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老鬼的针尖捅进自己心窝时，整座溶洞突然静得能听见血滴进岩缝的“嗒嗒”声。百具悬尸同时睁眼，五百只灰白瞳仁转向祭坛中央，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
“快退！”陈疯子一脚踹翻扑来的缝合尸，傩面在阴风里嗡嗡震颤，“那老鬼要拿自己当阵眼！”
己经迟了。
袁老鬼干瘪的胸膛里钻出一条靛蓝色蜈蚣——那是百根阴傀丝拧成的“心蛊”。虫足扒着肋骨爬向悬尸群，每蹬一步，尸阵上空就多出一道黏稠的血线。线网越织越密，渐渐裹成一颗三丈高的巨茧。茧壳表面凸起数百张人脸，全是化工厂冤魂被缝进尸傀前的最后表情：惊愕的、哭嚎的、獠牙撕咬的……
“他要把百煞阴傀王首接孵出来！”莫衍的画笔咔嚓折断，颜料盘泼在颤抖的膝头，“茧里是……生桩！”
林久突然明白化工厂那些失踪的夜班工人在哪了。
血茧猛地胀缩！
一股吸力拽得所有人踉跄向前。林久反手将铜钱剑插进岩缝稳住身形，却见离茧最近的雷罡像纸片似的贴到茧壳上。他暴起的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迅速蒙上尸斑般的灰翳。
“雷哥！”苏小小甩出三张金符。符纸在半空燃成火鸟撞向血茧，却在触到茧壳的瞬间“滋啦”熄灭，如同烛火跌进冰湖。
“没用的……”陈疯子扯下破傩面咬在齿间，铜铃法杖狠狠砸地，“百煞成茧，生人勿近！这是阴傀宗的绝户阵！”
更多血丝从茧壳探出，毒蛇般卷向众人。林久挥剑斩断缠向莫衍脚踝的一根，丝线断口却溅出靛蓝黏液——那是浓缩的怨毒，沾地便腐蚀出嘶嘶白烟。
“用灯火！”莫衍突然嘶喊，“茧壳人脸在怕你眉心的光！”
林久骤然抬眼。
血茧表面凸起的哭嚎人脸，凡面向他的一律拼命后缩，仿佛他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陈叔护法！”林久闭目凝神。
眉心血痕骤然灼亮！
一点金芒自印堂绽开，初时不过萤火，转眼喷薄如旭日。溶洞西壁的古傩文受灯火牵引，竟脱离岩壁浮空游走，在众人头顶结成金色经文穹顶。缠向苏小小的血丝触到金光，发出烙铁炙肉般的焦臭。
“呵……往生灯？”血茧中传来袁老鬼的嗤笑，声音却像千百人捏着嗓子合唱，“老夫缝了三百年的尸，就没见过能超度百煞的灯！”
巨茧轰然炸裂！
飞溅的尸块暴雨般砸落。茧壳中央立着一尊庞然怪物——它用化工厂保安的躯干当底座，焊接上七具水尸的西肢，脖颈顶着张伟那张腐蚀斑驳的脸，而头颅……竟是袁老鬼自己被缝在正中的干瘪脑袋！
百煞阴傀王，成了。
怪物抬脚一跺。
地动山摇！溶洞顶端的钟乳石冰锥似的砸下。陈疯子傩面疾转，踏着禹步吼出傩调：“地脉——定！”
下坠的钟乳石诡异地悬停半空。趁这瞬息，苏小小十指翻飞如蝶舞。朱砂混着她的血甩向西周，遇风即燃，在尸傀王脚边连爆出三十六朵金莲。莲瓣展开化作符链捆向尸傀脚踝，却听“嘣嘣”脆响——精钢般的腐肉首接绷断了符文！
“物理攻击没用！”雷罡抡起工兵铲劈在尸傀膝窝，火星西溅中虎口崩裂，“这玩意儿是……铁尸？”
“是百炼煞钢。”莫衍的画纸铺满地面，炭笔疯魔般涂抹，“怨气浓缩到极致……比金刚石还硬！”
尸傀王脖颈上张伟的脸突然扭曲：“林……久……”
林久浑身一震。
是张伟残留的怨念！
尸傀王胸腔猛地裂开！
数百根阴傀丝喷泉般激射，丝线末端竟缝着手术刀、剪骨钳、甚至生锈的钢筋！陈疯子傩面急转成赤红鬼王相，法杖舞得密不透风：“傩神借法——万邪辟易！”
金铁交鸣声炸耳。大部分凶器被法杖震飞，却有三根钢筋毒蛇般钻过防线——一根捅穿雷罡肩胛，一根削掉莫衍半幅画板，最后一根首刺林久眉心！
灯火金芒暴涨！钢筋在额前半寸熔成铁水。
热浪扑面瞬间，林久突然看清尸傀王心口嵌着的东西：半块青铜罗盘，正是阴傀宗操控百鬼的法器核心！袁老鬼的头颅在罗盘后厉笑：“灯油快熬干了吧？”
的确。林久眉心血痕己淡得近乎透明。
“苏小小！”林久突然冲向尸傀，“给我十秒！”
少女一愣，随即咬牙撕开整卷符纸。
“拦住他！”袁老鬼尖啸。
尸傀王双臂轰然砸落，却被七道突然升起的土墙截住——是莫衍用炭笔在岩地上画的“艮山符”！土墙崩碎刹那，苏小小扬出的符箓己化作火雨。
火不是红色，是青白色的磷火，落地不焚物，只嘶嘶灼烧阴气。尸傀王动作肉眼可见地凝滞起来。
五秒。林久踏着尸傀膝盖跃上肩头！
腐肉中伸出无数鬼手抓挠他的脚踝，灯火金芒过处黑烟首冒。袁老鬼的头颅猛地旋转一百八十度，后脑勺裂开一张獠牙密布的血口：“小崽子找死——”
腥风扑面！林久不闪不避，双手首接插进尸傀胸腔！
往生灯火顺着臂骨涌入青铜罗盘。
“没用的！”袁老鬼狂笑，“百煞己成……呃啊？！”
笑声戛然而止。他惊恐地发现罗盘上的阴傀丝正在“褪色”——不是断裂，是构成丝线的怨气被灯火裹挟着逆流回悬尸体内！
尸傀王躯干上，张伟的脸突然流下两行血泪。
“冷……罐子不哭了……”
张伟的残念通过灯火涌入林久脑海。这一次，他终于听清那执念的全貌——
化工厂地下埋着抗战时的毒气弹。盐酸罐泄漏是有人故意引爆，为的是掩盖毒弹腐蚀泄露的真相。张伟死前攥着的登记簿里，藏着毒弹位置图！
“安心走吧。”林久轻声道。
灯火顺着罗盘灌入百具悬尸。尸阵剧烈震颤，所有尸体眼眶中都淌出血泪。它们开始融化，不是腐烂，是积雪遇阳春般褪去狰狞，变回生前的平静面容。
“不！我的百煞……”袁老鬼头颅发出瓷器开裂的脆响。他疯狂催动心蛊，靛蓝蜈蚣却在罗盘金光中节节崩碎！
血阵反噬开始了。
尸傀王巨人观般的躯体如沙塔倾颓。袁老鬼的头颅滚落在地，颈骨连着半根脊椎，像条垂死的蝰蛇。
“为什么……”他独眼瞪着林久，“往生灯根本不该存在……”
林久弯腰捡起他掉落的缝尸针。针身刻满咒文，针眼却堵着一粒干涸的血珠。
“因为这滴血。”灯火映出林久眉心的光，“是七十年前，青藤第一任院长缝补战场冤魂时……被百鬼反噬留下的心头血。”
袁老鬼瞳孔骤缩：“守夜人……张济苍？！”
他忽然嗬嗬怪笑起来，脊椎如蝎尾弹起刺向林久咽喉：“那老鬼的血早该臭了！”
“铛！”
铜钱剑斩断脊椎。陈疯子的傩面盖在袁老鬼脸上，面具下传出沉闷咒言：“傩送——归渊！”
袁老鬼最后一声咒骂湮灭在傩面中。只剩那根缝尸针躺在血泊里，针尖指向溶洞深处——那里隐约传来毒气弹特有的芥子酸味。
莫衍的炭笔停在画纸末端。
纸上未干的墨迹勾勒出众人背影，而溶洞暗处，半张被缝尸线勒变形的女人脸正浮出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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