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的光线，昏暗得近乎凝滞。
一盏油灯在角落的供桌上明明灭灭，豆大的光晕勉强照亮了一小片区域，将那尊巨大的佛像照得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神情悲悯中透着几分诡异。
云楠天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铁链从他的手腕和脚踝上穿过，牢牢地固定在身后的石柱上。铁链与石壁碰撞的细微声响，在这死寂的佛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薄纸，嘴唇干裂起皮，左臂的伤口虽然被草草包扎过，但暗红色的血迹依旧渗透了布条，蜿蜒而下，在他月白色的僧袍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痕迹。
断水断食，加上强行冲破禁制时经脉受损的反噬，己经让他的身体虚弱到了极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口传来的尖锐疼痛，眼前也时常阵阵发黑。
可他没有闭上眼睛。
他的目光，透过佛堂那扇紧闭的木门，仿佛能穿透王府重重的院落和守卫，看到静尘院里那个同样被囚禁的身影。
陌生。
他现在怎么样了？
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承受着无尽的痛苦和折磨？
史勿念……真的会对他下那样的狠手吗？
云楠天的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焦虑和悲恸。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胸前的佛珠，冰凉的珠子硌在掌心，却无法让他混乱的心绪平静下来。
“吱呀——”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道颀长的身影，逆着门外微弱的光线，走了进来。来人穿着一身玄色锦袍，身姿挺拔，正是史勿念。
他身后跟着两名侍卫，侍卫们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小碗清水和几块干硬的糕点。
史勿念挥了挥手，示意侍卫们退下。
侍卫们将托盘放在离云楠天不远的地上，然后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木门。
佛堂里，只剩下云楠天和史勿念两个人。
史勿念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站在离云楠天几步远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的目光，像带着钩子，仔细地审视着云楠天的狼狈模样——苍白的脸，干裂的唇，渗血的伤口，还有那双虽然虚弱却依旧透着悲悯和坚定的眼睛。
“看来，你过得不太好。”史勿念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
云楠天没有看他，只是将目光移向了那尊巨大的佛像，嘴唇翕动着，似乎在低声诵经。
史勿念也不在意，他缓步走到托盘边，拿起那碗清水，走到云楠天面前，蹲下身。
“喝点水吧。”史勿念将碗递到云楠天面前。
云楠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向后缩了一下，避开了他的手。他抬起眼，看向史勿念，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和疏离：“施主不必如此。”
“怎么？怕我在水里下毒？”史勿念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若想杀你，易如反掌，何须下毒？”
云楠天没有回答，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继续诵经。
“你就这么想死？”史勿念的语气，沉了几分，“为了他？值得吗？”
“阿弥陀佛。”云楠天睁开眼睛，目光平静地看着史勿念，“贫僧不是想死，只是不想与施主同流合污。”
“至于值得与否……”云楠天的目光，变得悠远，“众生平等，皆有佛性。救一人，便是救众生。施主若能放下屠刀，回头是岸，亦是功德一件。”
“放下屠刀？回头是岸？”史勿念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突然低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在这空旷的佛堂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云楠天，你到现在还在说这些？你觉得，我会信吗？”
“我告诉你，不可能。”史勿念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从他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起，从他用那双和穆昇一模一样的眼睛看着我的那一刻起，就己经不可能了。”
“他是我的，只能是我的。”史勿念的声音，带着一丝疯狂的偏执，“谁也不能把他从我身边抢走，就算是你，也不行！”
“你这是何苦？”云楠天看着他眼中那疯狂的占有欲，心中充满了悲悯，“强行留住一个人的心，是不可能的。你这样做，只会让他更恨你，让你自己更痛苦。”
“恨？”史勿念冷笑一声，“恨也没关系。”
“只要他在我身边，只要他的眼里只有我，哪怕是恨，我也认了。”
“总好过……像前世一样，永远失去他。”
提到前世，史勿念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痛苦，有悔恨，还有一丝深深的恐惧。
云楠天的心中，猛地一震。
他看着史勿念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脆弱，突然意识到，或许这个被偏执和疯狂吞噬的人，内心深处，也藏着不为人知的痛苦和恐惧。
“前世的债，今生来还。”云楠天的声音，柔和了一些，“史勿念，前世的事情，己经过去了。穆昇将军己经死了，许瑶儿姑娘也己经死了，王朝也己经覆灭了。你再执着于过去，又有什么意义？”
“不如放下吧。放过陌生，也放过你自己。”
“放下？”史勿念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暴怒起来，他猛地站起身，将手中的碗狠狠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碗摔得粉碎，清水溅得到处都是，也溅到了云楠天和史勿念的身上。
“我放得下吗？！”史勿念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嘶哑，他指着云楠天，眼神凶狠，“你告诉我，我怎么放得下？！”
“他是穆昇啊！是那个我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并肩作战，最后却被我亲手害死的穆昇啊！”
“我欠他的，欠许瑶儿的，欠那个王朝的，我怎么还？！”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留在我身边，用我自己的方式，补偿他，占有他！”
“这有错吗？！”
史勿念的情绪，彻底失控了。作者“爱吃茄子卷的黛妮”推荐阅读《宿命之痕悄悄转动》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疯狂地嘶吼着，将内心积压己久的痛苦和挣扎，全部宣泄了出来。
云楠天看着他这副疯狂的模样，心中充满了悲恸。
他错了。
史勿念不是不痛苦，而是他的痛苦，己经扭曲成了偏执和占有。
他想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弥补前世的过错，来填补内心的空洞，却不知，这样只会让一切，朝着更坏的方向发展。
“史勿念，你醒醒吧。”云楠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的补偿，不是他想要的。你的占有，只会让他重蹈前世的覆辙。”
“你这样做，不是在补偿，而是在赎罪，是在用他的痛苦，来惩罚你自己！”
“闭嘴！”史勿念怒吼一声，猛地一脚踹在云楠天身边的石柱上，“你懂什么！”
“我不懂？”云楠天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悲愤，“我是不懂，为什么你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前世的云禅，把你当朋友，真心待你，劝你回头，你不听！”
“今生的我，同样把你当故人，苦口婆心，劝你放下执念，你还是不听！”
“史勿念，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史勿念看着云楠天悲愤的脸，突然笑了，笑得冰冷而残忍，“我想要的，很简单。”
他俯身，凑近云楠天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想要你看着，看着我是怎么把他留在我身边的。”
“我想要你看着，看着他是怎么一点点屈服的。”
“我想要你知道，你救不了他，就像前世一样。”
“这一次，我会让他彻底属于我，或者……”
史勿念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毁灭的疯狂：
“……毁掉。”
“你！”云楠天被他这番话，气得浑身发抖，胸口一阵剧痛，猛地咳出一口鲜血。
鲜血溅在他月白色的僧袍上，也溅到了史勿念玄色的锦袍上，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触目惊心。
史勿念看着那抹刺目的红，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扶他，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了，最终只是冷漠地收回了手。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史勿念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地上的云楠天，语气冰冷，“要么，乖乖地留在这儿，看着我和他的结局。”
“要么……”史勿念的目光，落在了云楠天脚踝上的铁链上，“我不介意，让你永远闭嘴。”
说完，史勿念不再看云楠天，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史勿念！”云楠天用尽全身力气，喊住了他。
史勿念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你会后悔的。”云楠天的声音，虚弱却异常坚定，“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今日种下的因，他日必然会结出相应的果。”
“你对我们所做的一切，终有一天，会加倍反噬到你自己身上。”
史勿念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冰：
“我等着。”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佛堂，没有回头。
木门被重新关上，落了锁。
佛堂里，再次恢复了死寂。
只有那盏油灯，依旧在角落里明明灭灭，映照着云楠天苍白而悲愤的脸。
他看着史勿念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自己手腕上冰冷的铁链，眼中充满了绝望。
史勿念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你救不了他，就像前世一样。
这句话，像魔咒一样，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
难道，真的像史勿念说的那样，他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这宿命的结局吗？
难道，陌生（穆昇）真的注定，要再次毁在史勿念的手里吗？
不。
他不相信。
云楠天缓缓地抬起手，抹去嘴角的血迹。
他的眼神，在经历了短暂的绝望后，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放弃。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要试一试。
为了陌生，为了前世的宏愿，也为了……唤醒那个被执念吞噬的灵魂。
云楠天重新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再次低声诵起了经文。
“……若有众生，作恶业故，堕于地狱，受苦无穷，若能至心称念地藏菩萨名号，恭敬供养者，是诸众生，于地狱中，即得解脱……”
低沉而悲悯的经文声，在空旷的佛堂里回荡，仿佛一道微弱的光，试图穿透这厚重的黑暗和绝望。
而佛堂外，史勿念站在廊下，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经文声，眼神复杂。
刚才云楠天咳出的那口血，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上，隐隐作痛。
他想起了前世的云禅。
那个总是穿着月白色僧袍，温和悲悯，无论他做什么，都试图点化他的和尚。
最后，却死在了他的剑下。
史勿念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指节泛白。
他甩了甩头，像是要甩掉那些不该有的思绪。
他己经没有退路了。
从他决定布下这个局的那一刻起，他就己经没有退路了。
陌生，你等着。
这一次，我绝不会再失去你。
绝不。
史勿念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他转身，朝着静尘院的方向走去。
雨，不知何时又开始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打在廊檐上，发出单调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注定悲剧的宿命，奏响一曲哀伤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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