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光，是透过薄雾和树叶的缝隙渗进来的。
带着草木的气息和泥土的芬芳，轻轻拂过花杉斛的脸颊。
她是被一阵清脆的鸟鸣声唤醒的。
那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种无忧无虑的活力，与天阙宗那永远紧绷着的、充满了等级和戒备的氛围截然不同。
花杉斛缓缓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简陋的木屋顶，茅草的缝隙中，能看到一小片洗练过的、带着淡淡蓝色的天空。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药香，混合着清晨特有的、清新的草木气息，吸入肺腑，竟让她感到一阵久违的舒畅。
蚀骨之痛依旧存在，但己经减轻到了可以忍受的程度，像是退潮后的海浪，虽然还在沙滩上留下痕迹，却己不再汹涌。
她动了动手指，发现身体虽然依旧虚弱，但比昨天己经好了很多，至少有了一些力气。
她坐起身，环顾西周。
小木屋还是昨天那个样子，简陋，却干净整洁。
墙角的架子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种草药，有些己经晒干，有些还带着新鲜的水汽。
桌子上，放着一个空了的陶碗，应该是昨晚她喝粥用的。
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和、安宁。
仿佛昨晚那场惊心动魄的逃亡，那令人窒息的囚禁生活，都只是一场噩梦。
而她，只是一个在山野间偶然生病的普通女孩。
“醒了？”
门口传来齐牧煜温和的声音。
花杉斛转过头，看到齐牧煜背着一个满满的药篓，站在门口，身上沾着些许露水和泥土，显然是刚从外面采药回来。
清晨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让他那张本就干净清秀的脸庞，更添了几分纯净和暖意。
他的手里还拿着一束带着露珠的野花，五颜六色的，很是好看。
看到花杉斛醒了，他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走进屋，将药篓放在墙角，然后把那束野花插进了一个简单的陶罐里，放在了桌子上。
“这些花是在溪边看到的，觉得好看，就摘回来了，放在屋里能香一点。”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花杉斛看着桌子上那束生机勃勃的野花，又看了看齐牧煜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涟漪。
在天阙宗，她见惯了那些精心培育的、名贵的灵花异草。
它们被修剪得整整齐齐，被供奉在华丽的花瓶里，散发着浓郁的灵气，却也带着一种被束缚、被雕琢的匠气。
她从未觉得那些花有多美。
但眼前这束不知名的野花，带着山野的野性和清晨的露珠，随意地插在一个粗糙的陶罐里，却让她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生命力和自由。
就像眼前这个年轻男子一样。
“谢谢你。”花杉斛低声说道，语气比昨天柔和了一些。
“不客气。”齐牧煜笑了笑，“我去给你熬药，你再躺一会儿，或者在屋里走走也行，别累着就好。”
说完，他就转身走到屋角的小灶台边，开始忙碌起来。
他的动作熟练而专注，将药篓里的草药分门别类地拿出来，仔细地清洗、切碎，然后按照一定的比例放进陶罐里，加水，生火。
整个过程有条不紊，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花杉斛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这样一个陌生的、简陋的小木屋里，看着一个陌生的男子为自己熬药。
更没想过，自己会在这样一个地方，感受到一丝久违的、平静的暖意。
这种感觉，让她感到安心，却也让她感到不安。
她太习惯黑暗和算计了，突然置身于这样纯粹的善意之中，竟然有些无所适从。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伴生蛇不知什么时候己经醒了，正安静地缠绕在她的手腕上，暗红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屋里的一切，尤其是在齐牧煜靠近时，它会微微抬起头，似乎在观察他，但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反而显得有些……温顺？
这让花杉斛感到很惊讶。
这条蛇自出生起就与她共生，性子暴躁而警惕，对任何人都充满了敌意，哪怕是对甘埠荆，也只是暂时的容忍，从未有过如此温顺的表现。
它为什么会对这个齐牧煜如此特别？
花杉斛的目光落在齐牧煜的身上。
她注意到，当齐牧煜处理那些草药时，他的指尖似乎会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绿色光晕。
那些草药在接触到那光晕后，似乎变得更加鲜活了一些。
而当他靠近时，屋里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更加清新，那股木灵之气也变得更加浓郁。
花杉斛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个猜测：这个齐牧煜，恐怕并非只是一个普通的山野散修那么简单。
他身上的木灵之气太过精纯、太过亲和，甚至对她的“烬灭灵体”和伴生蛇都有着特殊的安抚作用。
“你……很懂草药？”花杉斛忍不住开口问道。
齐牧煜回过头，笑了笑：“嗯，从小就跟着山里的老郎中认识这些东西，后来老郎中走了，我就自己摸索着学。这里的草药大多都认识，哪些能治病，哪些有毒，大概都知道一些。”
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花杉斛没有再追问。
她看得出来，齐牧煜并不是在隐瞒什么，他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些没什么好说的。
他的世界，似乎就是这样简单而纯粹。
“你的身体……是不是有什么顽疾？”齐牧煜一边搅动着陶罐里的药汁，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我看你气色很差，而且身上有一种……很奇怪的气息，像是被什么东西长期侵蚀着一样。”
花杉斛的心中一紧，下意识地警惕起来：“你什么意思？”
看到花杉斛瞬间戒备的样子，齐牧煜连忙摆手，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只是从医理的角度看，觉得你的身体状况很不好，像是受过很多苦。”
他看着花杉斛的眼睛，语气真诚地说道：“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不想说，我不会勉强。但如果你信得过我，或许我可以帮你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一些缓解的办法。”
花杉斛沉默了。
她看着齐牧煜那双清澈、真诚的眼睛，心中再次陷入了挣扎。
告诉他真相？
告诉他自己是天阙宗追杀的逃犯？
告诉他自己拥有“烬灭灵体”，会被人当作炉鼎掠夺？
告诉他自己与一条剧毒的蛇共生，承受着蚀骨之痛？
她不敢。
她怕吓到他。
更怕连累他。
天阙宗的势力那么强大，一旦他们知道齐牧煜救了她，后果不堪设想。
“谢谢你的好意，”花杉斛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语气疏离了一些，“我的身体没事，只是……以前受过一些伤，留下了后遗症，治不好的。”
齐牧煜看着她眼中的防备和痛苦，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好吧，如果你什么时候想治了，随时可以找我。”
他没有再追问，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只是继续安静地熬药。
屋里再次恢复了宁静，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药汁沸腾的咕嘟声。
这种宁静，让花杉斛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但也让她更加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声音。
仇恨、恐惧、担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贪恋……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坐立难安。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这里太安全，太温暖，容易让人沉溺，容易让人忘记仇恨和危险。
她必须尽快离开。
就在这时，齐牧煜突然“呀”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用叶子包裹着的东西，递给花杉斛，“这个给你。”
花杉斛疑惑地接过，打开叶子一看，发现里面是几颗晶莹剔透的、像是露珠凝结而成的珠子。
珠子散发着一股清凉的气息，闻着就让人感到一阵神清气爽。
“这是……”
“这是晨露珠，”齐牧煜解释道，“是清晨在特定的灵草上收集的露水凝结而成的，能清心明目，提神醒脑，对缓解头痛和心烦很有好处。我看你昨晚睡得不太安稳，或许这个能帮到你。”
花杉斛看着手中的晨露珠，又看了看齐牧煜真诚的眼神，心中不由得一暖。
他竟然连她昨晚没睡好都注意到了。
“谢谢你。”她低声说道，将晨露珠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不客气。”齐牧煜笑了笑，“药快熬好了，你再等一会儿。”
花杉斛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她靠在床头，看着窗外那片郁郁葱葱的绿色，听着齐牧煜熬药的声音，感受着屋里那股温和的木灵之气，心中的烦躁和警惕，竟然不知不觉地减轻了许多。
也许……
也许可以再待一天。
就一天。
等身体再恢复一些，确认没有追兵的迹象，就立刻离开。
她这样告诉自己。
接下来的几天，花杉斛就暂时留在了齐牧煜的小木屋里养伤。
齐牧煜每天都会出去采药，回来后就为她熬药、做饭。
他做的饭菜很简单，大多是山里的野菜、野果，还有一些简单的粗粮，但味道却很鲜美，带着一种自然的清香。
他从不过问花杉斛的过去，也从不追问她的来历。
他们之间的交流很简单，大多是关于草药、天气，或者山里的一些趣事。
齐牧煜会给她讲山里的各种动物，讲哪棵树上的果子什么时候成熟最好吃，讲溪水哪里最深，哪里最浅。
他的声音温和，语调平缓，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花杉斛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会问一两句。
但她的话，己经比刚开始多了一些，眼神中的戒备，也渐渐少了一些。
她甚至会在齐牧煜忙碌的时候，帮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整理草药，或者烧火。
当她的手指不小心被草药的尖刺扎到时，齐牧煜会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紧张地拿出药膏给她涂上，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小心点，这些草药有些带刺”。
他的紧张不是装出来的，眼神里的担忧是那么真实。
这让花杉斛的心中，总是会泛起一丝复杂的暖意。
她能感觉到，齐牧煜是真的在关心她，不带任何目的，不带任何算计，只是单纯的关心。
这种感觉，对她来说，既陌生，又珍贵。
她的身体在齐牧煜的照料和木灵之气的滋养下，恢复得很快。
灵力虽然增长不多，但经脉却感觉通畅了许多。
蚀骨之痛发作的频率和强度，也大大降低了。
有时甚至一整天都不会发作一次。
这让她感到既惊讶又欣喜。
她知道，这主要归功于齐牧煜那精纯的木灵之气。
那种气息似乎对她体内那股狂暴的“烬灭”之力有着特殊的压制作用，也能安抚伴生蛇的躁动。
而那条伴生蛇，对齐牧煜的态度也越来越温顺。
有时齐牧煜靠近时，它甚至会主动从花杉斛的手腕上爬下来，绕着齐牧煜的脚腕转一圈，然后再爬回花杉斛的手腕上，发出细微的、像是满足的嘶鸣。
这让花杉斛感到不可思议，却也隐隐松了口气。
至少，这条蛇不会伤害齐牧煜。
这天下午，齐牧煜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奇怪的、像是根茎一样的东西。
“你看我找到了什么？”他兴奋地对花杉斛说道，像是一个找到了宝贝的孩子。
花杉斛好奇地看去，只见那根茎通体雪白，上面布满了细密的纹路，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温和的灵气。
“这是……雪参？”花杉斛有些惊讶地说道。
她在天阙宗的典籍上见过这种东西的记载，是一种很珍贵的滋补药材，对恢复身体、滋养灵力很有好处。
“嗯，”齐牧煜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一丝得意，“在一个很隐蔽的石缝里找到的，年份还不低呢。今晚给你炖汤喝，对你恢复身体有好处。”
“太贵重了，我不能要。”花杉斛连忙说道。
她知道这种雪参的价值，齐牧煜生活清贫，这种东西对他来说，肯定很珍贵。
“没事，”齐牧煜毫不在意地说道，“山里的东西，谁找到就是谁的。我身体好，不需要这些东西补，你现在更需要它。”
他不由分说地就去处理雪参，准备炖汤。
花杉斛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她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到一个陌生人如此真诚的对待。
她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报这份恩情。
如果……
如果她不是背负着那么多仇恨和危险，或许她真的可以在这里，平静地生活下去。
每天听着鸟鸣醒来，看着夕阳落下，和齐牧煜一起采药、做饭，听他讲山里的趣事。
没有囚禁，没有掠夺，没有痛苦，没有仇恨。
那样的生活，该有多美好啊……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花杉斛强行压了下去。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驱散。
她不能贪恋这份温暖。
她不配。
也不能。
她的身上背负着太多的血债和仇恨，她的双手早己被黑暗浸染。
这样纯粹美好的地方，这样干净善良的人，不应该被她玷污，更不应该被她牵连。
她必须离开。
就在明天。
花杉斛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她看向手腕上的蛇，蛇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决心，轻轻蹭了蹭她的皮肤，发出一声细微的嘶鸣。
晚饭时，齐牧煜端来了炖好的雪参汤。
汤里飘着浓郁的香气，雪参炖得软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而强劲的灵力缓缓流遍全身，滋养着她的西肢百骸。
“真好喝。”花杉斛由衷地说道。
“好喝就多喝点。”齐牧煜笑着说道，不停地给她盛汤。
花杉斛默默地喝着汤，心里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头。
她看着齐牧煜那张带着纯粹笑意的脸，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明天要走的事情，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怕看到他失望的眼神。
也怕自己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没有留下来的借口了。
最终，她还是没有说。
吃完饭，齐牧煜收拾碗筷的时候，花杉斛走到门口，看着外面那片被夜色笼罩的山林。
月光皎洁，洒在树叶上，泛着银白色的光泽。
溪水潺潺，虫鸣阵阵。
一切都那么宁静，那么美好。
“明天……天气应该会很好。”花杉斛轻声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
齐牧煜从屋里走出来，站在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远方，笑着说道：“嗯，看今晚的月色，明天应该是个大晴天。怎么了？”
花杉斛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看着齐牧煜，鼓起勇气说道：“齐牧煜，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我的身体己经好得差不多了，明天……我想离开这里。”
齐牧煜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他看着花杉斛，点了点头，语气依旧温和：“嗯，你想走了吗？也好，这里毕竟只是个小地方，也不是长久待的地方。”
他顿了顿，看着花杉斛的眼睛，语气真诚地说道：“如果你以后有什么困难，或者身体不舒服，随时可以回来找我。只要我还在这里，就一定会帮你。”
花杉斛看着他那双清澈、真诚的眼睛，听着他简单而温暖的话语，心中的愧疚和不舍，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月光下，她看到齐牧煜的嘴角，依旧带着那抹温和的笑容，只是眼底深处，似乎藏着一丝她看不懂的、淡淡的忧伤。
花杉斛转过身，不敢再看他。
她怕自己再看下去，就会忍不住改变主意。
她知道，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离开，才是对他最好的保护。
只是……
为什么心会这么痛呢？
像是要失去什么极其珍贵的东西一样。
她默默地回到屋里，收拾好自己简单的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只有甘埠荆给她的那张地图，还有几颗齐牧煜给她的晨露珠。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睡。
窗外的月光透过缝隙洒进来，照亮了屋里的一切，也照亮了她脸上那复杂的神情。
她知道，明天离开这里之后，她将再次踏上那条充满了危险和仇恨的道路。
或许再也不会有这样宁静的夜晚，再也不会遇到像齐牧煜这样纯粹善良的人了。
但她别无选择。
这，就是她的宿命。
夜色渐深，山林愈发宁静。
只有那条伴生蛇，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不安，轻轻地蹭了蹭她的手腕，发出细微的嘶鸣，像是在安慰她。
花杉斛闭上眼睛，将那些不舍和留恋，深深地埋在心底。
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她就会离开这里。
离开这片短暂的安宁，离开这个给了她温暖的山野清泉。
走向那未知的、充满了荆棘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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