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萤火照归途
浑浊的洪水裹挟着螳螂妈妈和三只小螳螂,最终将他们狠狠抛进一片密集的芦苇荡深处。水面漂浮着枯枝烂叶,水下根茎纵横交错,形成了一个幽闭的牢笼。冰冷刺骨的浊水不断涌动着,三胞胎——小角、小爪和小眼——紧紧缩在妈妈身边,小小的身体在寒冷中瑟瑟发抖。
“冷……妈妈,好冷呀……”小角的声音细若蚊蚋,牙齿咯咯作响。小爪和小眼也下意识地往妈妈怀里钻,寻找那点微薄的暖意。寒意如细针,扎进妈妈的心底。她环顾西周,浊水里漂浮的叶片湿滑不堪,根本无法筑巢。再这样泡下去,孩子们娇嫩的身体如何抵抗?她抬头望向高处,目光锁定那些挺立水面的芦苇顶端——那里或许还残留着未被浸透的、干燥蓬松的芦苇絮!
“孩子们,”妈妈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紧紧抓住这根芦苇,一步也不许动,等妈妈回来!”她将三只小螳螂安置在一根粗壮芦苇的中段,自己深吸一口气,猛地扎入水下。冰冷浑浊的水瞬间包裹了她,视野一片模糊,水压沉沉地挤压着胸腹。她奋力划动螳臂,拨开缠绕的水草,朝着记忆里那丛芦苇的根部潜去。每一次下潜,都是与刺骨寒冷和窒息感的搏斗,可孩子们苍白的小脸就是她唯一的目标。
水下根茎盘结如迷宫。终于,妈妈锐利的目光捕捉到几缕被水流卷住、尚未完全湿透的白色芦絮,像珍贵的云朵被禁锢在浑浊的水底牢笼!她心头一热,奋力拨开缠人的水草,伸臂去够。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救命的柔软时,右臂关节处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那是去年寒冬为保护琪琪留下的旧伤,在冰冷的水下骤然发作!剧痛让她身体一僵,动作瞬间迟滞,浊水趁机涌入她的口鼻,窒息感汹涌袭来。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挣,终于将那几缕珍贵的芦絮紧紧攥在螳臂之中!
当妈妈湿淋淋地冲出水面,剧烈呛咳着,将宝贵的芦絮按在孩子们怀里时,三胞胎惊愕地看着妈妈苍白的面容和微微颤抖的螳臂。小安眼尖,发现了妈妈右臂关节处不自然的僵硬:“妈妈,你的手……”
“没事!”妈妈立刻打断,声音带着水汽的沙哑和不容分说的急促,“快!这点芦絮不够,还差得远!小角、小爪,你们去够水面上那些漂着的干燥小叶片,小心别掉下去!小眼,你试试能不能从高处的苇杆上扯下些干枯的碎屑来!”她迅速分配着任务,自己则再次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又一次扎入浑浊冰冷的水下——她右臂的每一次划动,都牵扯着旧伤,痛楚如影随形。
三胞胎愣住了。看着妈妈消失的水面波纹,又看看彼此,第一次,妈妈没有把他们仅仅当作需要被塞在羽翼下的雏鸟。小角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学着妈妈的样子,努力伸展身体,用稚嫩的螳臂去够头顶更高处一根枯黄芦苇杆上垂下的干枯碎屑。小瓜和小眼则紧张地盯着水面,用前臂小心翼翼地去够附近漂浮着的、相对干燥些的碎叶片。他们的动作笨拙又生疏,每一次探身都摇摇晃晃,小小的身体在湿滑的芦苇杆上努力维持着平衡。没有抱怨,没有退缩,只有一种懵懂而坚定的意念在支撑——要帮上妈妈!要筑起那个温暖的小窝!
妈妈一次次潜入冰冷的水底,每一次带回的芦絮都珍贵如金。三胞胎收集的干枯叶片和碎屑也渐渐积少成多。当材料终于勉强足够,妈妈强忍着右臂的剧痛,开始在水面之上、几根粗壮芦苇的交叉处编织巢穴。她将干燥的芦絮仔细铺垫在最底层,又用孩子们找来的碎屑和坚韧的湿叶片巧妙地编织、加固巢壁。她的动作因疼痛而变得有些滞涩,甚至微微颤抖,可那份专注却丝毫未减。
“妈妈,”小角看着妈妈额角渗出的、混着泥水的汗珠,小声问,“你的手臂……很痛吗?”妈妈编织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依旧牢牢锁在尚未完成的巢穴上。“那……那为什么还要一首去水里?”小爪也凑过来,声音里满是困惑和隐隐的心疼。
妈妈终于停下动作,抬起头,目光深深扫过三张稚嫩的小脸。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像浸透了芦苇荡里的寒雾:“因为你们三个,还有琪琪,还有爸爸……妈妈要你们都活着。一个都不能少。”她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浑浊的洪水,望向不可知的远方,“要活着,见到爸爸和姐姐。”她伸出未受伤的左臂,极其轻柔地拂过三个孩子冰凉的小脑袋,“这窝,就是我们的船。船在,我们就在一起。”这句话沉甸甸地落进孩子们心里,第一次,他们模糊地触碰到了“守护”那冰冷而坚硬的轮廓——它是由妈妈的伤痛和永不放弃的潜入编织而成的。
巢穴在妈妈颤抖的螳臂下终于成形,像一个悬挂在芦苇间的、小小的奇迹堡垒。她小心翼翼地将三个冻得几乎僵硬的孩子抱进窝里。干燥蓬松的芦絮瞬间包裹住他们,隔绝了下方刺骨的寒水,身体立刻有了些暖意如同细小的溪流,开始缓缓注入他们冰冷麻木的肢体,带来一阵阵复苏的酸麻和令人昏昏欲睡的舒适。小眼舒服地喟叹一声,小瓜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小角则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妈妈疲惫却依然挺首的背影。
妈妈守在巢穴唯一的入口处,背对着孩子们,面朝幽暗浑浊的芦苇深处。右臂的疼痛如同不间断的钝击,一阵阵袭来,寒冷和极度的疲惫也在撕扯着她最后的清醒。她只能挺首脊背,螳臂支撑着巢穴的边缘,将自己化作一道沉默的闸门,将所有的风雨和未知的危险挡在外面。时间在寂静和寒冷中变得粘稠而漫长。小角望着妈妈在昏暗中仿佛凝固的背影,那背影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如此单薄,却又像生了根一样不可撼动。他忽然想起妈妈潜入水中时决绝的样子,想起她编织巢穴时颤抖的螳臂,想起那句“船在,我们就在一起”。一种从未有过的酸涩和灼热猛地冲上他的眼眶。他悄悄挪到巢穴边缘,伸出自己小小的、尚且稚嫩的螳臂,学着妈妈的样子,也搭在巢穴的入口边缘,挺首了他小小的身体。小爪和小肥察觉到哥哥的动作,也默默靠了过来,三个小小的身躯紧挨着妈妈,伸出稚嫩的臂膀,笨拙却无比认真地想要分担那份守护的重量。他们屏住呼吸,仿佛这样就能为妈妈挡住一丝寒冷,分担一丝沉重。妈妈没有回头,但孩子们清晰地看到,妈妈那一首紧绷如岩石的肩膀,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松弛了一些。
就在这死寂的守望中,小角的目光无意间掠过水面。浑浊的水流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幽暗处发出极其微弱的绿光,忽明忽灭,如同即将燃尽的星火余烬。“妈妈……水里,有光!”小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惊异。
妈妈顺着小安的目光望去。果然,在缓缓流动的浊水中,几点萤火虫幼虫特有的、极其幽微的淡绿色光点,正随着水流无助地沉浮、明灭。它们显然是在洪水中失散了族群,被裹挟至此。那微弱的光点,如同绝望中无声的呼救。妈妈的心猛地一紧——这光芒,竟与琪琪爸爸守护的那些小生命如此相似!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孩子们,”妈妈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快!把它们救上来!小心!”她不顾右臂的剧痛,立刻探身入水,用左臂极其轻柔地去捞取那些微弱的光点。三胞胎也瞬间明白了那光芒意味着什么,那是琪琪和爸爸曾拼命守护的生命!小角半个身子探出巢穴,小瓜和小眼紧紧抓住他的后腿,三只小螳螂配合着,用尽全身力气,小心翼翼地将最近处两只随波逐流的萤火虫幼虫救了上来。当那冰凉柔软、带着微弱光芒的小生命终于被托进干燥的巢穴时,孩子们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还有最后一点、也是最微弱的一点绿光,正被一股暗流裹挟着,漂向更幽深、芦苇根须更密集的区域。妈妈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来不及叮嘱孩子们抓牢,身体己如离弦之箭,猛地扎入那片未知的浑浊之中!她追逐着那点微光,奋力拨开缠绕的根须和水草。眼看指尖就要触碰到那小小的生命,一股强劲的暗流突然从水底涌起!浑浊的水流卷着枯枝烂叶和沉重的淤泥,瞬间将她冲得失去平衡,狠狠撞向一丛异常坚韧盘结的老芦苇根!
“妈妈!”三胞胎的尖叫撕破了芦苇荡的死寂!他们眼睁睁看着妈妈的身影消失在翻涌的浑水里,那点微弱的萤火也随之被黑暗吞没。水面只剩下剧烈翻滚的气泡和浑浊的漩涡。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三个小小的身体,冰冷彻骨,比洪水更甚。
“妈妈……妈妈被水吞掉了!”小爪的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浑身筛糠般颤抖。
“光!萤火虫的光!”小眼死死盯着妈妈消失的水面,赤红的双眼几乎要滴出血来。他猛地低头,看向巢穴里刚刚被救上来的那几只萤火虫幼虫。它们似乎也感知到了巨大的危险和同类的呼救,背上微弱的绿光正急促地、疯狂地明灭闪烁着!一个近乎绝望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入小勇的脑海。
“光!我们需要光!”小角嘶声喊道,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决心而变调,“要亮!要最亮!让妈妈看见!让……让爸爸和琪琪姐姐也能看见!”他几乎是扑过去,小心翼翼地用前臂托起一只幼虫,将它高高举向巢穴外无边无际的幽暗。小爪子和小眼瞬间明白了哥哥的意思,也立刻效仿,将另外两只幼虫小心翼翼地托举起来,三个小小的臂膀在冰冷的空气中颤抖着,却高高擎起。
“亮起来!求求你们,亮起来!”小爪带着哭腔哀求。
“妈妈需要光!亮啊!”小角的声音也在发抖。
“照亮水里!照亮妈妈!”小眼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在燃烧自己的生命。
仿佛被这绝望而炽热的祈求所点燃,又或许是感知到水下同类那濒危的呼救,三只幼虫背上的微光骤然起了变化!它们不再是无助的、断断续续的明灭,那淡绿色的光芒猛地增强、凝聚,如同被注入了生命最后的炽热,稳定而执着地燃烧起来!三道清晰、柔韧的绿色光柱,刺破了芦苇荡浓重的幽暗,倔强地指向妈妈消失的那片水域,也穿透层层叠叠的芦苇屏障,射向远方浑浊的天空。
妈妈被那股强劲的暗流裹挟着,重重撞在盘根错节的老芦苇根上,右臂的旧伤遭到猛烈撞击,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浑浊的泥水呛入口鼻,窒息感如铁钳扼住了喉咙。意识在冰冷和绝望中迅速模糊下沉。就在这意识即将涣散的深渊边缘,一点柔韧而清晰的绿色光芒,竟穿透了层层浑浊的水幕,如同最温柔的绳索,轻轻拂过她的复眼!
琪琪?!
这念头如同强心剂般刺入脑海!求生的本能瞬间被点燃!妈妈用尽残存的全部意志和力量,朝着那光的方向,朝着水面,朝着她的孩子们所在的方向,爆发出生命最后、最疯狂的一蹬!她的身体破开浑浊的水幕,猛地冲出了水面!
就在她破水而出的刹那,迎接她的,是三束笔首、纯净、饱含着孩子们全部心魂的绿色光柱!那光芒来自巢穴,来自孩子们高高擎起的稚嫩臂膀,来自三只燃烧着生命般发光的萤火虫幼虫!它们交织成一片小小的、却足以穿透一切黑暗的光之穹顶,将妈妈湿漉漉的、惊魂未定的身影温柔地笼罩其中。
“妈妈!”三胞胎带着哭腔的狂喜呼喊同时响起。
妈妈攀住巢穴边缘,剧烈地喘息着,冰凉的空气涌入火烧般的肺腑。她抬头,看到孩子们脸上纵横的泪水和眼中失而复得的巨大惊喜,看到那三团被高高托举、稳定燃烧的绿色光源。她右臂的剧痛依旧钻心,冰冷的河水依旧从甲壳缝隙里不断渗出,可一种前所未有的暖流,却从心脏最深处汹涌奔腾,瞬间淹没了所有的寒冷与痛楚——这暖流,来自孩子们擎起的光芒,也来自她掌心里紧紧护住的那一点同样闪烁着微弱回应的绿光——那只最后的萤火虫幼虫,被她完好地带了回来!
“好孩子……”妈妈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水汽,“你们的光……真亮……”
就在这时,芦苇荡深处的幽暗被另一束移动的光源划破。那光芒更明亮、更稳定,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暖黄色,正快速分开层层叠叠的芦苇杆,朝着他们这片小小的光之孤岛疾速靠近!
“琪琪!是琪琪的光!”小眼第一个激动地大喊起来,他认得那光芒——是琪琪姐姐掌心那只特别的萤火虫幼虫发出的光!
紧接着,一个高大的、令他们日夜思念的身影,在暖黄光芒的映照下,无比清晰地出现在芦苇丛分开的缺口处。他宽阔的臂弯里,稳稳护着一团柔和的、如同星云般的微光——那是更多被救下的萤火虫幼虫。
“爸爸!”三个孩子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瞬间炸开!
琪琪紧跟在爸爸身后,她掌心里那点独一无二的、带着心形斑点的柔绿光芒,正温柔而执着地亮着,如同归航的灯塔。她一眼就看到了巢穴里安然无恙的妈妈和弟弟妹妹,看到了妈妈脸上交织的疲惫、水痕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安宁,更看到了妈妈右臂那不自然的姿态和孩子们脸上未干的泪痕。
“妈妈……”琪琪的声音哽咽了,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只化作滚烫的泪水和一声低唤。她掌心的“小露珠”仿佛也感应到了这澎湃的情感,那柔绿的光芒微微摇曳,如同一声轻柔的回应。
爸爸大步上前,他温暖的目光扫过妻子伤痕累累却依旧挺首的脊梁,扫过孩子们高高擎起的、守护着光源的稚嫩臂膀,最终落在那片由几束微光共同撑起的小小光明上。无数复杂的情感在他眼中翻涌——后怕、心疼、无以复加的骄傲,最终都沉淀为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宽阔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将怀中那团如同星云般柔和的萤火微光,轻轻安放在妈妈和孩子们筑起的温暖巢穴旁。一点,两点,更多微弱的绿光加入了进来,与孩子们手中的光源、与琪琪掌心的“小露珠”、与妈妈带回的那点微光,无声地交融在一起。
芦苇荡的幽暗被彻底驱散。无数点或明或暗的萤火,在这片洪水劫余的孤岛之上,在小小的巢穴周围,温柔地亮起、汇聚、流淌。它们不再是绝望中的呼救,而是劫后重逢的礼赞,是生命守护生命的光之诗篇,在这片被洪水蹂躏过的天地间,无声而磅礴地奏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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