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带着燥热的气息，卷过京城西南角那片荒芜的土地。曾经朱门高耸、青砖铺地的莲府，如今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在刺眼的阳光下沉默地诉说着往昔的繁华与惨烈。
荒草己经长到了半人高，肆无忌惮地吞噬着残存的屋基。几堵歪斜的墙壁上，还能隐约看到当年烈火焚烧的焦黑痕迹，以及……暗红色的、早己干涸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腐朽的气味，偶尔有几只乌鸦落在残破的梁木上，发出几声嘶哑的鸣叫，更添了几分阴森与悲凉。
莲晟涞站在这片废墟前，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她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裙，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手中紧紧攥着一块半旧的玉佩——那是她父亲当年送她的及笄礼物，也是莲家唯一幸存的物件之一。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那汹涌而至的回忆与痛苦，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吞噬。
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曾留下她的足迹。
这里，有她无忧无虑的童年。她记得父亲在花园里教她读书写字，母亲在廊下为她缝制新衣，哥哥们带着她在庭院里放风筝、捉蝴蝶……那些温暖而鲜活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来，与眼前这片死寂的废墟形成了鲜明而残酷的对比。
这里，也有她永生难忘的噩梦。
火光冲天，哭喊震地。她躲在假山的缝隙里，眼睁睁地看着亲人一个个倒下，看着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变得狰狞可怖，看着自己的家，在一夜之间，化为灰烬。
血腥味、焦糊味、惨叫声……那些交织在一起的恐怖记忆，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清晰得让她几乎窒息。
“咳咳……”释空的咳嗽声在她身后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脸色比她还要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这段路加上这里压抑的气氛，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莲晟涞没有回头，只是声音冰冷地说道：“这里不欢迎你。你走吧。”
她不想在这个地方看到他，不想让他肮脏的足迹，玷污了这片承载着她所有爱与痛的土地。他是镇国公府的人，是她的仇人，哪怕他如今站在她这边，哪怕他也在为复仇而战，她也无法容忍他出现在这里。
释空没有离开，只是默默地走到她身边，目光复杂地看着这片废墟。他的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探究，只有深深的愧疚和痛苦。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来这里。”释空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但我还是来了。我想……亲自看看，我父亲当年犯下的罪孽，究竟有多深重。我想……为莲家的亡灵，磕个头，忏悔。”
“忏悔？”莲晟涞猛地转过身，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焰，“你的忏悔有什么用？能让我莲家满门的冤魂安息吗？能让时光倒流，回到过去吗？释空，你太天真了！”
她的声音凄厉而绝望，在这片空旷的废墟上回荡，带着无尽的恨意和悲怆。
释空看着她眼中的痛苦和愤怒，没有反驳，只是深深地低下了头，语气充满了自责：“你说得对，我的忏悔一文不值。我也不求莲家的亡灵原谅，只求能让我……稍微减轻一点内心的罪孽感。”
“罪孽感？”莲晟涞冷笑一声，“你现在知道罪孽了？当初你在净业寺当你的高僧，享受着世人的敬仰和香火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身上背负的罪孽？”
“我……”释空语塞，脸上露出更加痛苦的表情，“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但我向你保证，晟涞，我会用我的余生，来偿还这份罪孽。我会帮你复仇，会让萧靖远和所有参与当年血案的人，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莲晟涞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废墟，声音低沉而沙哑，“谈何容易。萧靖远在朝中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想要扳倒他，难如登天。”
“再难，我们也要试试。”释空看着她，眼神异常坚定，“为了莲家的冤屈，为了那些死去的人，也为了……我们的孩子。”
提到孩子，莲晟涞的身体微微一僵，眼中的怒火似乎也熄灭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
是啊，还有孩子。
那个无辜的孩子，身上流淌着她和仇人的血，是她痛苦的根源，也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牵绊。
她不能让孩子一辈子都活在镇国公府的阴影下，不能让他永远背负着这段肮脏的过往。
她必须复仇，不仅是为了死去的亲人，也是为了孩子能有一个干净的未来。
“我们去祠堂看看吧。”莲晟涞转过身，朝着废墟深处走去，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那个情绪激动的人不是她。
释空默默地跟在她身后，没有说话。
通往祠堂的路，早己被荒草掩盖。莲晟涞凭着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时不时要拨开挡路的杂草和断木。
释空想上前帮她，却被她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了。
他只能放慢脚步，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在荒草中穿梭，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愧疚。
他知道，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弥补莲家所承受的苦难，也无法抹平莲晟涞心中的伤痕。他能做的，释晟空涞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释晟空涞最新章节随便看！只有默默地陪在她身边，帮她完成复仇的心愿。
祠堂的位置，是莲府的核心。当年那场大火，这里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之一。
如今，只剩下一个残破的高台，上面布满了裂痕，供奉祖先牌位的架子早己不知所踪，只留下一些烧焦的木屑和碎块。
莲晟涞走到高台前，缓缓地跪了下去。
“爹，娘，哥哥，还有莲家所有的亲人……”她的声音哽咽着，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女儿不孝，这么多年了，才来看你们……女儿无能，至今没能为你们报仇雪恨……”
“女儿知道，你们在天上看着。请你们再等等，再给女儿一点时间，女儿一定会让那些凶手，血债血偿！一定会让莲家的冤屈，昭告天下！”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为压抑的啜泣。泪水滴落在干涸的土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很快又被尘土吸收，消失不见，就像她那些无声的呐喊和痛苦，被这无情的岁月和残酷的现实，吞噬得一干二净。
释空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跪在那里，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心中的愧疚和痛苦，如同潮水般涌来。
他知道，莲家的每一个冤魂，都有理由向他索命。他是镇国公的儿子，是这场罪恶的间接参与者和受益者。
他深吸一口气，也缓缓地跪了下去，跪在莲晟涞的身后，对着那片残破的高台，深深地磕了三个头。
“莲家的列祖列宗，”释空的声音低沉而郑重，带着深深的忏悔，“我是萧澈，镇国公萧靖远的儿子。我知道，我的出现，是对你们的亵渎。但我还是要向你们忏悔，为我父亲的罪孽，也为我曾经的无知和懦弱。”
“我知道，一句忏悔无法弥补什么。但我在此立誓，我会倾尽所有，帮助晟涞复仇，将所有参与当年血案的人，绳之以法。若违此誓，天诛地灭，永不超生。”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在这片寂静的废墟上，清晰地回荡着。
莲晟涞听到了他的话，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回头，也没有阻止。
她依旧跪在那里，泪水无声地滑落。
恨，依然在。
但在这一刻，看着这个同样跪在地上，向她的亲人忏悔立誓的男人，她心中的恨意，似乎被一种更加复杂的情感所取代。
有愤怒，有不甘，有悲伤，也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动摇。
她知道，释空和萧靖远是不同的。
他没有参与当年的血案，甚至在得知真相后，选择了站在她这边，选择了背叛自己的家族，选择了用自己的方式来赎罪。
他为她挡过刀，为她受过伤，为她和孩子，数次身陷险境，甚至差点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些，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只是，那血海深仇，如同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让她无法真正地原谅，无法真正地释怀。
不知过了多久，莲晟涞终于停止了哭泣。她慢慢地站起身，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冰冷。
“我们走吧。”她淡淡地说道，没有看释空，转身朝着废墟外走去。
释空也缓缓地站起身，因为长时间的下跪和身体的虚弱，他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他看着莲晟涞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默默地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这片废墟中，没有交流，气氛依旧沉重，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就好像，在这片承载着仇恨与痛苦的土地上，在共同的忏悔与立誓中，他们之间那道坚冰般的隔阂，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他们依然是仇人，依然背负着沉重的过往和仇恨。
但他们也有着共同的目标，共同的敌人，共同的……牵绊。
这种牵绊，不是爱，也不是原谅，而是一种在仇恨的泥沼中，被迫形成的、复杂而扭曲的和解。
为了复仇，为了让那些死去的人安息，为了给孩子一个未来，他们必须暂时放下彼此的恩怨，并肩作战。
走出莲府废墟的那一刻，莲晟涞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片荒芜的土地。
阳光依旧刺眼，荒草依旧疯狂地生长，仿佛要将所有的罪恶与痛苦，都彻底掩埋。
但她知道，有些东西，是永远无法掩埋的。
莲家的冤屈，她的仇恨，还有她和释空之间这段纠缠不清的命运……
“走吧。”莲晟涞再次开口，声音平静了许多，“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好。”释空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两人并肩，朝着京城的方向走去。
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虽然依旧没有交汇，但似乎……己经不再像从前那样，背道而驰。
复仇的路，还很长，很艰难。
但这一次，他们似乎更加坚定了。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
(http://www.220book.com/book/S8K8/)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