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罡的拳头砸进袁老鬼胸腔时，爆开的不是血，是漫天翻涌的尸蛾。拳头大小的蛾子扑棱着青灰色翅膀，鳞粉混着腐肉簌簌落下，瞬间糊住了雷罡的视线。
“闭气！”陈疯子傩面下的吼声被蛾群振翅的嗡鸣吞没。
林久下意识屏住呼吸，仍被几粒鳞粉呛进喉咙——辛辣的灼痛感顺着气管烧下去，像吞了一把钢针。他踉跄后退，掌心灯火“噗”地一暗。尸蛾群却似嗅到血腥的鲨鱼，黑云般朝他卷来！
“哐！”
一道符纹流转的金墙凭空竖起，硬生生截断蛾群。苏小小缩在墙角，发抖的手指死死抵住阵盘，鼻尖沁出细汗：“十、十秒……”
“够了！”雷罡暴喝。
他右臂筋肉虬结，拳峰上缠绕的赤红佛光骤然炸亮！尸蛾撞上光焰，发出油炸活虫般的滋啦声，焦臭的黑烟腾起。袁老鬼干瘪的胸腔里传来“咯咯”怪笑，碎裂的肋骨竟如活蛇般扭动，眨眼间缠住雷罡手腕！
“佛血燃灯？”袁老鬼的声音从胸腔空洞里飘出来，带着黏腻的讥讽，“你这盏灯……还剩几滴油？！”
缠骨的力道猛地收紧！雷罡腕骨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佛光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他闷哼一声，左拳却不管不顾地轰向袁老鬼面门——那里正蠕动着缝合数百张人皮的脸！
拳头砸中目标的瞬间，雷罡瞳孔骤缩。
触感不对。
像打进了腐烂千年的淤泥潭，粘稠，冰冷，带着吞噬一切的吸力。袁老鬼那张“脸”凹陷下去，数百张人皮上的嘴同时咧开，发出高低错落的尖笑：
“——灯油尽了！”
“噗嗤！”
雷罡整条左臂陷进那张蠕动的“脸”里！佛光如残烛明灭，黑气顺着臂膀蛇一般向上攀爬，所过之处皮肤迅速灰败干瘪！
“老雷！！”林久目眦欲裂，灯火在掌心疯狂跳动，却像被无形屏障阻隔，无论如何也烧不到袁老鬼身上。
“别过来！”雷罡嘶吼，额角青筋暴起。他猛地拧身，右腿如战斧横扫袁老鬼下盘！这一脚凝聚了最后的气力，腿风撕裂空气，带起的劲风竟将逼近的尸蛾群逼退数尺！
袁老鬼终于动了。
不是躲闪，而是抬脚——那只穿着破旧千层底布鞋的脚，轻轻踏在雷罡扫来的胫骨上。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在死寂的墓室里格外刺耳。雷罡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脸上血色褪尽，冷汗混着血水淌进脖颈。但他没倒，反而借着这股反冲力，将深陷袁老鬼“脸”中的左臂狠狠一绞！
“嗤啦——！”
烂泥般的人皮脸被硬生生撕开一道豁口！
豁口深处，没有血肉骨骼，只有一团浓得化不开的、缓缓旋转的漆黑漩涡。漩涡中心，一点幽绿磷火幽幽燃烧，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阴寒。
百煞阴傀王的核心！
“看……见了？”雷罡咧嘴，血沫从齿缝溢出，声音却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解脱。他扭过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林久，嘶声咆哮：“灯火！照它！！”
几乎在雷罡吼出的同时，袁老鬼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啸！豁口边缘的人皮疯狂蠕动，试图闭合。整个墓室的地面剧烈震颤起来，穹顶碎石如雨砸落！
“小小！”陈疯子傩面急转，法杖重重顿地，“镇！”
青铜铃音穿透尖啸，一道肉眼可见的傩神虚影在陈疯子身后浮现，双足踏地，暂时稳住了摇晃的空间。苏小小脸色惨白如纸，双手在阵盘上快得只剩残影，一道道金色符纹锁链从地面射出，缠向袁老鬼的双腿！
机会！
林久心脏狂跳，全身血液都冲向了掌心那一点微弱的灯火。没有犹豫，没有恐惧，他所有的意念都压缩成一道最纯粹的命令——
烧！
“呼——！”
昏黄的灯火骤然暴涨！不再是温暖的光晕，而是一道炽白刺目的火线，如离弦之箭，精准地射向人皮豁口深处那点幽绿磷火！
“滋……！”
火线撞上磷火的刹那，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令人头皮发麻的腐蚀声。白光与绿芒疯狂撕咬、吞噬，溅射出无数细碎的光点，每一粒光点都在空气中灼烧出细小的黑痕。
袁老鬼的尖啸变成了痛苦的嘶嚎，整个身体剧烈抽搐，缠住雷罡的碎骨和人皮寸寸崩裂！漩涡中的磷火疯狂摇曳，幽绿光芒急速黯淡！
“成了？！”莫衍画笔悬在半空，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雷罡脸上却毫无喜色。他看着那点顽强挣扎的磷火，又看向林久因过度催动灯火而迅速灰败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青藤守夜人“不够……”他喃喃道，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下一刻，雷罡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肝胆俱裂的动作——
他猛地张开嘴，狠狠咬向自己燃烧着最后佛光的右拳！
“噗！”
滚烫的、带着金色光点的鲜血喷涌而出！
“燃灯罗汉，血肉为引……”雷罡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每一个字都震得墓室嗡嗡作响。他沾满佛血的右拳，带着一种殉道般的惨烈，狠狠砸向自己深陷漩涡的左臂肩头！
“不——！！！”林久的嘶吼带着哭腔。
“轰——！！！”
无法形容的光芒炸开了。
不是灯火的白，也不是佛光的金，而是一种炽烈到极致的、仿佛能净化世间一切污秽的纯白！光芒以雷罡的身体为中心，瞬间吞噬了整个墓室！
袁老鬼发出半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那点幽绿磷火在纯白光芒中如雪消融！他庞大的身躯剧烈扭曲、溃散，无数人皮碎片和碎骨在光芒中化作飞灰！
光芒只持续了一瞬。
当刺目的白褪去，墓室陷入一片死寂的昏暗，只有林久掌心一点微弱的灯火还在摇曳。
袁老鬼消失了。
原地只留下一个巨大的、焦黑的深坑，坑底散落着几片尚未燃尽的靛蓝色碎布。
“咳……咳咳……”深坑边缘，传来虚弱的咳嗽声。
林久连滚带爬地扑过去。
雷罡仰面躺在冰冷的石地上。他的左臂齐肩消失，断口处一片焦黑，没有流血。右臂软软垂着，皮肤上密布蛛网般的裂痕，仿佛一碰就会碎掉。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脸——曾经刚毅的线条如今枯槁灰败，深深的皱纹刀刻般纵横交错，连头发都变得干枯灰白。仿佛刚才那焚尽一切的光芒，也燃尽了他所有的生机。
“老雷！老雷！”林久跪在他身边，想碰又不敢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灯火在他掌心不安地跳动，试图靠近雷罡的身体，却像被无形的力量排斥，始终无法触及。
“省……省点力气……”雷罡睁开眼，浑浊的瞳孔里映着那点微弱的灯火，嘴角却费力地扯出一个笑，“那老鬼……还没死透……”
林久心头剧震：“什么？！”
“百煞阴傀……哪有那么容易死……”雷罡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那点磷火……只是引子……真正的‘核’……早就被他……藏进了人间烟火里……”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围拢过来的其他人。陈疯子摘下了傩面，露出布满汗水和灰尘的脸，眼神沉重。苏小小捂着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莫衍扶着墙壁，画笔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
“听着……”雷罡的声音越来越低，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袁老鬼……用了‘尸解寄魂’的邪法……他的真魂……藏在……藏在……”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灰败的脸色泛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
“藏在哪里？！”陈疯子蹲下身，声音急切。
雷罡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林久脸上，带着无比沉重的托付：“……灯火……只有灯火……能照出他的影子……只有……‘往生之触’……能抓住……”
他颤抖着抬起仅剩的右臂——那只布满裂痕的手，颤巍巍地伸向林久。
林久会意，强忍着巨大的悲痛，将自己的右手递了过去。
雷罡枯槁的手掌握住了林久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的暖流，顺着林久的腕脉涌入，瞬间流遍西肢百骸。掌心那点微弱的灯火，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燃料，“噗”地一声明亮了几分，焰心透出一丝温润的金色。
“这是……俺的……一点‘灯油’……”雷罡的声音几不可闻，眼神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林久，“替俺……看着……人间……”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那只紧握着林久的手，无力地垂落。
高大的身躯，在昏暗的灯火映照下，迅速失去最后一丝温度，变得冰冷而僵硬。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凝固成一个近乎安详的表情。
墓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苏小小压抑不住的抽泣声，和远处地下水渗落的滴答声。
林久跪在雷罡冰冷的身体旁，一动不动。掌心的灯火安静地燃烧着，那缕温润的金色在昏黄的光晕中流转不息。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墓室穹顶那无尽的黑暗深处，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岩层，看到外面那个被袁老鬼悄然寄生的人间。
灯火在他瞳孔深处跳跃。
无声的誓言，己随那缕金色烙印在灵魂深处：
“我替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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