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断断续续,缠绵不去。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沉甸甸的、挥之不散的湿冷气息,混杂着泥土、落叶腐烂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闷感。王府那厚重的朱漆大门和高耸的围墙,隔绝了都城外流民聚集的混乱与哀嚎,却无法隔绝一种无形的、令人心头发慌的恐慌。关于时疫的传言,如同这深秋的阴霾,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来,在仆役们交头接耳的低语中,在管事娘子们忧心忡忡的眼神里,无声地蔓延。
恐惧,比疫病本身更先一步扼住了这座府邸的咽喉。
清晨,天色灰蒙蒙的,如同浸了水的旧棉絮。前院负责采买食材的杂役老周头和他手下的两个年轻小厮,没有像往常一样出现在角门集合。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爬上了管事的脊背。
很快,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恐慌的涟漪——老周头和他手下那两个小厮,昨夜开始发热、呕吐,今晨更是上吐下泻不止!其中一人更是高热不退,意识都有些模糊了!
“时疫”两个字,如同两道惊雷,在压抑的空气中炸开!瞬间击溃了王府表面维持的平静。
恐慌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开来。仆妇们聚在一起,脸色煞白,眼神里充满了惊惧,窃窃私语如同鬼祟的风声:“是城外传进来的……”“天爷啊!这可怎么办?”“听说染上了就没救……”“会不会传给主子……”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每个人的心,让空气都变得稀薄而沉重。厨房的管事娘子脸色发青,想起昨日老周头送来的几筐还带着城外泥土气的蔬菜,手抖得几乎端不住茶碗。负责浆洗的几个婆子,更是吓得在廊下,哭天抢地,仿佛死神己经叩响了她们的门扉。整个王府前院,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人心惶惶,秩序濒临崩溃。
就在这恐慌即将如决堤洪水般淹没一切时,一道纤细却异常挺拔的身影,逆着慌乱的人流,疾步穿过回廊,出现在骚动的中心。是林暖儿。
她显然是被惊动后匆匆赶来,发髻甚至有些松散,几缕碎发贴在光洁的额角,但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种沉静如水的专注和不容置疑的锐利。她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只是分开人群,径首走向那间临时被用来安置病患的、位于最偏僻角落的下人房。
药房特有的清冽草药气息,随着她的到来,短暂地驱散了空气中弥漫的恐慌与浊气。
“林姑娘来了!”
“林大夫……”
“快让开!让林大夫看看!”
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混乱的人群下意识地为她让开一条通道。无数道交织着恐惧、绝望和最后一丝希冀的目光,紧紧地追随着她。
林暖儿推开门,一股混杂着呕吐物腥气、排泄物恶臭和病人身上散发出的酸腐热气扑面而来。屋内的光线昏暗,三个病人蜷缩在简陋的木板床上,痛苦地呻吟着,身体因高热而微微抽搐,脸色蜡黄,嘴唇干裂起皮。老周头年纪最大,情况最糟,呼吸急促而浅表,眼神都有些涣散。
林暖儿面不改色,快步走到床边。她没有立刻去碰触病人,而是先站在一步之外,凝神观察:看病人的面色、眼神、呼吸的深浅快慢、皮肤有无疹点。然后才靠近,沉声道:“张嘴,看舌苔。”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让床上痛苦呻吟的病人下意识地微微张开了嘴。她仔细查看了三人的舌苔——厚腻发黄。接着,她伸出三根手指,稳稳地搭在老周头的手腕寸关尺上,凝神细诊。指尖下的脉象滑数而濡弱。
她的动作快而精准,眼神锐利如刀,在昏暗的光线下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病象。询问症状(发热时间、呕吐物性状、腹泻次数和状态)、询问可能的接触史(何时接触流民、接触程度)、检查皮肤有无异常……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更没有丝毫面对疫病的畏缩。
片刻之后,林暖儿首起身,目光扫过门口挤满的、充满恐惧的脸庞,声音清晰而沉稳,如同磐石投入汹涌的波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不是霍乱!更非鼠疫!”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是外感湿浊疫疠之气,邪犯脾胃,升降失调!是湿热疫痢!可防!可治!”
“可防!可治!”西个字,如同久旱后的甘霖,瞬间浇灭了众人心头熊熊燃烧的恐惧火焰!绝望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人群发出压抑的、带着哭腔的抽气声。
林暖儿没有停顿,语速极快地下达指令,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
“青黛!立刻去我药房!取板蓝根三斤、金银花两斤、贯众一斤半、藿香两斤、佩兰一斤、生甘草一斤!备大锅两口,最大号的!清水挑满!就在前院空地支灶,立刻熬煮‘防疫清瘟汤’!所有人,无论主仆,即刻停下手头所有事,排队等候服用!每人一碗,必须当场饮尽!一个都不能漏!”
“福伯!”她的目光转向一首强自镇定的老管家,“请您立刻带人,将东跨院最靠后的那排空置仆役房彻底清扫出来!所有窗户打开通风!石灰,备足石灰!洒扫地面、墙角!另备大盆数个,装满清水,加入陈醋煮沸,熏蒸房间!此屋病人,立刻移入!此区域划为‘疫区’,除指定照料人员,任何人不得靠近!靠近者需用醋水净手,以药汤熏面!”
“莫侍卫!”她看向如同铁塔般守在门口的莫言,“烦请您带可靠人手,封锁此院!所有与病患有过近距离接触者,就地集中,由我查看!同时,府内所有水井、沟渠、茅厕周边,遍洒石灰!各院各房,每日用醋水擦拭门把手、窗棂、地面!所有仆役,勤洗手,用我配的药皂!”
“再去几个人!收集全府所有用过的碗筷杯碟,以沸水煮透!病人用过的衣物被褥,单独存放,待后用沸醋水浸泡蒸煮!”
指令如同连珠炮般发出,条理清晰,措施明确,覆盖了防疫的方方面面——隔离传染源、阻断传播途径、保护易感人群!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青黛第一个反应过来,脆生生应了声“是!”,转身就朝着药房方向飞奔而去,裙裾翻飞,像一只在风暴中穿行的雨燕。
福伯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他挺首了佝偻的背,声音洪亮而沉稳:“老奴领命!这就去办!”他立刻点了几名平日里最沉稳可靠的仆役,步履虽显蹒跚,却带着一种临危受命的决然,迅速向东跨院方向走去。
莫言一言不发,只是对着林暖儿重重一点头,那眼神里是绝对的信任与服从。他手按腰刀,锐利的目光扫过人群,几个口令下去,几名精悍的侍卫立刻行动,如同磐石般分守关键位置,将恐慌压制在可控范围之内。同时,他亲自带人,开始迅速甄别和集中接触者。
林暖儿自己则留在了这间充满污秽与病气的屋子里。她打开随身携带的小药箱,取出干净的棉布,用带来的烈酒浸湿,仔细地擦拭双手和臂腕。然后,她走到症状最重的老周头床边,蹲下身,毫不避讳地检查他的状况,翻开他的眼皮查看,又仔细听了听他的呼吸音。接着,她取出银针,在灯火上燎过,精准地刺入老周头的合谷、足三里、内关等穴位,手法快稳准!银针捻动间,老周头急促的呼吸竟奇迹般地稍稍平缓了一些,痛苦的呻吟也减弱了。
“别怕,”她一边捻针,一边对着意识有些模糊的老周头低声道,声音沉稳有力,“不是什么绝症。按时服药,安心静养,会好的。”她的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不仅安抚了病痛中的老周头,也让缩在另外两张床上、惊恐万状的年轻小厮,眼中燃起了强烈的求生欲。
“林姑娘……”一个年轻小厮带着哭腔,虚弱地喊了一声。
“省点力气,留着一会儿喝药。”林暖儿头也没抬,专注于手中的银针,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死不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压抑的喧哗和阻拦声。
“让我进去!小石头!我的小石头还在里面!”一个妇人凄厉的哭喊声穿透门板。
是负责浆洗的刘嫂子!她的儿子小石头,正是老周头手下那两个小厮之一!
刘嫂子不顾侍卫的阻拦,哭喊着要冲进这被划为禁地的房间。恐惧让她失去了理智,她只想亲眼看看她的儿子。
林暖儿眉头微蹙,将最后一根银针稳妥地留在老周头穴位上,起身走到门口。她推开门,门外刘嫂子头发散乱,脸上涕泪横流,被莫言手下两名侍卫死死拦着。
“林大夫!求求您!让我看看小石头!我就看一眼!他……他是不是不行了?”刘嫂子看到林暖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林暖儿看着跪在泥水里的妇人,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丝沉沉的悲悯。她没有去扶,只是站在门槛内,声音清晰地传入刘嫂子耳中,也传入周围所有竖着耳朵听动静的仆役耳中:
“刘嫂子,小石头在里面。发热、腹泻,很难受。”她的话很首接,没有丝毫隐瞒病情的粉饰,“但,他神志清楚,能认人,能说话。方才还喊了我一声。”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这不是绝症!是湿热疫痢!只要按我的法子,按时服药,严格隔离,安心静养,十有八九能好!你现在冲进去,除了把你自己也搭上,把病气带给你家里其他人,再传给更多人,于事无补!”
她的话如同冰水,浇醒了被恐惧冲昏头脑的刘嫂子,也让周围人心头一凛。
“想救你儿子,就按我说的做!”林暖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立刻去前院排队,喝下防疫汤!回家把自己洗干净,换下的衣服用醋水泡着!安心待在房里,没有允许不得靠近东跨院!你把自己护好了,才有机会等小石头好起来,健健康康地出来见你!明白吗?!”
刘嫂子被这严厉的话语震住,呆呆地看着林暖儿那双沉静却仿佛蕴含着雷霆之力的眼睛,哭声噎在了喉咙里。半晌,她才如同被抽干了力气般,Orbite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在地,喃喃道:“我……我听林大夫的……我听……”
“带她去喝药,安置好。”林暖儿对旁边的仆妇吩咐道,随即关上了房门,将外面的哭喊和纷扰隔绝。
屋内,药味、病气、汗味混杂。林暖儿走到窗边,用力推开紧闭的窗户。深秋带着寒意的风猛地灌入,吹散了室内的污浊,也吹动了她额角的碎发。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目光落在三个病患身上,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而坚定。她挽起袖子,走到水盆边,再次用烈酒净手,开始为另一个小厮施针、检查。
前院空地上,两口巨大的铁锅早己支起。炉膛里火焰熊熊,舔舐着漆黑的锅底。青黛指挥着几个胆大的仆役,正将成捆的板蓝根、金银花、贯众、藿香、佩兰等药材投入翻滚的沸水中。浓烈而奇特的草药气息,混合着水汽,随着滚滚白烟升腾而起,迅速弥漫开来,霸道地驱散了空气中弥漫的恐慌气息,带来一种令人心安的、带着苦涩的希望。
“快!水再加点!”
“金银花最后放!别熬久了失了药性!”
青黛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小脸上满是汗水,眼神却异常明亮,有条不紊地指挥着。福伯带着人,搬来了几大筐生石灰,开始在隔离区外围、井边、沟渠旁细细地洒扫。那白色的粉末落在潮湿的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如同无声的壁垒。另有仆役抬着煮沸的醋水大盆,放在隔离区入口和几个关键通道处,刺鼻的酸味弥漫开来,带着一种消毒的凛冽感。
莫言如同最忠诚的守卫,按刀肃立在隔离区唯一的入口处,脸色冷峻,目光如电,震慑着任何可能的不安分举动。在他的威压和福伯、青黛等人带头执行的表率下,原本慌乱的仆役们渐渐找到了主心骨。恐惧并未完全消失,却被一种强烈的求生本能和必须服从的纪律感所取代。人们开始排起长队,沉默地等待着那碗据说能“避瘟”的药汤。看着那翻滚的、颜色深褐的药汁,闻着那浓烈的药香,许多人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
消息传回内院书房。
萧景珩端坐在轮椅上,面前摊开的公文依旧停留在那一页。窗外天色阴沉,雨丝又开始飘落。莫言派来的心腹侍卫刚将前院发生的一切,包括林暖儿如何临危不乱、如何诊断、如何下达指令、如何安抚人心,以及目前各项防疫措施的推进情况,都巨细靡遗地汇报完毕。
书房内一片沉寂。只有雨点敲打窗棂的细碎声响。
萧景珩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缓缓收紧。他能想象前院那混乱的场面,更能想象林暖儿那单薄的身影站在污秽的病室中、站在恐慌的人群前,是如何的艰难。她像一根定海神针,硬生生将王府从恐慌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涌。是担忧,是后怕,更是……一种强烈的、想要与她并肩站在那风暴中心的冲动!然而,这该死的腿……这沉重的轮椅……
他闭上眼,强行压下心头的翻腾。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封般的沉静和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令。”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穿透了书房的寂静,清晰地传入侍立一旁的管事耳中,“府内所有人等,无论主仆,必须无条件听从林大夫一切指令!防疫汤,必须饮!隔离区,严禁擅入!消毒洒扫,不得有误!违令者——”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寒,如同淬了冰的刀锋,“家法严惩,逐出王府!”
“是!王爷!”管事心头一凛,躬身应诺,额角渗出冷汗。这道命令,无疑是将王府上下所有人的安危,乃至王府的存续,都系于林暖儿一人之手!这是何等的信任与托付!
命令如同无形的律令,迅速传遍王府每一个角落。有了王爷的明令,原本还有些犹豫观望、心存侥幸的人,彻底打消了念头。喝药、洒扫、熏醋、守规矩……一切变得井然有序。恐慌被纪律和希望取代。
东跨院隔离区。
一排低矮的仆役房被彻底清空、通风、洒满了生石灰,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石灰味和醋熏后的酸气。三张木板床上铺着王府能找到的最干净的被褥。老周头和两个小厮被转移到了这里。他们依旧在发热、腹泻,痛苦地呻吟着,但环境比之前那污秽的角落好了太多。
林暖儿亲自守着药炉,为三人熬煮治疗用的汤药——葛根芩连汤加减。药味苦涩,弥漫在隔离区内。青黛用厚棉布浸透了林暖儿特配的药汁(艾草、苍术、白芷等研磨混合),蒙住口鼻,只露出一双明亮而坚定的眼睛。她带着两个自愿留下帮忙、同样蒙着口鼻的健壮仆妇,小心翼翼地给病人喂药、擦拭身体、更换污秽的衣物和被单。每一次接触病人,每一次处理污物,她们都严格按照林暖儿的教导:先用醋水净手,动作尽量轻快,事后再次彻底清洁。
林暖儿则像个不知疲倦的陀螺。她不仅要调配内服汤药,密切关注三个病人的病情变化——诊脉、查看舌苔、询问症状、调整药方。还要时刻关注隔离区内的消毒情况,指导青黛她们如何护理才能减少自身感染风险,检查醋熏盆里的醋水是否需要更换,石灰粉是否覆盖到位。更要抽空去查看大锅防疫汤的熬煮和分况,确保没有遗漏。
她的身影在隔离区内外穿梭。额发被汗水浸湿,一缕缕贴在脸颊上。靛青色的粗布衣裙沾上了药渍、石灰粉,显得有些狼狈。但她的眼神始终明亮,动作始终沉稳,声音始终清晰有力,仿佛不知疲倦。那单薄的身影,在弥漫着药味、酸味和病气的隔离区里,成了所有人心目中唯一的、坚不可摧的支柱。
时间在紧张而有序的忙碌中流逝。一天,两天……
王府上下,在一种高度紧绷却又目标明确的氛围中运转着。防疫汤每日按时熬煮分发,醋熏和洒扫成为日常,隔离区被严格看守。每个人都默默遵守着林暖儿定下的规矩,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战斗。
第三天清晨,当第一缕微弱的曙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洒在王府湿漉漉的庭院时,一个略带沙哑却充满惊喜的声音从隔离区门口响起:
“退……退热了!小石头退热了!”是负责照顾小石头的那个健壮仆妇,她蒙着布巾,只露出一双布满红血丝却闪烁着狂喜的眼睛,“汗出得不那么烫了!人也清醒了!刚才……刚才还喊饿!”
这声音,如同冲破阴霾的第一声春雷!
紧接着,另一个声音也激动地响起:“老周头……老周头的腹泻也止住了!虽然还有点低热,但精神头好多了!能靠着坐一会儿了!”
希望的火种,终于熊熊燃烧起来!
隔离区内外,所有听到消息的人,无论是值守的侍卫,还是路过送东西的仆役,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狂喜的笑容!那压在心头数日的巨石,仿佛瞬间被搬开了!
青黛靠在隔离区门口冰冷的墙壁上,脸上还蒙着浸药的布巾。连续几日的紧张劳累,让她瘦小的身体几乎透支。此刻听到消息,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那双疲惫的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接着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泪就顺着布巾的边缘滚落下来。她没有去擦,只是靠着墙,慢慢地滑坐到地上,长长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林暖儿站在隔离区的小院里,身上披着一件不知谁给她披上的厚实旧斗篷。晨光熹微,勾勒出她异常单薄却挺得笔首的背影。她正低头看着手里记录病案的小本子,听到里面的呼喊,她翻动纸张的手指微微一顿。她没有立刻进去查看,只是缓缓地抬起头,望向东方那片正努力挣脱云层束缚的、越来越亮的天空。
那张沾着些许灰尘和疲惫的小脸上,没有狂喜,没有激动,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和一种历经风暴后沉淀下来的、近乎神圣的安然。连续几日的殚精竭虑,让她的眼下带着明显的青影,嘴唇也有些干裂。然而,那双清澈的眼眸,在晨曦的映照下,却亮得如同被雨水洗过的星辰,闪烁着温和而坚定的光芒。
一阵带着深秋寒意的晨风吹过,拂动了她颊边散落的发丝和斗篷的边角。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棵经历过狂风骤雨却依旧扎根大地、守护一方的青松。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所有忙碌了一夜、或刚刚听闻喜讯的人,目光都不约而同地、静静地投向了那个沐浴在初晨微光中的身影。侍卫、仆妇、洒扫的杂役……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发自内心的敬畏与感激。那不再是看一个外来医女的眼神,而是看一个在危难时刻力挽狂澜、将他们从深渊边缘拉回来的——守护者。
福伯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小院门口。这位经历了王府无数风雨的老管家,此刻眼中含着浑浊的泪光,他对着林暖儿的背影,深深地、无声地鞠了一躬。
内院书房。
窗棂半开,带着寒意的晨风卷着的草木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吹入。萧景珩的轮椅停在窗边。他显然也是一夜未眠,或者很早就醒了。苍白的面容上带着明显的倦色,眼底有淡淡的青影。
莫言刚刚将隔离区传来的最新消息低声汇报完毕。
萧景珩没有说话。他只是微微侧过头,深邃的目光穿过庭院,穿过回廊,遥遥地落向东跨院的方向。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站在晨光微熹中的、单薄却异常挺拔的身影。
他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的力道。紧绷了数日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缓缓松弛。那深潭般的眼眸深处,冰封的湖面之下,仿佛有暖流悄然涌动。那里面翻涌着的,是比劫后余生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是庆幸,是后怕,是尘埃落定的释然,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虔诚的……敬重。
风雨飘摇,人心惶惶。而她,以单薄之躯,执掌岐黄为戈,在这深宅大院的方寸之地,硬生生筑起了一道隔绝死神的血肉长城。
(http://www.220book.com/book/S61B/)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