼岸,再与你细说,这漫长又短暂的一生。”
墨迹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仿佛能看到单空偌写下这些文字时,嘴角那抹释然的微笑。他终于写完了他的故事,也终于走完了他的路。
念琪走到书桌前,伸出手,轻轻拂过那些字迹,指尖触到纸页的粗糙,像触到了单空偌一生的坎坷与坚韧。她想起单空偌常说的一句话:“文字是有生命的,你写下它,它就会替你活着,替你记得。”
现在,他的文字会替他活着,替他记得那个烽火连天的年代,记得那些在乱世中挣扎、相爱、牺牲的人们,记得他和谭义夜之间那段跨越了生死的深情。
***傍晚的时候,夕阳将天空染成了一片温暖的橘红色,像当年古寺里那片金色的银杏叶。念琪和家人一起,将单空偌的骨灰撒进了南湖——和谭义夜的一样。
湖水泛起温柔的涟漪,将骨灰轻轻拥入怀中,像一个迟到了太久的拥抱。远处的芦苇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低声诉说着什么。
“爷爷,谭爷爷会找到爷爷吗?”小远拉着念琪的手,仰着小脸问,眼睛里满是童真。
念琪蹲下身,指着天边最亮的那颗星星:“会的。”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充满了坚定,“你看,那颗最亮的星星,就是谭爷爷在等爷爷呢。他们很快就会见面了,在一个没有战争、没有离别的地方,永远在一起。”
小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伸出小手,指着那颗星星:“那我以后想爷爷了,就看那颗星星好不好?”
“好。”念琪的眼眶湿了,她抱着小远,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湖面,将湖水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
她知道,单空偌和谭义夜,还有沈星琪,那些在战火中逝去的魂灵,都没有真正离开。他们化作了南湖的水,化作了临江的风,化作了天边的星星,化作了后人讲述的故事,永远活在这片他们爱过、恨过、挣扎过、守护过的土地上。
***很多年后,临江中学的历史课堂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教师正在讲述那个波澜壮阔的年代。她的面前,放着一本泛黄的《烬夜》,封面上的“烬夜”二字,己经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却依旧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有这样一群人,他们站在不同的立场,有着不同的信仰,却同样为了心中的理想和爱,奋不顾身。”老教师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充满了深情,“他们的故事,或许不被所有人理解,或许充满了争议,却真实地发生过,真实地感动过一代又一代人。”
她拿起那本《烬夜》,轻轻翻开,露出夹在里面的一张泛黄的照片——是两个年轻男人的合影,背景是漫天飞舞的雪花。
“他们的故事,告诉我们,无论身处何种乱世,爱与信仰,永远是照亮黑暗的光。”
窗外,阳光正好,向日葵开得灿烂,像一片金色的海洋。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举着一朵向日葵,对着天空微笑,笑容明亮得像从未经历过阴霾。
(全书终)
(http://www.220book.com/book/S3W2/)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