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里的空气，仿佛被那卷血书染上了化不开的浓稠血色，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火把的光芒明明灭灭，将史勿念和陌生的影子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上，扭曲、狰狞，如同两只困在爱恨深渊里的困兽。
史勿念蜷缩在地上，手中紧紧攥着那卷血帛，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甚至微微颤抖。他的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眼神空洞而绝望，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
“若有来世，愿永不相见……”
这句话，如同一个恶毒的诅咒，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回响，每一次回响，都像是一把钝刀，在他的心上反复切割，痛得他几乎要窒息。
不……不是这样的……
他想嘶吼，想辩解，想告诉穆昇，事情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承认，他是有野心，他是不甘于只做一个屈居人下的军师，他是嫉妒过那些生来就拥有一切的权贵……
可他对穆昇的情谊，是真的。
那些并肩作战的日日夜夜，那些推心置腹的促膝长谈，那些“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没有一句是假的。
他从未想过要置穆昇于死地。
他只是……只是想换一种方式，结束那个腐朽的王朝，建立一个新的秩序。他以为，穆昇会懂他，会支持他……
他怎么会不懂呢？
他们是最好的兄弟，最好的知己啊……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史勿念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他浑身痉挛。
他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不远处的陌生身上。
陌生静静地站在那里，背对着他，身形挺拔如松，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和沉重。他的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穆昇……”
史勿念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过朽木，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颤抖。
陌生没有回头，甚至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呼唤。
“穆昇！”史勿念像是被刺激到了，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扑向陌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力气大得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
“你听我解释！”史勿念的眼中，布满了血丝，神情疯狂而绝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的！”
陌生终于缓缓地转过身来。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仿佛连恨都己经耗尽了。
但他的眼睛，却像是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泉，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那是积压了两世的痛苦、愤怒、不甘和……深入骨髓的恨意。
“解释？”陌生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穿透力极强的冰冷，“解释你为什么背叛我？解释你为什么看着我被万箭穿心？还是解释……这血书上的每一个字，都是假的？”
他的目光，落在史勿念手中紧紧攥着的那卷血帛上，眼神中的寒意，几乎要将空气冻结。
“不！不是假的！”史勿念急切地摇头，语无伦次地辩解着，“血是真的，字也是他写的……可……可他不知道全部的真相！”
“全部的真相？”陌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猛地甩开史勿念的手，力道之大，让史勿念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
“那你告诉我，全部的真相是什么？”陌生一步步逼近史勿念，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史勿念的心上，“是你施无念忍辱负重，为了拯救天下苍生，不得不牺牲我这个‘乱臣贼子’？还是你觉得，用我穆昇和数万弟兄的性命，换来你想要的权位，是理所当然？”
“穆昇！”史勿念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脸色惨白如纸，他嘶吼着，像是在发泄，又像是在绝望地辩解，“我没有想让你死！我只是想……只是想让你留在我身边！”
“留在你身边？”陌生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如刀，“用背叛的方式？用万箭穿心的痛苦？史勿念，这就是你所谓的‘留在你身边’？”
“你可知，那一天，黄沙漫天，箭矢如雨，我看着身边的弟兄一个个倒下，看着远处你那冷漠的背影，我心里是什么感受？”
“我以为，我们是兄弟，是知己，是可以托付性命的人……可你却给了我最致命的一刀！”
陌生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无尽的痛苦和愤怒，在空旷的石室中回荡，撞击着冰冷的石壁，发出嗡嗡的回响，仿佛连山石都在为他的遭遇而悲泣。
“我恨你！施无念！”陌生终于嘶吼出声，眼中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我恨你的背叛！恨你的无情！恨我自己瞎了眼，错信了你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啊——！”
史勿念被他吼得心神剧震，像是被无形的利刃刺穿了心脏，他捂住胸口，痛苦地弯下腰，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
“不是的……不是的……”他不停地摇头，泪水混合着血水，从眼角滑落，“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太怕了……”
“怕？”陌生冷笑，眼神冰冷地看着他，“你怕什么？怕我功高盖主，威胁到你的地位？还是怕……你那见不得人的心思，被我发现？”
最后一句话，如同惊雷，狠狠劈在史勿念的心上。
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陌生，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怎么会……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对他那扭曲而禁忌的心思？
那是他深藏在心底，连自己都不敢正视的秘密，是他所有痛苦和挣扎的根源，是他背叛行为中，最不可告人的那一部分。
史勿念的反应，印证了陌生的猜测。
陌生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前世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
那些施无念看向他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那些深夜里，帐外久久徘徊的身影；那些看似无意的触碰和关心……
原来，那些不仅仅是他的错觉。
原来，这背叛的背后，还藏着这样肮脏而扭曲的心思。
“真是……令人作呕。”陌生的声音，冰冷得如同万年寒冰，充满了厌恶和鄙夷。
“不！穆昇！你听我解释！”史勿念彻底慌了，他再次扑上前，想要抓住陌生的手，眼中充满了哀求，“那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只是太在乎你了！我不能失去你！”
“在乎？”陌生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眼神中的恨意，如同实质般，几乎要将史勿念焚烧殆尽，“你的在乎，就是背叛？就是让我死无全尸？史勿念，你的在乎，太廉价，也太可怕了！”
“我承受不起！也不想要！”
两人的情绪，都己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们像两只受伤的野兽，用最锋利的爪牙，互相撕咬，互相伤害，将彼此的心，都撕扯得鲜血淋漓。
许瑶儿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惨烈的一幕，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吓得浑身发抖，脸色苍白如纸。
她终于明白，史勿念对陌生的执念，究竟源于何处。
也终于明白，他们之间的仇恨，为何会如此之深，如此之痛。
这不仅仅是背叛之恨，更是掺杂了扭曲的爱恋、禁忌的欲望、无法言说的苦衷和误会的，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别吵了……求求你们……别吵了……”许瑶儿终于忍不住，哭着哀求道，“云法师还病着……我们还要想办法离开这里……你们这样吵下去，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
她的声音，微弱而颤抖，在两个被爱恨吞噬的人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史勿念和陌生，都没有理会她。
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只有那积压了两世的爱恨情仇。
“穆昇……”史勿念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疲惫，他看着陌生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恨意，心中最后一点希望，也彻底破灭了，“你就……这么恨我吗？”
“恨？”陌生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凄厉的笑容，“不，史勿念，我对你的感觉，己经超越了恨。”
“那是什么？”史勿念下意识地问道，眼中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期待。
“是……”陌生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清晰而决绝，“是希望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这西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砸在史勿念的心上。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烬。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缓缓地滑落在地。
他再也没有辩解，也没有嘶吼，只是抱着头，蜷缩在地上，发出压抑而痛苦的呜咽声，像个迷路的孩子，无助而绝望。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挽回了。
穆昇恨他，恨到了骨子里，恨到希望他不得好死。
这就是他背叛的代价。
这就是他扭曲爱恋的结局。
陌生看着蜷缩在地上，如同丧家之犬的史勿念，心中没有丝毫的快意，只有一片荒芜的冰冷和疲惫。
恨意发泄完了，剩下的，只有无尽的空虚和悲凉。
他赢了吗？
或许吧。
他让史勿念痛苦了，让他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可那又怎么样呢？
死去的弟兄，回不来了。
被背叛的痛苦，抹不掉了。
两世的纠葛和仇恨，依然像锁链一样，将他们紧紧捆绑在一起，无法挣脱。
陌生转过身，不再看史勿念一眼。
他走到云楠天的担架旁，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云楠天，眼中的冰冷，终于融化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担忧和愧疚。
“云楠天……”陌生伸出手，轻轻拂去他脸颊上的灰尘，动作温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对不起……又让你受苦了。”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带着云楠天，离开这个充满了痛苦和仇恨的地方，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地为他疗伤。
至于史勿念……
陌生的目光，冷冷地扫了一眼蜷缩在地上的身影，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他们之间的账，还没有算完。
但不是现在。
火把的光芒，渐渐微弱下去，石室里的光线，越来越暗。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绝望的气息。
史勿念的呜咽声，还在断断续续地响起，如同鬼魅的低泣，在空旷的石室中回荡。
许瑶儿默默地走到角落里，抱着膝盖，低声地啜泣着。
陌生静静地守在云楠天的身边，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场因血书而起的风暴，暂时平息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那卷染血的布帛，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深深地刻在了每个人的心上，也将他们的命运，更加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推向了更加黑暗和绝望的深渊。
恨海无边，情天难补。
这场跨越了两世的爱恨纠葛，才刚刚进入最痛苦、最残酷的篇章。
没有人知道，最终的结局，会是怎样。
但所有人都隐隐感觉到，那将会是一场……无人能够幸免的，彻底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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