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一轮残月,被淡淡的云翳笼罩,散发着清冷而朦胧的光,洒在靖安王府的花园里,将亭台楼阁、花木山石都染上了一层银灰色的薄霜,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寒意。
花园深处,靠近人工湖的“瑶台”边,一个纤细的身影正独自凭栏而立。
是许瑶儿。
她穿着一件淡紫色的襦裙,外面罩了一件素色的披风,夜风卷起她的裙摆和披风的衣角,让她看起来愈发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
她微微仰着头,望着天上那轮残月,眼神空洞而迷茫,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顺着苍白的脸颊缓缓滑落,滴落在冰冷的栏杆上,悄无声息地晕开一小片湿痕。
今天是她的生辰。
一个无人记得,无人在意的生辰。
往年在娘家时,母亲总会为她煮一碗长寿面,父亲会送她一支小巧的木簪。虽然简单,却充满了温暖。
可自从嫁入靖安王府,成为史勿念众多妾室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后,她的生辰,就成了一个被遗忘的日子。
史勿念甚至没有踏足她那偏僻冷清的院落一步。
或许,他早就不记得府里还有她这么一个人了。
“王爷……”许瑶儿望着月亮,嘴唇微微颤抖着,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梦呓,“你到底……心里在想什么?”
她爱上史勿念,是在很多年前。
那时,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随父出征,路过她的家乡。恰逢流寇作乱,是他率兵击退了流寇,救了满城百姓,也救了险些被掳走的她。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银甲,面容俊美,眼神锐利,如同天神降临。
那一刻,她的心,就彻底沦陷了。
后来,她费尽心思,托了无数关系,终于如愿嫁入了靖安王府,成为了他的妾室。
她以为,只要能在他身边,哪怕只是远远看着,她就满足了。
可现实,却远比她想象中残酷。
史勿念对她,从来都是冷漠的,疏离的。
他很少踏足她的院落,即使来了,也大多是沉默地坐着,或者处理公务,从未对她说过一句温情的话,甚至很少正眼看她。
府里的其他妾室,有的家世显赫,有的能歌善舞,都比她更能吸引史勿念的注意。她就像一株无人问津的杂草,默默地生长在王府的角落里,看着他对别人或假意温存,或相敬如宾,唯独对自己,吝啬得连一个眼神都不愿给予。
她不明白。
自己到底哪里不好?
她努力学着做一个合格的妾室,温柔体贴,谨小慎微,将他的院落打理得井井有条,为他缝制的衣物针脚细密,为他炖的汤羹火候恰到好处。
可这一切,都换不来他片刻的停留,一丝的在意。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许瑶儿捂住脸,压抑的哭声终于忍不住从指缝间溢出,带着无尽的委屈和绝望,“我只是……只是想好好爱你啊……王爷……”
她的哭声很轻,很柔,像受伤的小兽在低声呜咽,与这清冷的月夜融为一体,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幽怨。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她哽咽着,泪水从指缝间不断涌出,“我家世普通,容貌也不出众……可我对你的心,是真的啊……王爷……你哪怕……哪怕只是对我笑一下,对我说一句话……我就满足了……”
“为什么……你连这一点点施舍,都不肯给我……”
“你心里……到底装着谁?是那个家世显赫的李侧妃?还是那个能歌善舞的张美人?”
她摇着头,泪水模糊了视线,连天上的月亮,都变得朦胧而扭曲。
“还是……还是……”她的声音顿住了,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穿着玄色劲装、面容冷峻、浑身是伤的身影。
陌生。
那个被王爷强行留在身边的侍卫。
王爷对他,似乎也很冷漠,甚至可以说是严苛。
可她总觉得,王爷看陌生的眼神,和看他们这些妾室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那眼神里,虽然也有冰冷和审视,却夹杂着一种她看不懂的、复杂而炽热的情绪,像是……执念,又像是……疯狂的爱恋。
这个念头,让许瑶儿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和荒谬。
怎么可能呢?
王爷怎么会对一个侍卫……
可她又无法否认,每次王爷和陌生同时出现时,空气中那种诡异而紧绷的氛围,以及王爷看向陌生时,那几乎要将人吞噬的目光。
“不会的……一定是我想多了……”许瑶儿用力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这个荒谬的念头,“王爷他……他只是觉得那个人很特别而己……”
可心里的不安,却像藤蔓一样,悄然滋生,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喘不过气。
她哭得更凶了,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要将这些年积压在心底的委屈、不甘和绝望,都在这清冷的月夜下,尽情地宣泄出来。
“王爷……你告诉我……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看我一眼……”
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破碎而绝望,在寂静的花园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然而,她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的假山阴影里,一个修长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将她所有的哭诉,都听在了耳里。
是史勿念。
他刚刚处理完公务,心烦意乱,便想着到花园里走走,透透气。没想到,却无意间听到了许瑶儿的哭诉。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同情,也没有动容,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对于许瑶儿的痴情,他并非一无所知。
从她嫁入王府的第一天起,他就看得清清楚楚。
可他不在乎。
他的心里,早就被另一个人填满了。
一个让他爱入骨髓,恨之入骨,纠缠了两世,却依旧无法释怀的人。
许瑶儿对他来说,不过是王府里一件可有可无的摆设,一个用来应付旁人、维持王府“正常”运转的工具而己。
她的痴情,她的眼泪,对他来说,不仅毫无意义,甚至有些……令人厌烦。
他听着她哭诉自己的委屈,听着她卑微的祈求,听着她猜测自己心中的人,眼神越来越冷。
尤其是当她提到陌生时,史勿念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
这个女人,竟然连他的心思,都敢胡乱猜测吗?
他缓缓从假山阴影里走了出来,脚步声很轻,却在这寂静的月夜下,显得格外突兀。
许瑶儿正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听到脚步声,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抬起头。
当她看到那个熟悉的、让她既爱恋又恐惧的身影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眼中的泪水也僵住了。
她慌乱地低下头,手足无措地整理着自己的裙摆,脸颊因为羞愧和紧张,变得滚烫。
他……他听到了?
他听到了自己那些卑微而荒唐的哭诉?
“王……王爷……”她的声音颤抖着,几乎不成调,紧张得连头都不敢抬。
史勿念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冰冷得像寒冬的坚冰,没有一丝温度。
“谁让你在这里哭哭啼啼的?”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威压,“成何体统!”
简单的一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刀,狠狠扎在许瑶儿的心上。
她原本就脆弱不堪的心理防线,瞬间崩塌了。
她知道他冷漠,却没想到,他会冷漠到这种地步。
在听到自己如此卑微的哭诉后,他没有丝毫的动容,反而只有斥责和不耐烦。
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
“妾……妾身知错……”她哽咽着,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妾身……这就回去……”
她说着,便想转身逃离这个让她难堪至极的地方。
“站住。”史勿念冷冷地开口,阻止了她的动作。
许瑶儿的身体僵住了,背对着他,肩膀微微颤抖着,等待着他进一步的斥责,甚至是惩罚。
她以为,他会因为自己的“失仪”而发怒,会惩罚她禁足,或者更糟。
然而,史勿念却没有再说话。
他的目光,越过许瑶儿的肩膀,看向了花园入口的方向。
那里,有一个玄色的身影,正笔挺地站在那里,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是陌生。
他是史勿念的贴身侍卫,无论史勿念走到哪里,他都必须跟在不远处,随时听候差遣。
刚才许瑶儿的哭诉,他应该也听到了。
史勿念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有审视,有探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隐秘的期待。
他想看看,听到这些,陌生会是什么反应。
会同情许瑶儿?
会觉得自己冷酷无情?
还是……会有一丝别的什么情绪?
然而,远处的陌生,依旧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而冰冷,仿佛刚才听到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甚至没有朝这边看一眼。
史勿念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个男人,永远都能这样轻易地勾起他的怒火。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许瑶儿,眼神中的冰冷更甚:“既然知道错了,就该记住教训。以后,不要再在府里哭哭啼啼,扰了王府的清静。”
“是……妾身记住了……”许瑶儿的声音,己经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滴落在地上。
“回去吧。”史勿念挥了挥手,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仿佛多看她一眼,都是一种负担。
许瑶儿如蒙大赦,低着头,快步朝着自己的院落走去。
她的脚步踉跄,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寂和凄凉。
走到花园入口处时,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陌生。
陌生依旧面无表情地站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对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可许瑶儿,却从他那双冰冷的眼睛深处,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与她相似的……痛苦和绝望。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这个浑身是伤、被王爷牢牢控制在身边的侍卫,和自己一样,都是这偌大王府里,可怜的囚徒。
都是……不被史勿念放在心上的人。
一股莫名的同病相怜之情,悄然在她心底升起,取代了之前的恐惧和羞愧。
她对着陌生,极轻极快地摇了摇头,仿佛在安慰他,又像是在安慰自己,然后便低下头,匆匆离开了。
陌生的目光,在她转身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看到了许瑶儿眼中的泪水,看到了她那孤寂而绝望的背影,也感受到了她最后那个眼神中所包含的复杂情绪。
心中,莫名地涌起一股淡淡的、难以言喻的滋味。
同情?
或许吧。
他和她,确实都是史勿念掌控下的棋子,身不由己。
可他和她,又不一样。
他对史勿念,只有刻骨的恨意。
而许瑶儿,却还在对那个冷酷的男人,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或许,就是她比他更可悲的地方。
史勿念看着许瑶儿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又将目光投向了陌生。
“过来。”他冷冷地说道。
陌生沉默地走了过去,在他面前站定,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史勿念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哪怕是伪装的情绪,可最终还是失望了。
这个男人,就像一块捂不热的寒冰,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撼动他分毫。
“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史勿念问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是。”陌生简洁地回答,没有多余的话。
“你觉得,她可怜吗?”史勿念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眼神却锐利地盯着陌生,仿佛想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他的心底。
陌生的身体微微一僵。
可怜吗?
许瑶儿的痴情和绝望,确实让人有些不忍。
可在这座吃人的王府里,又有谁不可怜呢?
包括他自己。
“属下不敢妄议。”陌生低下头,避开了史勿念的目光,声音依旧冰冷。
史勿念冷哼了一声,似乎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又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会这么说。
“不敢妄议?”他上前一步,逼近陌生,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在你心里,是不是觉得本王很冷酷,很无情?”
陌生没有回答,也没有后退,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他的沉默,在史勿念看来,就是默认。
史勿念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暴戾的怒意。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捏住了陌生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首视着自己。
“看着我!”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带着一丝压抑的疯狂,“告诉本王,你是不是觉得,本王连一个女人的痴心都容不下,很可笑?”
陌生的下巴被捏得生疼,骨头仿佛都要碎了。
他皱着眉,强忍着疼痛,抬起头,首视着史勿念。
他的眼中,没有恐惧,没有怜悯,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和一丝深藏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恨意。
“王爷是怎样的人,不是属下能评判的。”他的声音,因为下巴的疼痛而有些沙哑,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倔强。
史勿念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的怒火和那股莫名的烦躁感,越来越强烈。
他就是恨他这副样子!
恨他无论何时何地,都能保持这副清高孤傲、不为所动的姿态!
恨他明明被自己踩在脚下,却依旧用这种充满恨意的眼神看着自己!
就像前世,他站在万军之中,看着自己倒戈相向时,那种充满失望和愤怒的眼神!
“你最好记住自己的身份!”史勿念的手,用力收紧,眼中的疯狂几乎要溢出来,“你只是本王的一个侍卫!本王让你生,你才能生!本王让你死,你就得死!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本王,否则……”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其中的威胁意味,己经不言而喻。
陌生的嘴唇紧紧抿着,脸色因为疼痛而变得有些苍白,但眼神中的恨意,却丝毫未减。
他甚至微微扬起了下巴,用一种近乎挑衅的姿态,迎上了史勿念的目光。
他就是要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他就是要让他知道,就算身体被囚禁,他的灵魂,也永远不会屈服!
史勿念被他眼中的倔强和恨意彻底激怒了。
他猛地松开手,“啪”的一声,狠狠一巴掌甩在了陌生的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月夜下,显得格外刺耳。
陌生的头被打得偏向一边,嘴角立刻溢出了一丝血迹。
他缓缓转过头,重新看向史勿念,眼神中的恨意,如同被点燃的火焰,熊熊燃烧。
史勿念看着他嘴角的血迹,看着他眼中那更加炽烈的恨意,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感,竟然奇异地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病态的满足感。
只有这样,只有看到他因为自己而痛苦、而愤怒,他才能感觉到,这个人,是真实地存在于自己身边的。
而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影。
“记住这种感觉。”史勿念的声音,冰冷而残酷,“这就是你不听话的下场。”
说完,他不再看陌生一眼,转身,大步朝着自己的院落走去。
他的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傲,也格外……落寞。
陌生站在原地,捂着被打疼的脸颊,感受着嘴角传来的腥甜气息,和心中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恨意。
他看着史勿念离去的背影,眼神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
史勿念……
我绝不会放过你。
绝不。
夜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地上的落叶,在空中打着旋。
瑶台边,只剩下陌生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
他的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寒冰,与这清冷的月夜,融为一体。
而在不远处的角落里,一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是许瑶儿。
她并没有走远。
她躲在暗处,看到了史勿念打陌生的那一巴掌,也看到了陌生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恨意,和史勿念转身时那落寞的背影。
她的心中,充满了震惊和……更深的同情。
对陌生的同情。
也对自己的同情。
他们都是被史勿念掌控在手心的人,都在承受着他的冷漠和残酷。
只是,陌生的反抗,是如此的激烈而决绝。
而自己,却只能在无人的角落里,默默地流泪,卑微地祈求。
或许,陌生比她更勇敢。
也或许,陌生比她,更能让史勿念……放在心上,哪怕只是恨。
许瑶儿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她知道,自己和陌生,和史勿念之间的纠葛,才刚刚开始。
而这场纠葛的结局,注定不会是美好的。
就像这清冷的月夜,无论月光多么皎洁,也驱散不了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花园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只有那轮残月,依旧默默地悬挂在天上,冷漠地俯瞰着这世间的一切悲欢离合,恩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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