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皇城根下的梧桐叶，被风卷着，簌簌落下，铺了一地金黄。可这秋日的景致，却丝毫驱散不了笼罩在靖安王府上空的阴霾。
史勿念的书房里，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紫檀木的大书桌上，堆满了奏折，大多是弹劾他的。措辞或隐晦，或尖锐，矛头无一例外地指向了他离京期间的“失职”，以及“宠妾（许瑶儿）身亡”所引发的“德行有亏”。
“王爷，户部尚书联合三位御史，刚刚递了折子，请求陛下彻查瑶儿姑娘坠崖一事，说此事疑点重重，恐与王爷您……”心腹幕僚低声禀报，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己经很明显——他们在暗示，许瑶儿的死，是史勿念一手策划的。
史勿念坐在太师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眼底的阴鸷几乎要溢出来，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让书房里的其他人都大气不敢喘一口。
离京遇刺，己经让他陷入了被动。
许瑶儿的死，更是给了政敌们一个绝佳的攻击借口。
他们不仅要借此动摇他的根基，还要将“无情无义”、“草菅人命”的帽子，死死地扣在他的头上。
好一招釜底抽薪。
史勿念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忍的笑容。
他当然知道这是谁的手笔——以丞相为首的那帮老狐狸，早就对他手握的兵权和皇帝的宠信虎视眈眈，这次终于抓住了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彻查？”史勿念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语气里充满了嘲讽，“查什么？查本王如何‘逼死’自己的妾室？还是查本王如何‘自导自演’了那场刺杀？”
幕僚低下头，不敢接话。
史勿念的手指，猛地攥紧，指节泛白。
他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么猛。
许瑶儿的死，像一根刺，不仅扎在他的心上，更被政敌们死死地攥在手里，随时准备给他致命一击。
“陛下那边……是什么态度？”史勿念问道，声音低沉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陛下……”幕僚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禀报，“陛下召了丞相和几位老臣入宫议事，至今未散。而且……据说陛下对瑶儿姑娘的死，颇为惋惜，也对王爷您离京期间的安保疏漏，颇有微词。”
史勿念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皇帝的态度，向来是风向标。他的“颇有微词”，在政敌听来，就是默许，甚至是鼓励。
看来，这次的麻烦，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一群跳梁小丑。”史勿念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真以为凭这些捕风捉影的东西，就能扳倒本王？”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飘落的梧桐叶，眼神锐利如刀。
“去，把张御史的那点‘私事’，透给言官。”史勿念淡淡吩咐道，“还有，让户部那位‘清廉’的尚书大人，好好‘清理’一下他库房里的那些‘古董’。”
幕僚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属下这就去办。”
“等等。”史勿念叫住了他，“告诉他们，别做得太明显。本王要的是‘意外’，不是‘刻意’。”
“属下明白。”
幕僚退了出去，书房里，只剩下史勿念一个人。
他依旧站在窗边，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和暴戾。
政敌的发难，皇帝的猜忌，许瑶儿的死，还有……陌生那冰冷刺骨的恨意。
这一切，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紧紧地缠绕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以为自己掌控着一切，掌控着朝堂，掌控着陌生，甚至掌控着自己的命运。
可现在看来，他好像什么都掌控不了。
他留不住许瑶儿，摆不平政敌，猜不透皇帝的心思，更……得不到陌生的心。
甚至，连陌生的恨，都来得那么纯粹，那么决绝，让他感到无力，感到恐慌。
恐慌？
史勿念自嘲地笑了笑。
他多久没有过这种情绪了？
从他还是那个出身寒微、受尽白眼的施无念时起，他就告诉自己，永远不能恐慌，永远不能示弱。
可现在，面对那个被他囚禁在静尘院、眼神比寒冰更冷的陌生，他竟然感到了恐慌。
他怕，怕陌生真的会恨他一辈子。
怕陌生真的会像血书上写的那样，“愿永不相见”。
怕自己这两世的执念，最终只是一场笑话。
“呵……”史勿念低笑出声，笑声里充满了疯狂和偏执，“想让本王倒下？想让本王放手？做梦！”
他猛地转过身，眼神里的阴鸷被一种近乎毁灭的狂热所取代。
他不会输。
绝对不会。
朝堂上的那些魑魅魍魉，他会一个个拔掉。
皇帝的猜忌，他会用行动打消。
而陌生……
史勿念的目光，投向了静尘院的方向，眼神复杂而危险。
你既然不肯顺从我，不肯原谅我，那我就只能……把你锁得更紧。
紧到你只能看到我，只能想到我，只能……属于我。
哪怕，是以恨的名义。
……
静尘院。
陌生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块碎木片，无意识地着。
木片的边缘很锋利，划破了他的指尖，渗出细小的血珠，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那棵玉兰树上，眼神空洞而遥远。
他在想许瑶儿。
想她最后回望时那复杂的眼神，想她纵身跃下悬崖时那决绝的身影。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如果当初，他能早点发现许瑶儿的意图，如果他能阻止她……
可世上没有如果。
许瑶儿死了，死在了他的面前，死在了史勿念那无休止的执念和争斗中。
而他，却只能像个囚徒一样，被关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无力感，比身上的伤痛，更让他难以忍受。
“吱呀——”
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陌生没有回头，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动一下，只是依旧看着窗外的玉兰树。
他知道是谁来了。
除了史勿念，没有人敢擅自闯入这里。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他的身后。那股熟悉的、带着淡淡墨香的气息，再次笼罩了他，让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在想什么？”史勿念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种压抑的沙哑，听起来有些疲惫，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
陌生没有回答，像没有听到一样。
沉默，是他唯一的反抗方式。
史勿念似乎也习惯了他的沉默，并没有立刻发作。他走到陌生的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的玉兰树。
“这棵树，有什么好看的？”史勿念问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陌生依旧没有说话。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宿命之痕悄悄转动史勿念的眼神，渐渐沉了下去。
朝堂上的压力，政敌的嘴脸，皇帝的猜忌，还有许瑶儿死时那最后一眼，像无数根针，扎在他的心上，让他的耐心一点点耗尽。
而陌生的沉默，无疑是在这团火上，又添了一把柴。
“怎么？哑巴了？”史勿念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丝暴戾，“还是觉得，本王现在焦头烂额，没空搭理你？”
陌生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缓地转过头，目光冰冷地看向史勿念，眼神里的恨意，像淬了毒的刀锋，锐利而决绝。
“史勿念，”陌生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却字字清晰，“你现在的样子，真可悲。”
可悲？
史勿念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最后变成了近乎歇斯底里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浑身发抖，眼泪都快要笑出来了，指着陌生，语气里充满了嘲讽和一种被刺痛的愤怒：“你说我可悲？陌生，你竟然说我可悲？”
“我坐拥权位，手握重兵，整个朝堂都要看我的脸色行事，你说我可悲？”
“而你呢？”史勿念猛地收起笑容，眼神凶狠地盯着陌生，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你不过是我笼中的一只鸟，一只随时可以被我捏死的蝼蚁，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可悲？”
陌生看着他疯狂的样子，眼神依旧冰冷，没有丝毫畏惧：“权位？重兵？这些能换回许瑶儿的命吗？能抹去你前世的罪孽吗？能让我……原谅你吗？”
“不能。”陌生自问自答，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史勿念的心上，“所以，你不是可悲，是什么？”
“你住口！”
史勿念被他戳中了痛处，彻底失控了。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掐住了陌生的脖子，将他狠狠地按在窗棂上。
“我让你住口！”史勿念怒吼着，眼中充满了血丝，像一头濒临疯狂的困兽，“不许你提她！不许你提前世！更不许你用那种眼神看我！”
陌生的脖子被死死地掐住，呼吸瞬间变得困难起来。他能感觉到史勿念那几乎要将他骨头捏碎的力量，和他眼中那毁灭一切的疯狂。
但他没有挣扎，也没有求饶，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史勿念，眼神里的恨意，像火焰一样燃烧着。
他就是要激怒他。
他就是要让他痛苦。
他就是要让他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无法弥补他犯下的罪孽。
“咳……”陌生艰难地喘息着，脸色因为缺氧而变得苍白，但他的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刀，“史勿念……你……你逃不掉的……”
“你的报应……还在后面……”
“你找死！”
史勿念被他这句话彻底激怒了。他的理智，在这一刻，被愤怒和疯狂彻底吞噬。他猛地松开手，一拳狠狠地砸在了陌生的胸口。
“噗——”
陌生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溅落在洁白的窗纸上，像一朵妖艳而凄厉的花。他的身体软软地滑了下去，撞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史勿念喘着粗气，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陌生，眼中充满了暴戾和一种近乎病态的满足。
他想就这样一脚踹下去，想就这样彻底结束这一切。
可当他看到陌生趴在地上，嘴角不断溢出鲜血，却依旧用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看着他时，他的脚，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愤怒过后，是更深的空虚和无力。
他以为暴力能让陌生屈服，能让自己好受一点。
可事实是，看着陌生受伤，他的心，比被政敌攻击还要痛。
“为什么……”史勿念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迷茫，“为什么你就不能懂我？为什么你就不能回头看看我？”
“我做这一切……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
陌生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口的剧痛，让他几乎要昏厥过去。但他还是强撑着，抬起头，用那双被血染红的眼睛，看着史勿念，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为了你自己……”陌生的声音，微弱却清晰，“史勿念……你所做的一切……从来都只是为了你自己……”
“你的野心……你的执念……你的占有欲……”
“从来都不是为了我……”
说完这句话，陌生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陌生！”史勿念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去扶他，可伸出的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看着陌生昏迷的脸，看着他嘴角残留的血迹，看着他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依旧紧紧蹙着，心中那股狂暴的戾气，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悔恨和恐慌。
他刚才……做了什么？
他竟然对陌生下了这么重的手？
史勿念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撞在身后的桌子上，上面的茶杯摔落在地，发出“哐当”的脆响，碎裂开来，就像他此刻的心。
他看着倒在地上，毫无生气的陌生，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
他怕。
他怕陌生就这么死了。
怕自己真的会像前世一样，彻底失去他。
“来人！”史勿念对着门外大喊，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有些颤抖，“传太医！快传太医！”
守在门外的侍卫，听到他惊慌失措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应声：“是！王爷！”
很快，侍卫们就匆匆忙忙地去传太医了。
书房里，只剩下史勿念和昏迷的陌生。
史勿念缓缓地蹲下身，伸出手，想要触摸陌生的脸颊，可指尖在离他皮肤还有一寸的地方，却又猛地缩了回来。
他不敢碰他。
他怕看到陌生脸上的血迹，怕感受到他冰冷的体温，怕自己会彻底崩溃。
他只能就这样，狼狈地蹲在地上，看着昏迷的陌生，眼中充满了痛苦、悔恨和恐惧。
窗外的梧桐叶，还在簌簌地落下，像是在为这场无休止的纠葛，奏响一曲悲凉的挽歌。
史勿念知道，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朝堂上的危机，他可以用权术化解。
政敌的攻击，他可以用狠辣反击。
可他对陌生造成的伤害，他对许瑶儿犯下的罪孽，他对自己两世执念的失控……
这些，又该如何弥补？
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弥补的可能。
他们所有人，都早己被卷入了宿命的漩涡，挣扎得越厉害，陷得就越深，最终只会一起沉沦，一起毁灭。
史勿念闭上眼睛，一行清泪，无声地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很快便消失不见，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不见的佛堂里，云楠天猛地睁开了眼睛，眉头紧锁，眼中充满了深深的忧虑。
他感受到了，感受到了那股强烈的戾气和痛苦，感受到了陌生那濒临破碎的生命气息。
他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在朝着更加不可挽回的方向，急速坠落。
而他，却只能被困在这座小小的佛堂里，无能为力。
“阿弥陀佛……”云楠天低诵一声佛号，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悲悯和无奈。
这场由前世孽缘引发的悲剧，终究还是要以最惨烈的方式，继续上演。
没有人能够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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