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刮过净业寺的飞檐翘角，发出呜呜的声响。
释空坐在莲晟涞的床边，看着她熟睡的侧脸，心中一片沉重。
自从决定还俗，决定要给青莲和孩子一个名分后，他反而更加焦虑不安。
他反复思考着他们的未来。
他一个弃僧，身无长物，除了多年修行积攒下的一点微薄声名，几乎一无所有。
青莲怀了身孕，行动不便，需要人照顾。
孩子出生后，更是需要大量的开销。
他们要去哪里安身？
如何维持生计？
如何面对世人的指指点点？
更重要的是，他真的能给青莲和孩子幸福吗？
他甚至不敢想象，当他们离开净业寺，走到阳光下，那些鄙夷、嘲讽、唾弃的目光，会给青莲带来多大的伤害。
她还那么年轻，那么美好，不该因为他，承受这些。
或许……或许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或许……他们不该有这个孩子。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窒息。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青莲或许还能有一个正常的人生。
她可以找一个门当户对的男子，嫁人生子，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而不是跟着他这个身败名裂的弃僧，背负着未婚先孕的污名，在世人的白眼中苟延残喘。
这个想法，越来越强烈。
它像一个魔鬼，在他耳边低语，诱惑着他。
“放弃吧……为了她好……”
“没有这个孩子，她才能解脱……”
“这是唯一的办法……”
释空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他伸出手，想要抚摸莲晟涞的脸颊，却在半空中停住，指尖微微颤抖。
他知道这个想法有多残忍，有多自私。
那是他的孩子，是他和青莲的骨肉。
他怎么能……怎么能如此狠心？
可是……一想到青莲未来可能承受的痛苦和屈辱，他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疼。
或许，长痛不如短痛。
他痛苦地闭上眼，脑海中天人交战。
佛门的慈悲，为人的责任，对青莲的爱意，对未来的恐惧……无数种情绪，在他心中激烈地碰撞、撕扯。
最终，那个魔鬼般的念头，占据了上风。
他缓缓睁开眼，眼神中充满了痛苦和决绝。
他不能让青莲因为他，毁掉一生。
夜深了。
莲晟涞从睡梦中醒来，感觉身边空荡荡的。
她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到释空独自一人站在窗前，背对着她，身影在月光下拉得格外孤寂。
“大师，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她轻声问道。
释空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复杂神情，痛苦、挣扎、决绝，还有一丝……愧疚。
“青莲，”他走到床边，在她身边坐下，声音沙哑得厉害，“我有话想跟你说。”
莲晟涞看着他凝重的表情，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什么事？”
释空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才缓缓开口：“青莲，你……你能不能……把孩子打掉？”
“什么？”莲晟涞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释空，“大师，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释空避开她的目光，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却字字清晰地传入莲晟涞耳中，“我们……我们把孩子打掉吧。”
莲晟涞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她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昨天还信誓旦旦地说要负责，说要还俗娶她，说要给她和孩子一个家的男人，今天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要她打掉孩子？
打掉他们的骨肉？
一股巨大的震惊和愤怒，瞬间席卷了她。
但她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神冰冷地看着释空：“为什么？”
释空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辩解的意味：“青莲，你听我说，我不是不爱你，也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我只是……只是觉得，现在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莲晟涞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凄厉，“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等你功成名就？等你忘了自己是个弃僧？还是等你觉得我配得上你了？”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释空连忙解释，语气急切，“青莲，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你受苦。你想想，我们现在一无所有，我一个弃僧，你一个未婚先孕的女子，我们带着孩子，能去哪里？能过上什么样的日子？我们会被人戳脊梁骨，会被人唾弃，孩子出生后，也会被人嘲笑是野种……我不能让你和孩子，过这样的日子！”
“所以，你就想让我打掉孩子？”莲晟涞的眼神，冷得像冰，“用一条无辜的生命，来换取你所谓的‘不受苦’？”
“我知道这很残忍，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释空的声音，带着一丝痛苦的哽咽，“可是青莲，长痛不如短痛啊。等我们以后安定下来，等我们有能力了，我们还可以再要孩子……”
“再要孩子？”莲晟涞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释空，你把我当什么了？生育工具吗？这个孩子，是我身上的肉，是我们的骨肉，你说打掉就打掉？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她的笑声，凄厉而绝望，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扎在释空的心上。
“我不是狠心……我是……我是为了我们好……”释空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无力。
“为了我们好？”莲晟涞猛地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眼神中充满了血丝和绝望，“释空，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后悔了？你是不是后悔要对我负责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和这个孩子，是你的累赘？”
“不是！我没有！”释空用力摇头，心中的痛苦和愧疚，几乎要将他淹没，“青莲，你相信我，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怕委屈了你，怕委屈了孩子……”
“怕委屈我们？”莲晟涞松开他的手臂，缓缓地向后退去，首到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她看着释空，眼神中充满了失望和悲凉，“释空，你所谓的不委屈，就是让我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吗？你所谓的负责，就是这样的吗？”
释空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看着她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心中一阵剧痛。
他想说什么，想解释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的想法，确实太残忍，太自私了。
可是，他真的是为了青莲好啊。
“青莲，我……”
“你别说了！”莲晟涞打断他的话，声音嘶哑，“我不会打掉这个孩子的。绝不。”
她的语气，异常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这个孩子，是她复仇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是她控制时空最有力的武器，她怎么可能打掉他？
更何况，这也是她的孩子。
在得知自己怀孕的那一刻，在感受着他在自己腹中微弱的心跳时，她心中那片早己冰封的角落，也曾泛起过一丝微弱的涟漪。
她或许可以利用这个孩子，但她绝不会亲手杀死他。
释空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无力感。
他知道，青莲的脾气，一旦决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
“青莲，你听我一句劝，”他还想再努力一下，“这个孩子，真的不能留……”
“够了！”莲晟涞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牵扯到了腹部，她疼得闷哼一声，脸色更加苍白。
“青莲！”释空连忙上前，想要扶住她。
莲晟涞却猛地推开他，眼神冰冷地看着他：“你别碰我！释空，我告诉你，如果你非要逼我打掉这个孩子，那我就……我就死在你面前！”
她说着，猛地朝着旁边的柱子撞去。
“青莲！不要！”释空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冲过去，一把将她紧紧抱住。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着，几乎要蹦出来。
刚才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要失去她了。
“你放开我！”莲晟涞在他怀里拼命挣扎，哭喊着，“你不让我要这个孩子，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让我死！让我死！”
“我不放开！我绝不会放开你！”释空紧紧地抱着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还不行吗？我们不打了，我们不打了！我们把孩子生下来，我们一起抚养他长大，你别做傻事，别吓我……”
他终于妥协了。
在青莲的以死相逼下，他所有的挣扎和犹豫，都烟消云散了。
他不能失去她。
无论未来有多少艰难险阻，无论他们要承受多少痛苦和屈辱，他都不能失去她。
孩子……就留下吧。
或许，这就是他们的命。
莲晟涞听到他的话，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停止了挣扎。
她靠在释空的怀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压抑的哭泣声。
这一次，她的眼泪，不再是伪装。
有委屈，有恐惧，有愤怒，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释晟空涞 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庆幸。
释空紧紧地抱着她，感受着她的颤抖，心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愧疚。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想法，深深地伤害了她。
他也知道，从今往后，他肩上的担子，会更加沉重。
但他别无选择。
这是他自己选的路，就算跪着，也要走下去。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
房间里，只剩下莲晟涞压抑的哭泣声，和释空沉重的呼吸声。
这场关于“堕胎”的风波，以释空的妥协，暂时落下了帷幕。
但它在两人心中留下的伤痕，却久久无法愈合。
释空看着怀中哭泣的莲晟涞，心中充满了愧疚和怜惜。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低声道：“对不起，青莲，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混蛋，我不该说那样的话，你原谅我，好不好？”
莲晟涞没有回应，只是哭得更凶了。
释空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任由她的泪水，浸湿他的衣衫。
他知道，道歉是苍白无力的。
他能做的，只有用未来的行动，去弥补自己犯下的错。
第二天，莲晟涞的情绪，依旧很低落。
她一整天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坐在窗前，看着外面飘落的枯叶，眼神空洞。
释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他只能默默地陪在她身边，为她准备饭菜，为她添衣取暖。
傍晚的时候，莲晟涞突然觉得腹部有些隐隐作痛。
起初，她以为只是普通的孕期反应，没有在意。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疼痛越来越剧烈，甚至开始出现少量的出血。
“嘶……”莲晟涞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怎么了？青莲，你怎么了？”释空察觉到她的异样，连忙上前。
“我……我的肚子……好疼……”莲晟涞的声音，带着一丝痛苦的颤抖，她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小腹。
释空看到她裙摆上的血迹，吓得魂飞魄散：“血！怎么会有血？青莲，你撑住，我马上去叫医僧！”
他说着，就要往外跑。
莲晟涞却一把抓住他的手，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依赖：“不要……不要离开我……”
“我不离开你，我去去就回，你等我！”释空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语气急切而坚定。
说完，他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房间，朝着医僧的住处跑去。
他跑得飞快，寒风刮得他脸颊生疼，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青莲不能有事，孩子不能有事。
一定不能有事！
医僧很快就跟着释空，来到了莲晟涞的房间。
他为莲晟涞诊脉后，脸色凝重地对释空说道：“姑娘这是动了胎气，情况不太好。胎儿本就不稳，又受了剧烈的情绪波动，恐怕……恐怕很难保住。”
“什么？”释空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医僧，你一定要想想办法，一定要保住他们，求求你了！”
他甚至不顾身份，对着医僧，就要跪下去。
“大师，你快起来！”医僧连忙扶住他，“我会尽力的，但能不能保住，还要看姑娘和胎儿的造化。”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金针，为莲晟涞施针止血，又开了一副安胎的药方，让小沙弥赶紧去煎。
释空守在床边，看着莲晟涞痛苦的样子，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心中的悔恨和自责，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知道，青莲之所以会动胎气，都是因为他。
是他的混账想法，是他的残忍话语，伤害了她，也伤害了他们的孩子。
如果孩子真的保不住，如果青莲有个三长两短，他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青莲，对不起……对不起……”释空握住莲晟涞的手，声音哽咽，“都是我的错，你一定要撑住，为了我，为了孩子，你一定要撑住……”
莲晟涞紧闭着双眼，眉头痛苦地皱在一起，意识己经有些模糊。
但她似乎听到了释空的话，手指微微动了动，像是在回应他。
医僧施完针，又喂莲晟涞喝了安胎药，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一些：“暂时稳住了，但姑娘身体虚弱，又受了惊吓，需要好好静养，绝对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
“我知道，我知道，谢谢你，医僧，谢谢你。”释空连连道谢，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稍微落下了一些。
医僧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才离开。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释空坐在床边，紧紧地握着莲晟涞的手，一夜未眠。
他看着她沉睡的脸，心中百感交集。
经过这次的事情，他彻底明白了。
他不能再犹豫，不能再退缩。
他必须尽快离开净业寺，给青莲和孩子一个安全、安稳的环境。
净业寺虽然清净，但流言蜚语太多，人心复杂，并不适合青莲养胎。
而且，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似乎有什么危险，正在向他们逼近。
他必须尽快行动。
第二天一早，释空就去找了方丈。
他没有隐瞒莲晟涞动胎气的事情，只是将原因归结为莲晟涞身体虚弱。
“师父，弟子想尽快带青莲离开净业寺。”释空跪在方丈面前，语气坚定，“这里人多眼杂，不利于她养胎。”
方丈看着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你想好了？去哪里？”
“弟子还没有想好具体的去处，但弟子会找一个安静、偏僻的地方，让她安心养胎。”释空说道。
方丈点了点头：“也好。净业寺确实不宜久留。”
他顿了顿，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递给释空：“这里面，是一些银两和一枚玉佩，或许能帮到你。”
释空看着锦盒，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知道，方丈一生清贫，这些银两，恐怕是他毕生的积蓄。
“师父，这……”
“拿着吧。”方丈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带着一丝慈爱和不舍，“你虽然还俗了，但终究是我看着长大的。出去之后，好好做人，好好待青莲姑娘和孩子。”
“弟子……谢师父！”释空接过锦盒，紧紧地握在手中，心中充满了感激和愧疚。
他对着方丈，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身，转身离开了。
他知道，这一去，就真的和净业寺，和他的过去，彻底告别了。
回到莲晟涞的小院，释空将离开的决定告诉了她。
莲晟涞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太多的情绪。
释空知道，她还在生他的气。
他也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开始收拾东西。
他们的行李，很简单。
几件换洗的衣物，一些必要的药品，还有释空多年来抄写的几本佛经。
收拾好东西，释空雇了一辆马车，小心翼翼地将莲晟涞扶上马车。
离开净业寺的那一刻，莲晟涞掀开窗帘，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古朴、庄严的寺庙。
这里，是她复仇计划开始的地方。
也是她和释空，孽缘开始的地方。
如今，她要离开了。
带着她的孩子，带着她的仇恨，也带着一份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复杂情感。
前路漫漫，她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但她知道，她必须走下去。
为了复仇，为了死去的家人，也为了……腹中的孩子。
释空坐在马车外面，赶着车，朝着未知的远方驶去。
他回头望了一眼越来越远的净业寺，心中充满了不舍和迷茫。
但他很快就收回目光，眼神变得坚定。
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会带着青莲和孩子，勇敢地走下去。
他会用自己的一生，去弥补自己犯下的错，去守护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马车轱辘轱辘地向前行驶着，将净业寺，将那些是非对错，那些流言蜚语，都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但释空和莲晟涞都知道，有些东西，是永远无法抛弃的。
比如释空心中的罪孽感和愧疚。
比如莲晟涞心中的仇恨和算计。
比如他们之间，那段早己被鲜血和欲望浸染，扭曲而炽烈的孽缘。
这些东西，会像影子一样，永远跟随着他们，首到生命的尽头。
马车驶离了山区，进入了一片平原。
夕阳的余晖，洒在大地上，给万物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释空看着远方的地平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新的生活，开始了。
但他不知道，这场看似是新生的旅程，实际上，只是将他们，推向了一个更深、更黑暗的旋涡之中。
而那个关于“堕胎”的风波，也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了两人的心底，成为了他们之间，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痕。
这道裂痕，在未来的日子里，将会被不断地撕扯、扩大，最终，成为埋葬他们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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