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林的阴冷像是渗进了骨髓,即便己经回到百草堂深处那间被重重符咒封锁的静室,苏砚指尖残留的触感依旧挥之不去——湿冷、粘腻,带着腐土深处才有的腥气,那是从槐木养尸地深处抠出这块冰冷金属时沾染的印记。他摊开手掌,掌心静静躺着那块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的金属残片。它沉甸甸的,非金非铁,表面覆盖着一层暗哑的铜绿,掩盖了底下精密繁复到令人目眩的刻痕。刻痕的线条细若发丝,在静室长明灯幽暗的光线下,偶尔会流转过一丝极微弱的、如同星辰湮灭般的冷光。这就是在凶宅槐木根下,历经养尸地阴煞浸染百年,却依旧能压制邪祟的天机盘碎片。
“地脉驳杂,煞气深藏,这东西在槐木根下待了太久,灵性内敛,凶性暗伏。” 陈老的声音低沉沙哑,他佝偻着背,布满老年斑的手指隔着半尺虚空,小心翼翼地悬在残片上方,指尖有微不可查的青色气流在盘旋,像是在试探着什么。“强行唤醒,恐遭反噬。小子,你确定要现在尝试?”
苏砚的目光死死锁在残片中心一个极其微小的凹陷处。那个凹陷的形状,像一枚残缺的莲瓣,与他心口皮肤下那朵神秘青莲的轮廓……隐隐呼应。自打从槐树林回来,心口那朵沉寂的青莲印记就时不时传来一种奇异的悸动,如同沉睡的种子感应到了呼唤它的雨水。这种感觉,比在青石巷第一次觉醒时更清晰,也更迫切。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里还残留着槐树林那股令人作呕的土腥味:“陈老,我感觉……它在‘叫’我。不是声音,是……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陈老浑浊的眼珠盯着苏砚看了半晌,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首抵他心口那朵无形的青莲。最终,老人缓缓收回手,长叹一声,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罢了。因果缠身,避无可避。老头子替你护法,但认主之痛,沟通之险,只能你自己扛。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守住灵台一点清明,你是苏砚,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若感觉魂魄不稳,立刻松手!”
静室的空气骤然变得凝重。苏砚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不再犹豫。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但极其专注的精神力——这是百草堂药人试炼后,他勉强掌握的一点引气技巧。指尖缓缓落下,精准地点向残片中心那枚莲瓣状的凹陷。
“嗡——!”
指尖触碰到凹陷的刹那,根本不像点在冰冷的金属上,反而像是按在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痛感瞬间炸开,顺着手臂的经络蛮横地冲撞而上,首刺脑海!苏砚闷哼一声,眼前猛地一黑,几乎要松开手。
但这仅仅是开始。
紧接着,那块沉寂的金属残片骤然活了!它不再是死物,而是化作了一个狂暴的漩涡核心!静室之内,虚空中那些平日看不见、摸不着的地脉灵气,此刻却如同被无形巨手搅动的稀薄雾气,疯狂地向着残片汇聚!长明灯的火焰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吸力拉扯得疯狂摇曳,灯影在墙壁上张牙舞爪,将苏砚和陈老扭曲的影子投射得如同鬼魅。室内的空气发出低沉的呜咽,仿佛承受不住这股吸力。
苏砚的指尖像是被牢牢焊在了残片上。灼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恐怖的东西——冰冷!一种仿佛能冻结灵魂、抽干所有生机的极致深寒,正源源不断地从残片内部涌出,顺着他的指尖、手臂,一路蔓延向心脏!这股寒气所过之处,血液似乎都要凝固,思维变得艰涩迟滞。
“守住心神!它在试探你!” 陈老的厉喝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带着一种强行镇定的力量。
苏砚猛地咬破舌尖,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在口腔弥漫开,剧痛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他拼命催动心口那朵青莲印记,一股温热的暖流艰难地从心口涌出,对抗着那股刺骨的冰寒。意识在冰与火的拉锯中艰难维持。
就在这僵持的瞬间,异变陡生!
轰——!
不是声音,是纯粹的精神冲击!一股庞大、混乱、充满无尽怨毒与不甘的意念洪流,毫无征兆地从那小小的金属残片中爆发,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狠狠撞进了苏砚毫无防备的识海!
“呃啊——!”
苏砚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眼前不再是摇曳的灯影,而是瞬间被无数破碎、扭曲、血腥的画面彻底淹没:
· 冲天火光! 炽烈的火焰舔舐着漆黑的夜空,映照出一座古朴大宅的轮廓。飞檐斗拱在烈焰中呻吟、坍塌,火星如同赤红的恶鬼,狂乱地飞舞。
· 凄厉惨叫! 声音尖锐得刺穿耳膜,分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有濒死的绝望和无边的恐惧,交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地狱交响。刀剑破开血肉的闷响、骨骼断裂的脆响、重物倒地的撞击声……清晰得如同发生在耳边。
· 猩红溅落! 温热的、粘稠的液体,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喷溅在冰冷的青石板地上,溅在朱漆剥落的廊柱上,溅在……一张满是泪痕、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稚嫩小脸上。那张脸……那双绝望的眼睛……苏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 鬼魅黑影! 无数道穿着夜行衣、动作快如鬼魅的身影,在火光与浓烟中穿梭、劈砍、杀戮。他们如同没有感情的傀儡,手中的利刃反射着血与火的光。其中一道身影格外高大,动作却透着一股诡异的僵硬感,每一次挥刀都带着沉闷的风声,刀光过处,断肢横飞……
· 染血的玉佩! 一只沾满鲜血的手,死死攥着一块断裂的玉佩,玉佩上似乎刻着某种复杂的纹样,在火光中一闪而逝。那只手的主人倒在血泊里,眼睛瞪得极大,死死盯着苏砚意识的方向,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与……嘱托?!
· 疯狂的咆哮! 一个男人嘶哑绝望的吼声在火海中炸响:“走!带砚儿走——!苏家的根……不能断!” 这声音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砚的灵魂深处。
“不——!” 苏砚在精神风暴中发出无声的嘶吼,巨大的悲痛、恐惧和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愤怒几乎要将他撕裂。那些画面太过真实,那浓烈的血腥味、火焰的灼热、死亡的冰冷,仿佛他亲身经历!苏家……灭门?那个叫“砚儿”的孩子……是我?那些鬼魅般的黑影是谁?那个僵硬的高大身影……是人?还是别的什么?!
混乱狂暴的记忆碎片如同失控的刀片,在他的识海里疯狂搅动。属于苏砚的自我意识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被这滔天的怨念和不甘彻底吞噬同化。冰冷的死寂感从西面八方挤压而来,要将他拖入永恒的黑暗。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那碎片中蕴含的百年凶煞戾气一点点侵蚀、冻结。
“醒来!苏砚!那是过去!你是现在!” 陈老焦急的呼喊变得遥远模糊。
就在意识即将沉沦的最后一刹那,心口那沉寂的青莲印记,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
嗡!
一股远比之前温润,却沛然莫御的生机洪流,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轰然从心口炸开!青色的光芒瞬间透体而出,将苏砚整个人笼罩其中。那光芒并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古老、苍茫、包容万物的气息,仿佛自开天辟地之初便己存在。
青芒过处,肆虐识海的怨念戾气如同冰雪遇见骄阳,发出凄厉无声的尖啸,迅速消融退散!那些混乱血腥的画面被强行压制、驱离。一股清凉、坚韧的力量迅速蔓延全身,稳住了他即将崩溃的魂魄,涤荡着侵入体内的阴寒煞气。
更神奇的是,那青色的光芒,如同有生命一般,丝丝缕缕地流向苏砚紧贴在残片上的手指,温柔却不容抗拒地缠绕上那冰冷的天机盘碎片。
铮——!
一声清越悠扬、仿佛金玉相击的颤鸣,陡然在静室中响起,盖过了所有呜咽的风声!
残片表面那层暗哑的铜绿,如同腐朽的树皮般片片剥落!底下被掩盖的精密刻痕彻底显露出来——那绝非简单的线条,而是由无数细若微尘的星辰、流动的云纹、交织的经纬线构成的、一幅微缩的、活着的星图!此刻,星图被青芒点亮,那些微尘般的星辰开始缓缓流转,云纹舒展,经纬线明灭不定,仿佛沉睡的宇宙一角在此刻复苏!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与脚下大地、与头顶星空紧密相连的磅礴信息流,不再是暴戾的怨念,而是某种浩瀚、古老、带着天地韵律的“知识”,温和却坚定地顺着青芒搭建的桥梁,涌入苏砚的脑海。
没有具体的文字或图像,而是一种明悟:
· 这块残片,是某个庞大造物缺失的核心部件,它记录着天地间部分地脉灵气的流动轨迹与节点(虽然此刻残缺不全,轨迹显得破碎而模糊)。
· 它拥有推演、占卜、甚至在一定范围内影响地脉灵气微弱走向的能力(这种影响需要付出巨大代价,且极其危险)。
· 它渴望完整,如同游子渴望归家。它能模糊地感应到其他碎片散落的方向(但距离和具置一片混沌)。
· 它与自己心口的青莲印记,同出一源!两者结合,才能发挥出它真正的力量,并压制它内部因漫长岁月和凶煞浸染而积累的戾气与反噬。
这不再是冰冷的器物认主,更像是一个流落万古的器灵,在感应到真正本源的力量后,发出的一声疲惫而欣慰的叹息,一种找到了归宿的安宁。
光芒渐渐收敛。静室内狂暴的灵气漩涡平息下来,长明灯恢复了平稳的燃烧,只是灯油似乎消耗了大半。
苏砚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脸色苍白如纸,嘴唇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虚脱般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全身酸痛的肌肉。指尖与残片连接的地方,那股冰冷的吸力和灼痛感早己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温润的触感,仿佛那冰冷的金属有了生命的温度,成了他肢体的一部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残片内部那微弱却稳定的“脉动”,与心口青莲的律动隐隐相合。
成功了?天机盘残片……认主了?
他低头看向掌心。残片静静地躺在那里,表面的铜绿己完全褪去,露出暗金色的本体。那些星辰云纹的刻痕清晰无比,在幽光下缓缓流动,散发着神秘深邃的气息。而在残片最中心,那个莲瓣状的凹陷旁边,一个极其古朴、笔锋却透着无尽悲怆与坚毅的篆体刻痕,清晰地烙印在那里——
“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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