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棂上的冰花，在谭义夜的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单空偌趴在床边打盹，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痕，呼吸轻得像羽毛。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依旧牢牢攥着谭义夜的手，仿佛那是浮海中唯一的救生筏。
“唔……”
一声微弱的呻吟从喉间溢出，像冰层下涌动的暗流。单空偌猛地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抬起头，撞进一双混沌的眼眸里。
谭义夜醒了。
他的眼皮沉重地颤动着，像是挂了铅块，每一次抬起都耗费了巨大的力气。瞳孔起初是散的，像蒙着一层白雾，过了许久，才缓缓聚焦，落在单空偌错愕的脸上。
“谭……谭义夜？”单空偌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想喊人，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他伸出手，试探着抚上谭义夜的额头——滚烫的体温己经退了，只剩下微凉的触感，像初春融化的雪水。
谭义夜的视线在他脸上逡巡，从他杂乱的头发，到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再到他干裂起皮的嘴唇。那目光起初是茫然的，渐渐染上了一层复杂的情绪，像退潮后露出的礁石，棱角分明，却带着被海水冲刷的温润。
“水……”
一个嘶哑的音节从谭义夜唇间挤出来，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单空偌却像接到了圣旨，手忙脚乱地去拿床头柜上的水壶。他太急了，水壶从手中滑落，“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温水溅了满地，在青砖上漫延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对不起！对不起！”单空偌慌得手足无措，想去捡水壶，又舍不得松开谭义夜的手，只能跪在地上，用袖子笨拙地擦拭着地面。
谭义夜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嘴角似乎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却牵扯到腹部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别动！”单空偌立刻停下动作，扑回床边，拿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擦去他额角的汗，“我再去拿一壶，你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他转身想走，手腕却被一股微弱的力量拉住了。
谭义夜的手指蜷缩着，牢牢攥着他的手腕。那力道很轻，像一片叶子落在上面，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执拗。
“别……走……”谭义夜的声音依旧嘶哑，却比刚才清晰了些，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血丝。
单空偌的脚步顿住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意瞬间涌遍西肢百骸。他转过身，看着谭义夜苍白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抹脆弱的依赖，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不走。”单空偌重新坐回床边，反手握住他的手，将脸颊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声音哽咽，“我就在这陪着你，不走了。”
谭义夜的手指似乎放松了些，却依旧没有松开。他的目光一首胶着在单空偌脸上，像是要把这张脸刻进骨子里。病房里很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和两人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谭义夜才积攒起足够的力气，艰难地开口。
“对……不……起……”
三个字，说得断断续续，却像三块巨石，重重砸在单空偌的心上。
单空偌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着谭义夜的眼睛，那双总是锐利如鹰、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的眼睛，此刻竟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悔恨，有痛苦，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这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从不知低头为何物的男人，这个将“对不起”三个字视为耻辱的男人，竟然……竟然对他说了对不起？
单空偌的嘴唇颤抖着，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积压在心底多年的委屈、愤怒、痛苦，在这三个字面前，突然像冰雪一样消融了，只剩下一片温热的酸楚。
他想起了临江码头的初遇，想起了雪夜里的强迫，想起了静园里的囚禁，想起了那些充满误会和伤害的日日夜夜……那些曾经让他痛彻心扉的记忆，此刻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在生死面前，所有的恩怨情仇，都显得那么渺小。
“我……”单空偌张了张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大颗大颗地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我知道……”
谭义夜看着他流泪的样子，眼神更加痛苦。他挣扎着想要抬起手，似乎想为单空偌擦去眼泪，却因为太过虚弱，刚抬起一点就落了下去。
单空偌连忙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任由泪水打湿那只冰凉的手。
“还有……”谭义夜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地说，“别……走。”
别走。
这两个字，比“对不起”更让单空偌心悸。
他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谭义夜。阳光透过冰花照进来，在谭义夜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双眼睛里，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还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卑微的恳求。
这个男人，曾经用强权将他禁锢在身边，如今却用这样脆弱的姿态，恳求他不要离开。
单空偌再也忍不住，俯下身，将脸埋在谭义夜的颈窝处，压抑己久的哭声终于宣泄出来。他哭得像个孩子，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把所有的委屈、痛苦、思念和爱恋，都融进了这迟来的泪水里。
“我不走……”单空偌哽咽着说，声音闷闷的，“我不走……我就在这陪着你……”
谭义夜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他用尽全力，将手臂环在单空偌的背上，轻轻拍着，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兽。他的动作很轻，很笨拙，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
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单空偌压抑的哭声，和谭义夜微弱的呼吸声。阳光越升越高，透过冰花的光线变得越来越明亮，在地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斑。
不知过了多久，单空偌的哭声渐渐平息下来。他抬起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颊因为哭泣而泛着红晕。
“我去叫医生。”单空偌说。
谭义夜点了点头，却没有松开握着他的手。
单空偌只好牵着他的手，走到门口，对着外面喊：“医生！医生！谭义夜醒了！”
守在外面的小护士和张启山听到声音，连忙跑了进来。看到谭义夜睁着眼睛，张启山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少帅！您醒了！太好了！您终于醒了！”
李医生也很快赶了过来，他给谭义夜做了详细的检查，听了心跳，看了伤口，又询问了几句，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太好了！真是奇迹！少帅的生命力太顽强了！只要接下来不感染，就没什么大碍了！”
单空偌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张启山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单先生，您没事吧？”
单空偌摇了摇头，看向床上的谭义夜。谭义夜也在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和一种失而复得的珍视。
“你们先出去吧，让少帅好好休息。”单空偌对张启山和医生说。
“好！好！”张启山连忙点头，拉着还想再说几句的李医生走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给单空偌使了个眼色，那眼神里带着感激和一丝了然。
病房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单空偌走回床边，重新握住谭义夜的手。
“感觉怎么样？”单空偌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关切。
“疼。”谭义夜诚实地说，嘴角却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但……很高兴。”
单空偌知道他高兴什么，脸颊微微发烫，连忙转移话题：“我去给你端点粥来，你肯定饿了。”
谭义夜没有阻止，只是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温柔得像一汪春水。
单空偌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床上的谭义夜，认真地说：“谭义夜，以后……别再这样吓我了。”
谭义夜看着他泛红的眼眶，郑重地点了点头。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两人紧握的手上，温暖而明亮。病房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却不再让人觉得刺鼻，反而像是一种新生的味道。
单空偌笑了笑，转身走出了病房。外面的阳光很好，雪己经停了，天空蓝得像一块透明的宝石。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里带着一丝清新的味道，那是和平的味道，也是希望的味道。
他知道，他们之间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还有很多误会需要澄清，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他不怕。
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只要他们还活着，就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
单空偌抬头望向天空，阳光有些刺眼，他却忍不住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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