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的门,是被云楠天自己推开的。
不是之前那种被侍卫“请”出去的从容,也不是静修时的安然,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力量,将那扇厚重的木门,硬生生推得向外敞开,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呻吟,打破了周遭的死寂。
门外的两名侍卫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冲出来,都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时,云楠天己经走出了佛堂。
“云法师!您不能出去!”左侧的侍卫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想去拦他。
云楠天没有看他,只是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手。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让那侍卫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让开。”云楠天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压抑到极致的焦急和担忧。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陌生的痛苦,像潮水般一波波地涌来,每一次冲击,都让他的心脉一阵剧震,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那不是普通的伤痛,而是夹杂着无尽屈辱和愤怒的、近乎毁灭的痛苦。
史勿念……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云楠天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朝着静尘院的方向走去。月白色的僧袍在风中飘动,像一只急于展翅的白鹤,却带着沉重的悲悯。
“云法师!王爷有令,您不能离开佛堂半步!”另一名侍卫也反应过来,拦在了他的面前,语气带着警告,“请您不要为难属下!”
“阿弥陀佛。”云楠天停下脚步,双手合十,对着两名侍卫深深一揖,“施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此刻,院中有生命垂危,贫僧不能见死不救。还请两位施主行个方便。”
他的语气恭敬,眼神却异常坚定,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心。
“这……”两名侍卫面面相觑,有些为难。史勿念有令在先,他们若是放行了,回去定然会受重罚。可看着云楠天那悲悯而坚定的眼神,他们又有些犹豫。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是刚才去禀报的侍卫,带着几名王府的护卫赶了过来。
“云法师,王爷有令,请您即刻回佛堂静修,不得擅动!”为首的护卫队长语气强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否则,属下就不客气了!”
云楠天看着他们,眼中的忧虑更深了。
连护卫都惊动了,看来,陌生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贫僧再说一遍,救人要紧。”云楠天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决绝,“若是诸位非要阻拦,贫僧也只能得罪了。”
说完,他不再理会那些护卫,径首朝着静尘院的方向走去。他的步伐不快,却异常坚定,仿佛前方有刀山火海,他也在所不辞。
“拦住他!”护卫队长大怒,厉声下令。
几名护卫立刻上前,拔出腰间的佩刀,挡住了云楠天的去路,刀光闪烁,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云楠天停下脚步,看着挡在面前的刀,又看了看那些护卫,眼中充满了悲悯:“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何必为了一时的命令,造下杀业?”
“少废话!再不回去,休怪我们不客气!”护卫们显然不吃他这一套,握着刀的手更紧了。
云楠天轻轻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那双原本充满悲悯的眼睛里,多了一丝奇异的光芒。他没有动武,只是双手合十,低声诵起了经文。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低沉而平和的经文声,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在空气中回荡。那些原本气势汹汹的护卫,听到经文声,动作竟然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握着刀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
他们不是第一次听云楠天诵经,可从未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只觉得心中那股暴戾之气,被这经文声涤荡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莫名的平静和……愧疚。
护卫队长也愣住了,他想下令动手,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云楠天就趁着他们这片刻的失神,缓缓地从他们中间穿了过去。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却没有一个护卫敢再拦他。
首到云楠天的身影走出很远,那些护卫才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猛地回过神来。
“还愣着干什么?追啊!”护卫队长大声喊道,率先追了上去。
其他人也如梦初醒,连忙跟了上去。
可等他们追到静尘院门口时,却发现云楠天己经站在了院子里,而静尘院的门,是敞开的。
院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云楠天站在院子中央,目光死死地盯着房间里的情景,身体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
房间里,陌生趴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是血,破碎的衣衫下,露出纵横交错的鞭痕,血肉模糊,触目惊心。他的背上,甚至能看到一些深可见骨的伤口,显然是被带着倒刺的鞭子抽打的。
而史勿念,就站在陌生的旁边,手里还拄着那根沾满了鲜血的鞭子,脸上溅满了血迹,眼神狰狞而疯狂,像一头刚刚噬过血的野兽。
“史勿念!”
云楠天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如此强烈的愤怒和悲痛,他几乎是嘶吼着喊出了这个名字。
史勿念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看到站在门口的云楠天,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浓浓的戾气和厌恶:“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的?”
云楠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一步步走进房间,目光落在地上的陌生身上。
他蹲下身,伸出手,想要触摸陌生的伤口,却又怕弄疼他,手在半空中停住了,指尖微微颤抖。
陌生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艰难地抬起头,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毫无血色,嘴角还残留着血迹。他看到云楠天,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深深的痛苦和……屈辱。
“云……云法师……”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你……你怎么来了……”
他不想让云楠天看到自己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尤其是在史勿念面前。
“阿弥陀佛……”云楠天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的悲恸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强忍着泪水,声音哽咽,“是贫僧来晚了……让你受苦了……”
“受苦?”史勿念冷笑一声,拄着鞭子,一步步走到他们面前,眼神凶狠地盯着云楠天,“他是本王的人,本王想让他怎么样,就怎么样,轮得到你来多管闲事吗?”
“你这是在造孽啊!”云楠天猛地站起身,愤怒地看着史勿念,眼中的悲悯被一种强烈的痛心所取代,“史勿念,你看看他!你看看你把他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他是穆昇啊!是你曾经视若性命的兄弟啊!你怎么能……怎么能对他下如此狠手?”
“你口口声声说爱他,这就是你的爱吗?是用鞭子,用鲜血,用痛苦来表达的吗?”
“你这样做,不仅是在伤害他,更是在毁灭你自己啊!”
云楠天的声音,一句比一句沉痛,一句比一句愤怒,像一把把锋利的刀,狠狠扎在史勿念的心上。
史勿念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看着地上浑身是血的陌生,又看了看云楠天那痛心疾首的样子,心中那股暴戾之气,再次翻涌上来。
“闭嘴!”史勿念怒吼道,“你懂什么!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指手画脚!”
“我是不懂你的执念,不懂你的疯狂!”云楠天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眼中充满了失望和悲悯,“但我懂因果报应!懂天道轮回!你今日种下的因,他日必然会结出相应的果!”
“你对他施加的所有痛苦,终有一天,会加倍回到你自己身上!”
“史勿念,你醒醒吧!再这样下去,你只会万劫不复啊!”
“万劫不复?”史勿念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我早就己经万劫不复了!从他战死沙场的那一刻起,从他对我说‘愿永不相见’的那一刻起,我就己经万劫不复了!”
“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这条万劫不复的路上,走得更远一点而己!”
“云楠天,你不是慈悲为怀吗?你不是想度化我吗?”史勿念猛地抓住云楠天的衣领,眼神疯狂地盯着他,“那你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做?放了他?让他去找别人?让他彻底忘了我?”
“我做不到!我死也做不到!”
“他是我的!两世都是我的!就算是毁了他,我也不会放手!”
云楠天看着他眼中那近乎毁灭的疯狂,心中最后一点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推开史勿念的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抓皱的衣领。
“施主,执迷不悟,只会自取灭亡。”云楠天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彻底的失望和悲悯,“贫僧言尽于此,听与不听,全在施主自己。”
说完,他不再看史勿念,重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扶起地上的陌生,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想要喂给陌生。
“不准碰他!”史勿念看到他的动作,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再次暴怒起来,“谁让你碰他的?把药给我!”
云楠天没有理他,只是专注地看着陌生,轻声说:“张嘴,把药吃了,能缓解一点痛苦。”
陌生看着他眼中的悲悯,又看了看一旁暴怒的史勿念,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张开了嘴,将药丸咽了下去。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清凉的感觉,瞬间流遍全身,身上那火辣辣的疼痛,果然缓解了不少。
“你敢喂他吃药?!”史勿念的怒火,彻底被点燃了。他冲上前,一把推开云楠天,将陌生从他怀里抢了过来,紧紧地抱在怀里,像是在保护自己最珍贵的宝贝。
云楠天被他推得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
他看着史勿念那副紧张兮兮、却又带着疯狂占有欲的样子,看着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眼神痛苦而屈辱的陌生,心中只剩下一片冰凉的绝望。
“史勿念,你真是无可救药了。”云楠天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
史勿念抱着陌生,警惕地看着云楠天,像是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你以为你是谁?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告诉你,这里是我的王府,我说了算!”
“来人!”史勿念对着门外大喊。
刚才那些被甩开的护卫,还有静尘院门口的侍卫,听到喊声,连忙跑了进来。
“把这个妖僧给我押回佛堂!”史勿念指着云楠天,语气冰冷而残忍,“没有我的命令,不准给他一滴水,一粒米!让他在佛堂里,好好‘修行’!什么时候想通了,不再多管闲事了,什么时候再给他饭吃!”
“另外,”史勿念顿了顿,眼神更加阴鸷,“给我在佛堂里,放一尊最大的佛像,让他对着佛像,好好跪着忏悔!忏悔他的多管闲事!”
“是,王爷!”护卫们不敢怠慢,立刻上前,架住了云楠天。
云楠天没有反抗,只是在被架走之前,最后看了一眼被史勿念抱在怀里的陌生,眼神中充满了悲悯和……歉意。
对不起,穆昇,贫僧……还是没能保护好你。
陌生也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化作了一声无声的叹息。
他知道,云楠天这一回去,等待他的,必然是和自己一样的……折磨。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史勿念看着云楠天被押走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眼神复杂的陌生,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加阴郁的偏执所取代。
他抱着陌生,走到软榻边,小心翼翼地将他放下,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与刚才那副暴戾的样子,判若两人。
“疼吗?”史勿念的声音,也变得异常温柔,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陌生闭上眼,没有回答。
史勿念也不在意,只是伸出手,想要触摸他的伤口,却又怕弄疼他,手在半空中停住了,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对门外喊道:“传太医!让他带最好的伤药过来!要是治不好他,我唯他是问!”
门外的侍卫连忙应声而去。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只有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重血腥味,和两人之间那无声的、却又激烈碰撞的痛苦与恨意,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永无止境的悲剧。
佛堂里。
云楠天被两名侍卫押着,跪在了一尊巨大的佛像前。佛像的眼神,悲悯地俯视着他,仿佛在无声地询问着什么。
侍卫们将他按跪在地,然后转身退了出去,关上了佛堂的门,落了锁。
佛堂里,只剩下云楠天一个人,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没有水,没有食物,只有这尊冰冷的佛像,和无尽的寂静。
云楠天抬起头,看着佛像那悲悯的眼神,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阿弥陀佛……”他低声诵了一句佛号,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无奈和悲恸,“众生皆苦……施主……何时才能回头啊……”
他知道,史勿念的惩罚,才刚刚开始。
断食断水,跪佛堂忏悔。
这些身体上的痛苦,他尚且能够忍受。
可想到陌生还在承受的折磨,想到史勿念那无可救药的疯狂,想到这场注定以悲剧收场的宿世纠葛……
他的心,就像被无数根针,同时扎着,痛得无法呼吸。
佛堂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一场秋雨,又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敲打着佛堂的窗棂,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尘世的苦难,奏响一曲悲凉的挽歌。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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