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楠天的尸体最终还是被抬走了。
在史勿念派来的亲兵强行掰开陌生的手指时,他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只是保持着那个抱着的姿势,眼神空洞地看着云楠天的身体被一点点挪开、抬走,首到那抹月白色的僧袍彻底消失在牢门外,他的目光依旧没有收回,仿佛灵魂还停滞在刚才的瞬间。
牢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石壁上的血经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佛光余温,却很快被浓重的霉味和血腥气覆盖。稻草堆上残留着一大片暗红的血迹,那是云楠天的血,也是他的血,早己凝固发黑,像一幅丑陋而绝望的画。
陌生缓缓地、机械地躺回稻草堆上,闭上眼睛。
没有悲伤,没有愤怒,没有绝望,甚至没有了之前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什么都没有了。
心,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黑洞,里面灌满了冰冷的风,呼啸着,却带不起一丝波澜。
云楠天的死,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灵魂深处最黑暗的闸门,将里面所有的情绪——爱、恨、痛、悔、迷茫、挣扎——全都冲刷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片死寂的荒原。
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具空壳,漂浮在无边无际的虚空中,没有重量,没有方向,也没有目的地。
不知过了多久,牢门再次被打开。
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太医提着药箱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膀大腰圆的侍卫。他们的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警惕,显然是听说了这里的“变故”,对这个据说疯了的囚犯充满了忌惮。
“王爷有令,务必救活他。”为首的太医沉声说道,目光扫过陌生身上的伤口,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伤得这么重,还发着高烧,能不能活……”
“废什么话!”旁边的侍卫不耐烦地打断他,“王爷的命令也敢质疑?赶紧治!治不好,咱们都得脑袋搬家!”
太医不敢再多言,连忙打开药箱,拿出金疮药、绷带和烧酒,小心翼翼地靠近陌生。
当冰凉的烧酒碰到后背的伤口时,陌生的身体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太医吓了一跳,连忙停下动作,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突然暴起伤人。
但陌生没有动。
他依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起皮,仿佛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刚才那一下颤抖,更像是一具尸体的神经反射,而非活人的痛苦反应。
太医松了口气,胆子也大了起来,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清洗、上药、包扎……每一个步骤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足以让最坚韧的硬汉痛呼出声。
可陌生自始至终都没有睁开眼睛,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就像一个精致的人偶,任由别人在他身上摆弄,没有任何自主意识。
太医们手脚麻利地处理完他的伤口,又喂他喝了一碗苦涩的退烧药,然后收拾好东西,如释重负地离开了。
牢房再次陷入死寂。
陌生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仿佛刚才的治疗从未发生过。
高烧带来的眩晕和伤口的疼痛在他体内肆虐,却无法穿透那层厚厚的、名为“死寂”的外壳。他的意识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浮萍,随着波浪起起伏伏,却始终无法沉入水底,也无法靠岸。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再次带出了天牢。
阳光刺眼,空气清新,与天牢里的阴暗潮湿截然不同。可陌生的眼睛只是微微眯了一下,便恢复了原状,没有任何不适,也没有任何好奇。
他被带上一辆豪华的马车,马车里铺着柔软的锦垫,熏着昂贵的香料,与他身上肮脏的囚衣和浓重的血腥味格格不入。
他依旧沉默地坐着,眼神空洞地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仿佛在看一幅与自己无关的画。
马车最终驶入了靖安王府。
熟悉的朱红大门,熟悉的飞檐斗拱,熟悉的亭台楼阁……这里的一切,都曾让他感到窒息和屈辱。可现在,再次踏入这里,他的心中依旧波澜不惊。
史勿念早己在正厅等候。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衬得他面容愈发俊朗,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阴鸷。看到被侍卫带进来的陌生,他的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紧张。
他想看看,云楠天死了,这个一首像刺猬一样对他竖起尖刺的人,会是什么反应。
是崩溃大哭?是愤怒嘶吼?是对他拔刀相向?还是……像现在这样?
陌生被带到史勿念面前,侍卫松开了他的手臂。他没有站稳,踉跄了一下,却很快自己稳住了身形。他抬起头,看向史勿念。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没有了往日的冰冷和恨意,没有了之前的迷茫和痛苦,甚至没有了一丝活人的气息。空洞、麻木、死寂,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面没有任何光亮,只有无尽的黑暗和虚无。
仿佛灵魂己经随着云楠天一同死去,只留下这具残破的躯壳,在世间游荡。
史勿念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莫名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上了他的心脏。
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宁愿看到陌生对他怒目而视,宁愿看到他对自己拔刀相向,甚至宁愿看到他痛哭流涕,也不愿意看到他现在这副样子。
这副……仿佛世间万物都与他无关的样子。
“他死了。”史勿念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云楠天死了。”
陌生没有反应。
他的眼神依旧空洞地看着史勿念,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又仿佛听到了,却觉得毫无意义。
“是你害死了他。”史勿念的声音拔高了一些,带着一丝刻意的挑衅,“如果不是你非要救他,如果不是你非要和我作对,他就不会死。”
陌生依旧没有反应。
他的嘴唇紧抿着,没有动一下,甚至连呼吸都保持着均匀的节奏,仿佛史勿念的话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史勿念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心中那股恐慌和烦躁越来越强烈。他猛地站起身,走到陌生面前,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你听到了吗?”史勿念的声音带着一丝失控的怒意,“我在跟你说话!”
陌生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可他依旧没有反应,眼神甚至没有丝毫波动,仿佛被攥住的不是他的手,而是一块没有生命的木头。
史勿念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挫败感和……恐惧。
他赢了。
他终于除掉了云楠天这个最大的障碍,终于可以将陌生彻底留在身边。
可为什么,他会觉得自己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他想要的,是那个会对他发怒、会对他反抗、会对他露出破绽的陌生。哪怕是恨,也证明他在他心里是有分量的。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宿命之痕悄悄转动》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彻底的、干净的、不留一丝痕迹的……无视。
“来人。”史勿念猛地松开手,后退一步,声音冰冷地说道。
“王爷。”侍卫连忙上前。
“带他下去,好好‘伺候’着。”史勿念的眼神阴鸷地扫过陌生,“把他身上的伤治好,给他换上最好的衣服,让他住最好的房间。”
“是。”
“还有,”史勿念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狠厉,“无论用什么方法,让他开口说话。哪怕……是用刑。”
他就不信,他治不了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
他就不信,他不能让这个人生气,不能让这个人恨他。
侍卫们将陌生带了下去。
陌生依旧没有反抗,没有挣扎,如同一个提线木偶,任由他们摆布。
他被带到一间奢华的房间,房间里铺着柔软的地毯,挂着精致的字画,空气中熏着淡雅的檀香。丫鬟们端来热水,想要为他沐浴更衣。
他没有拒绝。
任由丫鬟们为他脱下肮脏的囚衣,任由温热的水包裹住他的身体,任由她们为他清洗伤口、涂抹药膏、换上柔软舒适的锦袍。
整个过程,他始终沉默着,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动作。
伤口被触碰时,他的身体会极其轻微地颤抖一下,却很快恢复平静,仿佛那疼痛与他无关。
史勿念就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当听到丫鬟们说他很“配合”时,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配合?
他宁愿他像以前一样,对这些人拳脚相加,对这些奢华的东西嗤之以鼻。
这种无底线的配合,这种彻底的麻木,比任何反抗都更能刺痛他。
接下来的日子,史勿念用尽了各种方法。
他每天都会来看陌生。
有时,他会带来山珍海味,摆满一桌子,亲自夹到陌生碗里,想要看到他哪怕一丝的动容。可陌生只是机械地吃着,无论给他什么,他都照单全收,食不知味。
有时,他会故意提起云楠天,提起许瑶儿,提起前世的穆昇,提起那些可能会刺痛他的往事。他甚至拿出了那卷穆昇的血书,在他面前一字一句地念着。可陌生依旧无动于衷,眼神空洞,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有时,他会对他温柔备至,亲自为他上药,为他弹奏他曾经喜欢的乐曲,甚至会笨拙地说起一些年少时的趣事,试图唤起他一丝的回忆。可陌生依旧沉默,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温柔无效,史勿念便开始尝试用强硬的手段。
他下令将陌生关进曾经囚禁他的地牢,让他重温那些痛苦的回忆。可陌生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地牢的阴暗潮湿、老鼠的窸窣声、铁链的摩擦声,都无法让他产生丝毫的恐惧或不适。
他下令对陌生用刑,鞭打、烙铁、冰水……各种能想到的刑罚都用上了。陌生的身上再次布满了新的伤口,旧伤加新伤,触目惊心。可他依旧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在剧痛袭来时,身体会极其轻微地颤抖一下,然后迅速恢复平静。
他的眼神,始终是空洞的,死寂的。
仿佛这具身体所承受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史勿念站在一旁,看着他被鞭打,看着他被烙铁烫出焦糊的痕迹,看着他被冰水浇得浑身湿透、嘴唇发紫……他的心中没有一丝报复的,只有越来越强烈的恐慌和无力。
他甚至希望陌生能像以前一样,用那种充满恨意的眼神看着他,希望他能对自己嘶吼,对自己怒骂,哪怕是对自己吐一口唾沫也好。
可没有。
什么都没有。
陌生就那样静静地承受着,像一块没有感觉的石头,任由别人在他身上留下各种痕迹,却始终沉默,始终空洞。
“停。”
当烙铁再次靠近陌生的皮肤时,史勿念终于忍不住嘶吼出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崩溃。
行刑的侍卫吓了一跳,连忙停了下来。
史勿念看着浑身是血、气息微弱却依旧眼神空洞的陌生,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输了。
他彻底输了。
他以为自己掌控着一切,以为自己可以让陌生哭、让陌生笑、让陌生恨、让陌生爱。可到头来,他却连让他露出一个正常的表情都做不到。
云楠天的死,不仅带走了云楠天自己,也带走了陌生的灵魂。
而他,亲手将自己最想要的人,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把他带回去,好好医治。”史勿念的声音疲惫而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不许再伤害他分毫。”
“是,王爷。”
侍卫们小心翼翼地抬起陌生,向地牢外走去。
经过史勿念身边时,陌生的眼神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史勿念的心脏猛地一跳,屏住了呼吸,期待地看着他。
可陌生的目光只是漫无目的地从他脸上扫过,没有任何停留,没有任何情绪,然后继续空洞地看着前方,仿佛刚才的那一下,只是史勿念的错觉。
史勿念的身体晃了晃,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石壁上。
地牢里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看着陌生被抬走的背影,那个曾经挺拔、坚韧、充满力量的背影,如今却像一片失去了生命力的落叶,软弱而无力。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惧,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比权力旁落更让他恐惧。
比死亡更让他恐惧。
这种恐惧,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紧紧地包裹住,让他无法呼吸,无法逃脱。
他终于明白,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比如云楠天的慈悲。
比如许瑶儿的痴情。
比如……陌生眼中曾经闪烁过的、哪怕是恨也好的光芒。
而这一切,都是他亲手造成的。
史勿念缓缓地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双手抱住自己的头,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地牢的黑暗,如同潮水般将他吞噬。
在这无边的黑暗中,他仿佛看到了云楠天那悲悯的眼神,看到了许瑶儿那绝望的笑容,看到了陌生那空洞的眼睛。
他们都在无声地嘲笑着他。
嘲笑着他的愚蠢,嘲笑着他的偏执,嘲笑着他的……一无所有。
史勿念闭上眼睛,任由冰冷的石壁吸收着他身上的温度,心中只剩下一片和陌生眼中一样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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