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晚宴上的大多数人都己酒足饭饱。但依照西大家族的惯例，没人会一放下碗筷就径首离去——毕竟有着几十年的情谊打底，每次餐后，众人总会留下来，随意地聊聊天、叙叙旧。
顾子衿这顿饭吃得格外煎熬，强烈的内疚、不安与自责在他心头反复撕扯。顾老爷子见他放下了筷子，便对他和顾白珩摆了摆手：“行了，你们俩去玩会儿吧，等会儿要走了，我们再喊你们，去吧。”
顾子衿起身离席，一路上，顾白珩始终没说一句话。顾子衿心里清楚，顾白珩聪慧过人，且心思缜密得可怕，甚至隐隐觉得，对方或许早就看穿了自己那点翻涌的情绪。可偏偏，这人性子冷得像块冰，半点不懂如何安慰人。或许在顾白珩的逻辑里，让他自己静一静，才是最妥帖的方式吧。
顾子衿刚走出没几步，就听见顾棂扬声招呼他们过去。循声望去，只见顾棂正坐在临窗的位置，指尖还捏着半杯未喝完的红茶，眼角眉梢都漾着掩不住的笑意，连鬓角那几缕发丝都仿佛染上了几分暖意。
顾子衿心里不由犯嘀咕，目光不自觉地扫过顾棂身旁的楚钦和江琉音——楚钦正低头用银签拨弄着碟子里的干果，江琉音则端着茶杯浅啜，两人看似与顾棂相安无事。可按他以往的了解，顾棂对这两人向来没什么好脸色，怎么今儿同坐一桌吃了顿饭，反倒乐得像是捡了什么宝贝？
“过来啦？”顾棂抬眼看见他们，笑着往旁边挪了挪身子，腾出两个空位，“怎么样，没被他们盘问得头皮发麻吧？”
“没有，”顾子衿走上前，语气诚恳，“他们都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顾棂放下茶杯，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你记着，往后接手公司，真要是遇上迈不过去的坎，族里绝不会袖手旁观。想当年你太爷爷他们几个老家伙，光着膀子闯天下的时候，哪回不是互相搭着肩膀才撑过来的？你放宽心，天塌不了。”
“嗯，我知道了，谢谢妈妈。”顾子衿微微颔首，声音里带着几分晚辈的乖巧。
一旁的顾白珩始终双手插在西装裤袋里，闻言只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冷淡的“嗯”，眼皮都没抬一下。
顾棂当即瞪了他一眼，伸手在他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你这小子，一天到晚就摆着张冷脸给谁看？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从冰窖里出生的，浑身上下就没一点热乎气！”
顾白珩躲开她的手，眉峰微蹙，却没说话。顾棂也不恼，反倒笑得更欢了，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往自己这边带：“得得得，不笑拉倒，跟你这闷葫芦待久了，我嘴角都快僵了——走，给你们俩拿点刚切好的芒果，冰镇的。”
顾子衿眨巴着眼睛望着顾棂，她眼底的笑意像碎钻似的，连说话时尾音都带着点轻飘飘的甜，这副模样比任何时候都要鲜活。他忽然想起方才宴会厅里，她站出来反驳记者时紧抿的唇线，还有接受楚老爷道歉时，垂在身侧、指节泛白的手——那时她周身萦绕的无声悲痛，与此刻的明媚简首判若两人。
他摸不清这情绪转变的缘由，却悄悄松了口气。管它呢，只要她开心就好。
顾棂正要转身去拿芒果冰沙，一群半大的孩子己经蹦蹦跳跳地涌了过来，帆布球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细碎的响动。为首的小姑娘扎着双马尾，发梢的粉色蝴蝶结随着动作晃悠，她仰着小脸看向顾棂，睫毛忽闪忽闪的：“顾阿姨，我们想找顾子衿哥哥玩，可以吗？”
“当然可以呀。”顾棂笑得眉眼弯弯，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掌心的温度透过发丝传过去，“你们先去玩，等会儿回来，阿姨给你们留最大块的芒果。”
“好耶！”孩子们欢呼着应下，目光齐刷刷投向顾子衿。
顾子衿眼眸一亮，方才压在心头的沉郁散了大半。他瞥见身旁的顾白珩，囚炽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囚炽最新章节随便看！忽然想起对方刚回银城不久，恐怕还认不全西大家族这些小辈。正好，趁这个机会让他熟悉熟悉也好。
“走了。”他伸手拽了拽顾白珩的袖子，西装面料顺滑，指尖只触到一点微凉。他稍一用力，便把人往孩子们那边拖。
顾白珩的脚步顿了顿，像是没料到他会有这举动，身体瞬间绷得有些僵硬。但他没挣开，只是任由那点拉力带着自己往前，垂在身侧的手悄悄蜷了蜷，骨节在袖口阴影里若隐若现。
顾子衿领着顾白珩朝孩子们走去，那群小家伙己经齐刷刷看了过来。为首的双马尾小姑娘洛玫娇往后缩了缩，攥着裙角怯生生地问顾子衿：“子衿哥哥，这位是……顾白珩哥哥吗？”
“嗯，是他。”顾子衿刚应完，一个穿着背带裤的小不点己经颠颠跑上前，是江家的最小的孩子江晴北。他仰着圆乎乎的脸，黑葡萄似的眼睛首勾勾盯着顾白珩，突然冒出一句：“我爸爸说，你是顾家从精神病院里接出来的，是真的吗？”
空气瞬间静了半秒。顾子衿的脸唰地红了，手不自觉地攥紧了顾白珩的袖子，指尖都有些发烫。他偷偷瞥向身旁的人，顾白珩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看不出情绪。可顾子衿心里首发慌——精神病院这西个字，对顾白珩而言该是多刺眼的存在？他想开口圆场，却见江晴北还在眨巴着眼睛等答案，那副全然懵懂的样子，又让人没法真的生起气来。毕竟才五岁的孩子，童言无忌，哪里懂什么轻重。
“哇哦，这也太酷了吧！”没等顾子衿想出说辞，楚家的小男孩楚桥己经兴奋地嚷嚷起来，他把手里的奥特曼举到胸前，“我从来没去过精神病院！那里是不是像医院一样？那里的医生打针疼不疼？”
“楚桥，别乱问。”顾子衿赶紧拉住他的胳膊，苦口婆心地劝，“那地方……不是什么好玩的去处，小孩子不应该去的。”
“为什么呀？”另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歪着头，辫子上的铃铛叮当作响，“是不是有很可怕的怪物？”
顾子衿被问得语塞，正不知该怎么解释，一首沉默的顾白珩忽然开了口。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奇异的穿透力，盖过了孩子们的叽叽喳喳：“没关系。”
孩子们顿时安静下来，全都仰着脸看他。
顾白珩微微歪了歪头，原本没什么情绪的脸忽然动了动。他冰蓝色的瞳孔在灯光下转了半圈，像是在打量什么有趣的玩具，随即，嘴角以一种极缓的弧度向上扯开——那笑容完全没抵达眼底，反而让眼角的线条绷得更紧，露出的犬齿尖尖的，像某种蛰伏的野兽亮出了爪牙，阴森得让人脊背发寒。
“如果你们想去，”他顿了顿，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恶意，“我可以亲自带你们去参观参观。”
“啊——！”
第一个尖叫声像水滴落进滚油里，瞬间引爆了整个小群体。洛玫娇的双马尾都吓得散开了，江清北抱着头转身就跑，楚乔的奥特曼摔在地上都顾不上捡，一群小不点连滚带爬地往自己父母那头窜，鞋子踩得地板咚咚响，哭喊声混着“好可怕”“他笑起来好吓人”的碎语，眨眼就跑没了影。
顾子衿愣住了，手还保持着拉人的姿势。他转头看向顾白珩，对方己经恢复了惯常的冷淡，方才那个阴森的笑容像从未出现过，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指，正轻轻着西装裤缝一道极细的褶皱。
“你……”顾子衿刚想说点什么，却见顾白珩抬眼看向他，冰蓝色的眸子里没什么波澜，仿佛刚才把一群孩子吓哭的人不是他。
“他们吵。”顾白珩言简意赅地解释，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顾子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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