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深重，打湿了落云寺的青石板路。
血腥味与檀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而刺鼻的气息，弥漫在禅院的每一个角落。
武僧们正默默地清理着地上的尸体和血迹，动作麻利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月光洒在他们脸上，映出一张张肃穆而复杂的面容。
薛无焱站在禅院中央，背对着毛皎泷，望着满地狼藉，肩膀上包扎的布条己经被渗出的鲜血染红，在月光下格外刺眼。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像。只有偶尔微颤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毛皎泷靠在禅房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那些被抬走的黑衣人尸体，眼神深邃。
“没想到‘索命无常’这么不经打。”毛皎泷打破了沉默，语气带着一丝漫不经心，“我还以为能多撑一会儿。”
薛无焱没有回头，声音低沉而沙哑：“他们不是不经打，是没想到我会下杀手。”
“哦？”毛皎泷挑眉，“你的意思是，他们原本以为你会像个真正的和尚一样，慈悲为怀，束手束脚？”
薛无焱默认了。
“看来幽冥阁对你的了解，也不怎么样嘛。”毛皎泷轻笑一声，“还是说，他们故意派这些人来送死，试探你的底细？”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刺中了薛无焱心中的疑虑。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毛皎泷：“你也觉得不对劲？”
“何止是不对劲。”毛皎泷走到他面前，眼神锐利，“‘索命无常’虽然算不上顶尖高手，但也不是一群废物。他们今晚的进攻，太急躁，太鲁莽，根本不像是幽冥阁一贯的风格。”
他顿了顿，语气凝重了几分：“更像是……故意来送人头的。”
薛无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也有这种感觉。
今晚的夜袭，看似来势汹汹，实则漏洞百出。尤其是那个为首的黑衣人，最后那近乎自杀式的攻击，现在想来，更像是故意送死。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薛无焱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困惑和警惕。
“谁知道呢。”毛皎泷摊了摊手，“或许是想试探你的实力，或许是想搅乱落云寺的局势，或许……是想给你栽赃嫁祸。”
“栽赃嫁祸？”薛无焱不解。
“你想想，”毛皎泷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一个本该慈悲为怀的高僧，却在一夜之间斩杀了这么多‘索命无常’，手段还如此狠辣。这事要是传出去，江湖上会怎么看？落云寺的高层又会怎么看？”
薛无焱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终于明白了毛皎泷的意思。
幽冥阁的人，根本就没指望这次夜袭能杀死毛皎泷或者他。他们的真正目的，是想借这次袭击，暴露他的实力，破坏他在落云寺的形象，让他引起寺中高层的怀疑和忌惮！
好毒的算计！
“看来，我们的麻烦，才刚刚开始。”薛无焱的声音冰冷，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可不是嘛。”毛皎泷叹了口气，“现在好了，你这位‘慈悲为怀’的玄寂大师，算是彻底暴露了。接下来，就等着接受你们寺里的‘审查’吧。”
薛无焱沉默了。
他知道，毛皎泷说的是事实。
落云寺虽然并非完全与世隔绝，但寺规森严，尤其是对寺中僧人的心性和行为，有着极高的要求。像他今晚这样大开杀戒，手段狠辣，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果然，没过多久，一阵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玄寂师弟。”
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响起。
薛无焱和毛皎泷同时转过身，只见一群僧人簇拥着一个身穿红色袈裟、手持禅杖的老和尚，正朝着禅院走来。
老和尚须发皆白，面容肃穆，眼神锐利如鹰，正是落云寺戒律院首座，慧能大师。
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位寺中的长老，神色都颇为严肃。
“慧能师兄，各位长老。”薛无焱上前一步，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慧能大师没有回礼，只是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满地的狼藉，又看了看薛无焱肩膀上的伤口，最后落在他沾满血迹的僧袍上，眉头皱得紧紧的。
“玄寂师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慧能大师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为何会有如此多的黑衣人夜袭你的禅院？你身上的血，又是怎么回事？”
“回禀慧能师兄，”薛无焱平静地回答，“这些人是江湖上的邪派组织‘幽冥阁’的杀手，名为‘索命无常’，是为了追杀暂居在我禅院的这位施主而来。”
他侧身指了指毛皎泷。
慧能大师的目光立刻落在了毛皎泷身上，眼神中充满了审视和警惕：“这位施主是何人？为何会引来幽冥阁的追杀？你又为何要收留他？”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般抛出，带着明显的不满和质疑。
毛皎泷却丝毫不惧，反而对着慧能大师拱了拱手，脸上露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在下毛皎泷，见过大师。至于为何被幽冥阁追杀，说来话长。玄寂大师收留我，不过是出于佛门的慈悲之心罢了。”
“慈悲之心？”慧能大师冷哼一声，眼神不善地看向薛无焱，“玄寂师弟，我落云寺乃是清净之地，从不插手江湖恩怨。你收留此等身份不明、引来杀身之祸的江湖人，己是破了寺规。如今更是在寺中大开杀戒，血染禅院，这又该当何罪？”
他的语气严厉，显然对薛无焱的行为极为不满。
“师兄息怒。”薛无焱不卑不亢地说道，“幽冥阁妖人猖獗，夜闯我落云寺，意图行凶，此乃对我寺的挑衅。弟子出手，只是为了护寺，并非主动惹事。至于杀戒……对付此等邪人，无需讲慈悲。”
“无需讲慈悲？”慧能大师的脸色更加难看，“玄寂师弟，你忘了我佛的教诲了吗？你忘了落云寺的戒律了吗？就算是邪人，也当由戒律处置，而非你私自开杀戒！”
“师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薛无焱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若是弟子当时心慈手软，恐怕此刻，不仅这位毛施主性命不保，就连整个落云寺，都可能陷入危险之中。”
“你！”慧能大师被噎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一向温和的薛无焱会如此顶撞他。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冷地说道：“此事事关重大，并非你一人可以决断。玄寂师弟，你随我去戒律院一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是，师兄。”薛无焱没有反抗，平静地应道。
他转过身，深深地看了毛皎泷一眼，眼神复杂，似乎在叮嘱他什么。
毛皎泷对着他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容，示意他放心。
薛无焱这才跟着慧能大师和几位长老，朝着戒律院的方向走去。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毛皎泷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他知道，薛无焱这一趟去戒律院，绝不会轻松。
今晚的事情，己经彻底将这个和尚推到了风口浪尖。
毛皎泷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那些被抬走的黑衣人尸体上，眼神锐利如刀。
“幽冥阁……”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你们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他走到一具还未来得及抬走的黑衣人尸体旁，蹲下身，仔细地检查着。
黑衣人脸上的面巾己经被取下，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五官扭曲，显然是在极度的痛苦和恐惧中死去的。
毛皎泷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那里有一个极其细微的黑色纹身，像是一朵绽放的黑色曼陀罗。
“果然是‘索命无常’。”毛皎泷喃喃自语，“没想到幽冥阁这次竟然下了这么大的本钱，连‘索命无常’都派出来了。”
他又检查了一下黑衣人的伤口，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伤口边缘光滑整齐，显然是被利器所伤。但奇怪的是，伤口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像是中了毒。
“这是……”毛皎泷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碰伤口周围的皮肤，冰凉刺骨。
“好霸道的毒。”毛皎泷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就算不死在薛无焱的禅杖下，也会被这毒活活折磨死。幽冥阁对自己人，还真是够狠的。”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满地的血迹，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那个唯一被活捉的黑衣人呢？
刚才一片混乱，他倒是忘了这件事。
“喂，你们刚才抓到的那个活口呢？”毛皎泷拦住一个正在清理现场的武僧，问道。
武僧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脸色有些难看：“回施主，那个活口……己经死了。”
“死了？”毛皎泷皱眉，“怎么死的？”
“不知道。”武僧摇了摇头，“我们把他关在旁边的柴房里，刚才进去一看，己经没气了。像是……自己咬断舌头自尽的。”
“自尽了？”毛皎泷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么干脆？”
“索命无常”向来以狠辣和忠诚著称，很少会主动自尽。除非……他们身上藏着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宁愿死也不愿被活捉。
毛皎泷的心中，忽然升起一丝强烈的不安。
这次的夜袭，处处透着诡异。
主动送死的黑衣人，自杀的活口，还有幽冥阁那明显不怀好意的算计……
这背后，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
而他和薛无焱，己经被网在了中央。
“看来，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毛皎泷的嘴角，忽然又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越是危险，越是诡异，就越能激起他骨子里的那股冒险精神。
他转过身，朝着禅房走去。
现在，他能做的，就是在这里等着薛无焱回来。
至于戒律院那边会如何处置薛无焱……
毛皎泷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那个和尚，应该能应付得来吧。
毕竟，他可是背负着血海深仇，隐忍了这么多年的人。
毛皎泷走进禅房，反手关上了门。
禅房内，依旧保持着之前的样子，仿佛外面的血腥和杀戮，都与这里隔绝了一般。
但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血腥味，却在提醒着毛皎泷，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战。
毛皎泷靠在稻草堆上，闭上眼睛，脑海中却在不断地回放着今晚的一幕幕。
薛无焱那如同修罗般的眼神，黑衣人死前的恐惧，慧能大师那严厉的质问……
一切都像是在眼前发生的一样。
他忽然觉得，自己卷入的这场风波，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复杂，还要危险。
不仅仅是幽冥阁的追杀，还有落云寺内部的暗流涌动，以及薛无焱身上那层层叠叠的秘密。
毛皎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管他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么多年的江湖路，什么样的大风大浪他没见过？
他就不信，这次还能栽在这里。
毛皎泷睁开眼睛，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他现在只希望薛无焱能尽快从戒律院回来，不管怎么样，他们都得尽快离开落云寺，前往药王谷。
在这里多待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夜，越来越深了。
落云寺的钟声，再也没有响起。
整个寺院，笼罩在一片沉重而压抑的氛围中，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毛皎泷靠在稻草堆上，缓缓闭上眼睛，手指却无意识地着腰间的飞刀，时刻保持着警惕。
他知道，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而明天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但他隐隐有种预感，落云寺的平静，己经被彻底打破了。
他们的江湖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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