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雨不再是瓢泼之势，却依旧连绵不绝，如同天空垂落的灰色帘幕，带着永不消散的腐蚀气息。
红星机械厂巨大的铁皮屋顶被侵蚀出星星点点的锈斑，像一块饱经风霜的破布。厂区内泥泞不堪，浑浊的水洼里漂浮着油污和被酸雨泡烂的垃圾残骸，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仓库深处，临时用塑料布围起的小小角落，成了林烬的秘密“实验室”。光线昏暗，空气里混杂着消毒水、霉味和一种奇特的、带着泥土与腐烂水果的混合气息。
几个清洗干净的玻璃罐头瓶并排放在一块相对干燥的木板上。瓶子里铺着捣碎的、煮熟的土豆泥，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取自仓库角落发霉橘子皮的灰绿色霉菌。
这是林烬按照脑海中的图纸，在苏婉儿困惑不解的目光下完成的“培养基”。
“这…真的能行？”苏婉儿用镊子小心地夹起一点培养皿边缘的霉菌，凑到应急灯下仔细观察。
灰绿色的菌丝在微弱光线下显得脆弱不堪。“青霉素…书上说需要极其严格的无菌环境和复杂的提纯工艺…”
“条件有限，只能尽力模仿图纸上的土法。”林烬的声音平静，目光却紧紧盯着那几个玻璃瓶。
他小心地调整着旁边一个用厚布包裹着的小型暖手宝——这是唯一能勉强控制温度在20-25℃的简陋设备。
图纸上要求的恒温箱，对他们而言是遥不可及的奢侈品。“图纸上说，这种青霉菌株在腐烂柑橘类水果上很常见，培养条件要求相对低。剩下的，交给时间和运气。”他顿了顿，补充道，“阿力等不起。”
提到阿力，苏婉儿沉默了。那个年轻工人高烧不退，手臂伤口红肿流脓，意识己经开始模糊。
仅存的少量口服抗生素效果微弱。仓库里弥漫的绝望气息，很大一部分就来源于此。如果林烬这看似荒谬的“土法”失败…
就在这时，仓库另一头传来一阵压抑的争执声，打破了角落的寂静。
“凭什么？啊？凭什么他雷刚就能指挥我们？他算老几？不就是当过几年兵吗？”是年轻工人阿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服气和怨气。
他指着正在指导几个工人用钢筋练习突刺动作的雷刚，“老王叔死了，我们累死累活，他倒好，一来就当起教官了！”
旁边几个同样疲惫不堪、身上还带着轻伤的工人脸上也露出赞同的神色。昨夜的血战和死亡带来的恐惧并未完全消散，反而在身体的极度疲惫和恶劣环境的持续压迫下，转化成了对内部权威的质疑和怨怼。
雷刚这个外来者，一夜之间似乎成了林老板眼前的红人，这让他们心里很不平衡。
雷刚停下动作，眉头紧锁。他刚毅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握紧了手中的钢筋条，指节有些发白。
他刚想开口，老张己经先一步呵斥道：“阿强！你胡咧咧什么！雷兄弟昨晚拼了命守大门，要不是他，门早破了！现在林老板让他带着大家练练，是为了下次遇到那些鬼东西能多一分活命的机会！你懂个屁！”
“我是不懂！”阿强梗着脖子，眼眶发红，“我就知道老王叔死了！他儿子才三岁！我就知道我们现在被困在这破地方，外面全是吃人的怪物，天上下着烧人的雨！练这个破棍子有什么用？能挡子弹还是能挡怪物？练死了还不是白死！”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戳在很多人心上。悲伤和绝望的情绪再次弥漫开来。连老张也一时语塞，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林烬和苏婉儿从角落里走了过来。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林烬身上。
林烬的目光扫过阿强涨红的脸，扫过其他工人躲闪的眼神，最后落在雷刚紧握钢筋、绷紧如岩石般的背影上。他没有立刻呵斥阿强，而是走到雷刚身边，平静地问道：“练得怎么样？”
雷刚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沉声回答：“不行。没基础，动作变形，发力不对。碰到力气大点的枯骨者，一棍子捅过去，自己先被带倒。”
“那就教到行为止。”林烬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硬度。他转向阿强和其他工人，“觉得练这个没用？觉得死了白死？”
他走到仓库中央，那里还残留着昨夜燃烧瓶留下的焦黑痕迹和几块干涸的血渍。他弯下腰，捡起一根昨夜某个工人慌乱中丢弃的、沾满泥污的铁锹柄。
“昨夜，东边缺口爬进来三个。”林烬掂量着手中轻飘飘的木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如果守在那里的，不是被吓得丢了家伙乱跑的，而是手里有根结实的棍子，像这样，”他猛地一个侧身进步，手中的锹柄带着破风声，模仿着雷刚教的突刺动作，狠狠向前一送！动作迅猛精准，带着一股惨烈的杀气！
“噗！”锹柄的尖端狠狠戳在仓库一个废弃的木制包装箱上，发出一声闷响，木屑飞溅！那力道，看得阿强等人眼皮一跳。
“只需要一下！捅穿它的眼窝，或者从下颚捅进它那腐烂的脑子！”林烬拔出木柄，指着包装箱上那个清晰的凹洞，目光如冰锥般刺向阿强，“只需要一下！它就会倒下！你，或者你身边的人，就能活下来！而不是像老王那样，被撕开胸膛！”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质问：“告诉我，是手里握着家伙，练到能捅死一个怪物更有用？还是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跑，等着被撕碎更有用？觉得死了白死？那昨夜老王流的血，就是为了让你们今天躺在这里等死吗？！”
仓库里一片死寂。只有酸雨敲打屋顶的单调声响和林烬冰冷话语的回音。阿强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其他工人也羞愧地低下了头。老张的眼圈又红了，用力抹了把脸。
“觉得不公平？”林烬的目光转向雷刚，“他当兵，流过血，见过真正的战场和死亡。他懂得怎么用最简陋的东西杀死敌人，保护同伴。这份本事，是拿命换来的！你们谁有？现在，他愿意教，是你们的运气！”
他环视众人，声音恢复了之前的低沉，却更显沉重：“想活下去，就把眼泪和抱怨收起来！把力气用在刀尖上！跟着雷刚练！练到你们的手不再发抖，练到你们能用这根棍子，捅穿怪物的脑袋！否则，下一次，躺在这里盖帆布的，就轮到你们自己，或者你们的家人！”
林烬不再多言，将铁锹柄扔回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转身走向自己的“实验室”，留下身后一片压抑的沉默和沉重的思考。
雷刚看着林烬的背影，眼神复杂。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那根作为教具的钢筋条，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都听到了？想活命的，拿起你们的家伙！刚才的动作，看我！腰马合一！力从地起！刺要快！收要稳！再来！”
这一次，没人再抱怨。阿强默默地捡起一根钢筋条，咬着牙，跟着雷刚的动作，用尽全力向前刺去。
尽管动作依旧笨拙，眼神里却多了一股狠劲。其他工人也纷纷拿起能找到的“武器”——钢筋、撬棍、甚至粗大的木方，沉默地开始练习。
仓库里响起了沉闷的撞击声和粗重的喘息声，一种带着血腥味的、铁血的气息开始弥漫。
角落里，苏婉儿看着那些挥汗如雨、面目狰狞地练习着杀戮技巧的工人们，又看了看林烬专注调整着培养瓶温度的侧影，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男人的世界，冰冷、残酷、效率至上，却又在最深的绝望中，强行开辟出一条带着铁锈和血腥味的生路。
时间在酸雨连绵、练习声和培养瓶的微弱气息中流逝。几个小时后，林烬小心翼翼地揭开包裹一个培养瓶的保温布。应急灯昏黄的光线下，苏婉儿凑近一看，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只见原本覆盖在土豆泥上的灰绿色霉菌，此刻竟然生长得更加茂盛，边缘甚至泛出一种奇异的蓝绿色光泽！菌丝如同细密的绒毛，在培养基表面形成了一层独特的、带着生命力的“地毯”！
“这…这成了？”苏婉儿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林烬仔细对比着脑海中图纸描述的形态，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初步培养，成了。
下一步，是扩大培养和粗提纯。需要更多的玻璃容器，干净的滤布，还有…酸。”他看向角落里堆放的那些被酸雨腐蚀、内部还残留着浑浊酸性液体的破损水桶。
希望，如同这培养皿中顽强生长的霉菌，在腐坏的基质上，艰难地透出第一缕微光。
然而，仓库外，连绵的酸雨依旧笼罩着死寂的废墟，围墙下枯骨者徘徊的低吼如同永不消散的背景音。
林烬走到仓库大门内侧，透过观察缝隙向外望去。灰蒙蒙的雨幕下，荒地上晃动的枯骨者身影依稀可见。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昨夜狙击子弹射来的方向——那片报废车堆积的金属坟场。
突然，他目光一凝！在金属坟场边缘，一块被酸雨冲刷得格外干净的、扭曲的汽车引擎盖残骸上，似乎有一个极其细微的、规则的圆形凹痕！不像是自然腐蚀，倒像是…某种坚硬物体高速撞击留下的印记！
林烬的心猛地一沉。那个狙击手，昨夜一击不中后，并未远离！他依旧在暗处，如同潜伏的毒蛇，冷冷地注视着这座在风雨中挣扎的钢铁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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