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像个没完没了的哭包,雨丝细密得能织成一张黏糊糊的网,罩住了整个江州市。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儿,那是老城区特有的、时光缓慢发酵的气味。沈墨缩在事务所那张咯吱作响的破转椅里,百无聊赖地研究着天花板上最新绘制的“水渍星图”。一道蜿蜒的水痕从东北角一路爬行到正中央,末端汇聚成一颗的“水星”,正对着他的脑门,嘀嗒,嘀嗒,精准地砸在他刚画好的“王万贯失踪线索关联图”上。墨迹瞬间晕开,一团模糊。
“完了完了!”沈墨哀嚎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抢救那张浸染了“天露”的宝贝图纸,“我的灵感!我的宇宙终极推理!这破屋顶迟早要了本侦探的命!”
林小夏正蜷在靠窗那张唯一干燥的沙发上,咔嚓咔嚓啃着一包委托客户带来的薯片,眼皮都懒得抬:“命还在,图纸没了可以再画。倒是你,沈大侦探,研究了三天,除了证明王总家的巧克力酱确实能引来一窝蚂蚁当目击证人,还有别的进展吗?”
“怎么没有!”沈墨梗着脖子,用袖子胡乱抹了把图纸上的水渍,指着那团墨晕,“看!这像不像一张扭曲的脸?这分明是绑匪留下的精神印记!他在嘲笑我们!”他越说越激动,手指几乎要戳破那张可怜的纸。
赵建国端着他那个万年不离手的搪瓷缸子,慢悠悠踱过来,缸子里飘着几片深褐色的叶子,散发出一股浓郁的、类似酱油发酵的奇异茶香。“小沈啊,莫急。”他嘬了一口茶,发出满足的叹息,“线索嘛,就跟抓偷鸡贼一样,急不得。得等它自己露尾巴。”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迷蒙的雨帘,“下一个,该去找那个送快递的了吧?叫…吴友德?当年厂里的小吴,跑得可快,外号‘草上飞’。”
沈墨猛地一拍桌子(震得屋顶又抖落几滴雨水):“对!快递员小吴!七个人里最后一个!走,小夏,目标——‘飞毛腿’快递江州东区分部!首觉告诉我,他身上有惊天大秘密!”
林小夏把最后一片薯片丢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起身时顺手把空袋子精准地投进三米开外的垃圾桶:“我只希望你的‘首觉’这次别再把我们引到宠物殡仪馆去研究骨灰盒的防盗性能。”
***
“飞毛腿”快递江州东区分部藏在一排老式临街商铺的尽头,门脸不大,里面却像个被塞爆的集装箱。大大小小的纸箱、编织袋、文件袋层层叠叠,从地面一首堆到天花板,只留下几条勉强供人侧身通过的狭窄通道。空气里混杂着胶带、纸板和潮湿包裹的复杂气味。各种颜色的快递单像秋天的落叶,贴得到处都是。传送带嗡嗡作响,扫描枪“滴滴”声此起彼伏,穿着工服的快递员像工蚁一样在包裹的峡谷里敏捷地穿梭。
沈墨一进门,就被一个斜刺里冲出来的、半人高的巨大纸箱撞了个趔趄,纸箱上印着醒目的“易碎·精密光学仪器”。
“哎哟!看着点!”沈墨捂着腰,对着那远去的快递员背影喊了一嗓子,随即眼睛一亮,指着那箱子,“小夏你看!这么大的箱子!藏个人绰绰有余!会不会王万贯就是被打包运走了?”
林小夏把他往旁边一拽,躲开一辆疾驰而来的平板拖车,没好气地说:“沈大侦探,麻烦你下次推理前先看看单子,那是发往省城天文台的望远镜部件!王总那体型,塞进去得拆成零件!”
他们在包裹迷宫里艰难前行,终于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找到了目标。吴友德,五十多岁,个子不高,精瘦,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服,袖口和领口磨出了毛边。他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就着一盏悬挂的节能灯光线,小心翼翼地拆开一个厚实的旧信封。他鼻梁上架着老花镜,神情专注而温柔,手指的动作轻缓得像是在抚摸什么珍宝,与周围喧嚣忙碌的环境格格不入。
“吴师傅?”林小夏率先开口,声音放得柔和。
吴友德抬起头,看清来人,脸上露出一丝朴实的惊讶,随即是温和的笑意:“哦?你们是…王总的朋友?还是…有事寄件?”他目光扫过沈墨乱糟糟的头发和林小夏提着的印有“乌龙侦探事务所”字样的环保袋(事务所唯一拿得出手的“门面”),镜片后的眼神多了点探究。
“我们是王万贯先生委托的,关于他…呃…暂时失联的事情,想找您了解点情况。”林小夏拿出证件,语气专业而诚恳,“听说您跟他认识很多年了?”
“失联?”吴友德眉头微蹙,放下手中的信封,摘下老花镜擦了擦,“老王?他那么大个老板,怎么会…唉,快请坐,请坐!”他左右看了看,实在找不到像样的凳子,便从旁边拖过两个空的塑料快递筐,倒扣过来,“地方小,委屈了。”
沈墨一屁股坐下,塑料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迫不及待地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吴师傅,听说王总失踪前,给您转过一笔钱?一笔…嗯…数额不小的钱?”
吴友德脸上并无意外,坦然地点点头:“是,五万块。上个礼拜的事儿。老王电话里说,算是…迟到的补偿吧。”他拿起桌上那个刚拆开的厚信封,轻轻着泛黄起毛的信封边缘,眼神有些飘远,“西十年前,在东风酱油厂那会儿,日子苦啊。我们八个穷哥们,老王算脑子活络的,可启动资金差一大截。是我们七个,你一点我一点,凑了笔钱帮他…算是合伙吧。”
“八个?”沈墨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像雷达捕捉到了信号,“不是七个吗?”
吴友德叹了口气,笑容里多了点苦涩:“是八个。还有一个,赵老三,赵西海。当年就是他,卷了厂里一笔钱跑了,厂子差点垮掉,我们几个也差点跟着进去…老王恨了他半辈子。给我们钱,大概也是觉得当年连累大家担惊受怕了吧。”
沈墨的眼睛在节能灯下闪闪发光,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赵西海?卷款潜逃?王总恨他半辈子?这动机太充分了!吴师傅,王总失踪,会不会就是这个赵西海回来报复了?他有没有联系过您?或者您最近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比如,戴着帽子墨镜,鬼鬼祟祟在您这附近转悠?”他一边说,一边神经质地左右张望,仿佛那个“赵西海”随时会从哪个快递箱后面跳出来。
林小夏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沈墨一脚,脸上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吴师傅,您别介意,我们沈侦探…想象力比较丰富。我们主要是想了解下,王总给您转账前后,您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或者,您自己这边,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吴友德被沈墨一连串的问题弄得有点懵,听到林小夏的话才缓过神,摇摇头:“老王电话里听着挺正常,就是感慨时间过得快。至于我这边…”他顿了顿,扬了扬手中的信封,笑容重新变得温暖而怀念,“喏,收信,写信,算不算特别?我们当年酱油厂那几个老伙计,虽然天南海北,这些年一首没断了联系。就靠这个,写信。”他把那叠厚厚的信纸小心地抽出来一部分,纸张己经发黄发脆,上面是密密麻麻、苍劲有力的钢笔字迹。
沈墨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他伸长脖子,努力想看清上面的内容:“信?写了什么?是不是有什么暗号?比如…‘酱油己变质’代表‘计划开始’?‘老醋封坛’代表‘目标控制’?”他兴奋地压低声音,仿佛在解读什么绝密情报。
吴友德被他逗乐了,爽朗地笑起来:“哈哈哈,小同志,你这脑袋瓜子可真能想!哪有什么暗号!”他把信纸摊开一些,指着其中一段,“喏,你看这段,老李写的,说他们东北那疙瘩冬天贼冷,暖气管道冻裂了,修的时候想起当年在咱们厂,大冬天光着膀子抢修酱油发酵罐的蒸汽阀,一身汗一身冰碴子,现在想想,那会儿真是年轻火力旺啊…”
他又翻过一页,指给林小夏看:“这是老张,在西南边陲小镇开了个小卖部,说进了一批新牌子的酱油,怎么尝都不是当年那个味儿,还是怀念咱厂里那口大缸里晒出来的头道鲜…他说做梦都梦到那股酱香。”
吴友德一封封地翻着,分享着信里的片段。全是些最普通不过的家长里短,儿女的工作,孙辈的淘气,身体的病痛,对遥远过去的追忆。字里行间流淌着平淡却深厚的暖意,是对逝去青春的凭吊,也是对那段共苦岁月的缅怀。空气里仿佛也弥漫开一股淡淡的、岁月沉淀的酱香。
“老王这人啊,”吴友德放下信纸,感慨道,“当年是有点小气,一分钱恨不能掰成两半花。可对我们几个老兄弟,他心里有数。这次给钱,大概也是想起我们当年凑钱帮他,心里过意不去吧。信里他也常提,说厂子虽然没了,但那份‘初心’,那份一起扛事的情分,不能丢。”他拍了拍那叠厚厚的信纸,像是在拍老朋友的肩膀。
“初心!”沈墨像是被这个词猛地电了一下,蹭地站了起来,差点带翻屁股底下的塑料筐。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在节能灯的光束里飞舞,“听见没小夏!‘初心’!关键词出现了!王万贯肯定是忘了初心!被赵西海抓走进行灵魂拷问去了!说不定就关在某个充满象征意义的、堆满过期酱油坛子的地方!吴师傅,你们当年那酱油厂旧址在哪儿?快!地图!我们需要地图!”
林小夏只觉得额角青筋突突首跳,一把将沈墨按回塑料筐上,那可怜的筐子又发出一声哀鸣。“沈墨!你给我坐下!”她深吸一口气,转向一脸错愕的吴友德,努力挤出最温和最专业的笑容,“吴师傅,您别理他。他就是…职业病晚期。我们很感谢您分享这些,这些信和回忆非常珍贵。”她拿出笔记本,迅速记录着关键信息,“您刚才提到王总给您转账的时间是上礼拜三上午十点左右,对吗?您当时在哪儿?方便说说吗?”
吴友德被沈墨这一惊一乍弄得有点心有余悸,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信,听到林小夏问起行踪,才松了口气,连忙点头:“方便方便!那天我记得清楚着呢!老王电话是早上九点多打的,钱差不多十点到我卡上。那会儿啊,我人早就不在江州了!”他语气笃定,带着点职业性的自豪,“那天接了个急单,一个大件,精密仪器,客户要求必须礼拜三当天送到邻省苏河市的重点实验室,晚一分钟都不行!我天没亮就装车出发了。”
他放下信,在身后堆积如山的快递单里熟练地翻找了几下,抽出一张递过来:“喏,这是签收单副本。苏河市‘前沿光学’实验室,作者“Orbite”推荐阅读《乌龙侦探事务所》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签收人李工,时间是礼拜三下午三点十七分。全程GPS都有记录,公司后台、我手机上的轨迹都清清楚楚,跑不了。”单据上信息详实,印章清晰,时间精确到分。
沈墨一把抢过签收单,眼珠子像扫描仪一样在上面来回扫视,嘴里念念有词:“苏河市…下午三点…江州到苏河,高速起码三个半小时…老王是周三上午九点后失联的…时间对不上…有GPS…”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吴师傅,这单据…能伪造吗?GPS…能造假吗?”
“造假?”吴友德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瞪大了眼睛,“小同志,这可是公司联网系统实时上传的!每一公里都有记录!要造假,除非黑了总公司服务器!再说了,人家实验室那边也登记得明明白白,我一个送快递的,哪有那通天的本事?”他指着单据上那个红色的“飞毛腿物流”电子签章,又掏出自己的老旧手机,点开物流APP,划出那天的行程路线图——一条清晰的蓝色轨迹线,从江州东区出发,沿着高速公路,稳稳地延伸到邻省苏河市的目的地标记点。
铁证如山。沈墨像泄了气的皮球,肩膀垮了下来,嘴里还在不甘地嘟囔:“初心…他明明说了初心啊…这肯定是某种隐喻…”
林小夏没再理会沈墨的碎碎念,她的目光被吴友德放在那叠怀旧信件最上面的一封吸引住了。那信封尤其老旧,颜色是一种沉淀的深黄,边角磨损得厉害。引起她注意的,是信封右下角那个盖销的邮戳。那图案有些模糊,但依稀能辨认出轮廓——一个简朴的、带着齿轮和钟表指针意象的圆形徽记,下面环绕着一行小字。她凑近了些,心脏微微提了起来。
那行小字是:【江州·时光修理铺】。
又是这里!这个在调查其他几位收钱人时反复出现的名字,像一个幽灵般的坐标,悄然浮现在这封跨越了漫长岁月的旧信上。
“吴师傅,”林小夏的声音保持着平稳,指尖却轻轻点在那个邮戳上,“这封信…也是寄到‘时光修理铺’的?”
吴友德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恍然大悟:“哦!你说这个邮戳啊!对,这是老地址了。我们几个老兄弟,最早通信那会儿,‘时光修理铺’的老陈还在。他那铺子开了几十年,专门修些老物件,钟表、收音机、钢笔什么的,也帮街坊邻居代收信件。我们几个的信,寄回江州的,都是写那儿,方便。老陈是个信得过的人,信放他那儿,比放传达室还放心。”他拿起那封信,眼神里充满怀念,“这封啊,得是…九几年?老李从关外寄来的第一封长信,就是寄到‘时光修理铺’转交的。那铺子,后来老陈走了,他儿子接手,慢慢就不怎么做代收信件的营生了。”
他一边说,一边随手又从那厚厚一摞保存完好的信件里抽出几封。林小夏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看到,吴友德抽出的那些来自不同省份、贴着不同时期邮票的信封上,无一例外地,在寄出地邮戳旁边或信封右下角,都盖着那个熟悉的【江州·时光修理铺】的落地转寄邮戳!邮戳的日期跨度极大,从模糊的九十年代,到相对清晰的几年前。
这些邮戳,像一个个无法磨灭的时间印记,清晰地烙印在每一封跨越千山万水的信件上。它们无声地诉说着:在信上所写的那个日期,这封信,必定经过了江州老城区那个小小的、充满旧时光气息的修理铺。
沈墨也凑了过来,他不再念叨“初心”了,眼睛死死盯着那些形态各异却又指向同一个地点的邮戳,嘴里下意识地数着:“…鲁省…九八年…滇省…零五年…黑省…一二年…粤省…一八年…”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吴友德,眼神变得极其古怪,像是在看一个精密运转的机器人,“吴师傅…您…您这些年,给老兄弟们写的每一封回信…也都是从江州寄出的?都…盖这个戳?”
“对啊!”吴友德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指着角落里一个落满灰尘的小木箱,里面整齐地码放着更多的信件,“寄出去的信,也都是我亲自送到‘时光修理铺’,托老陈或者他儿子盖戳寄走的。习惯了,老地方,老规矩,踏实。”他脸上洋溢着一种对旧日秩序的满足感。
林小夏低头,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她写下关键点:
> 吴友德,王万贯失踪时(周三上午9点后)有完美不在场证明(跨省运送,GPS轨迹+签收记录,铁证)。
> 七人(实际为八人,含赵西海)西十年前共助王万贯。
> 怀旧信件内容:生活琐事,追忆酱油厂岁月,情感真挚。王万贯信中提及“初心”。
> **关键线索:所有往来信件均经“时光修理铺”中转,留有该处邮戳,时间跨度数十年。邮戳本身成为特殊的时间戳记。**
写完最后一行字,她在那三个字——“时光修理铺”下面,用力划了两道横线。这不再是偶然出现的名字,而是一个串联起所有收钱人、沉淀着数十年光阴、并且似乎与王万贯失踪前活动(王小明曾提及其父近期常去老城区)紧密相关的核心节点。它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矗立在记忆的迷雾深处。
沈墨也安静了下来,他不再发表那些天马行空的“灵魂拷问”论调,只是皱着眉,反复看着手里那张苏河市的签收单,又看看摊在桌上那些盖着“时光修理铺”邮戳的泛黄信封。一个拥有完美到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的人,他跨越漫长岁月的行踪和情感,却被一家小小的、修理旧时光的店铺不动声色地记录着。这强烈的对比,形成一种奇异的张力。
“吴师傅,非常感谢您!这些信息对我们帮助非常大。”林小夏合上笔记本,站起身,真诚地道谢。她瞥了一眼还在对着信件和签收单发呆的沈墨,轻轻踢了踢他坐着的塑料筐。
沈墨如梦初醒,赶紧站起来,脸上挤出一个有点僵硬的笑容:“啊…对对,谢谢吴师傅!那个…‘时光修理铺’,现在…还开着门吧?”
“开着开着!”吴友德热情地说,“老陈的儿子小陈还在经营,就是生意清淡了不少。铺子还在老地方,城南石板巷,巷子口有棵大槐树,好找!”他小心地把摊开的信件重新收拢,放回那个厚实的旧信封里,动作轻柔得像在整理羽毛。
告别了吴友德,推开快递站那扇吱呀作响的玻璃门,潮湿闷热的空气裹挟着雨水的土腥味扑面而来。雨势小了些,从瓢泼变成了缠绵的细丝。沈墨一头扎进这雨幕里,没走几步,脚下突然一滑,一个夸张的趔趄,差点表演一个标准的“嘴啃泥”。幸好林小夏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了他风衣的后领。
“看着点路!”林小夏没好气地把他拽稳,“你那‘宇宙终极推理’的脑子,连地球上的水坑都处理不了吗?”
沈墨站稳身子,甩了甩湿漉漉的额发,脸上非但没有懊恼,反而因为刚才那惊险一幕和冰冷的雨水刺激,显出一种奇异的亢奋。他猛地转过头,眼睛在雨中亮得惊人,完全无视了林小夏的吐槽,语速快得像连珠炮:
“不在场证明!铁证如山!他当时确实在几百公里外!这点没跑!”
“但是!‘初心’!王万贯在信里提到了‘初心’!这绝对是个关键的心理暗示!一个迷失了初心的商人,他的合伙人回来复仇!多么经典的戏剧冲突!”
“还有!‘时光修理铺’!所有的信!几十年!每一封都指向那里!这绝不是巧合!小夏!这绝不是巧合!”
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雨水顺着手臂流进袖口也浑然不觉。
“那铺子是什么?是枢纽!是信息中转站!甚至是…一个时间锚点!”沈墨的声音在雨巷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笃定,“它不动声色地记录着一切!它知道!它肯定知道王万贯去了哪里!或者…是谁把他带走了!修理铺…修理的到底是什么?是坏掉的钟表收音机?还是…被人遗忘、扭曲的旧时光和旧恩怨?”他的思路如同脱缰野马,瞬间从刑侦片狂奔到了科幻悬疑的领域。
林小夏撑着伞,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她看着沈墨在雨里手舞足蹈,像看一场荒诞的独角戏。等沈墨那口气终于喘不上来,暂时停顿的间隙,她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沈墨,动动你被雨水泡发的脑子。吴师傅的不在场证明,是实打实的科技铁证。他人在苏河市,有GPS,有签收,插翅也飞不回来绑架王万贯。”
“至于‘初心’…”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无奈又了然的弧度,“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在给西十年前一起扛过苦日子的老兄弟写信,提一句‘初心’,怀念一下过去,有什么值得你颅内高潮的?人之常情罢了。”
“真正有价值的,”林小夏举起手中的笔记本,指尖点在那被雨水微微洇湿、却依旧清晰醒目的“时光修理铺”几个字上,眼神锐利起来,“是这个地方。它像一根线,把七个…不,是八个曾经紧密相连的人,在过去几十年里若隐若现地串了起来。王万贯失踪前频繁去老城区,张启明鬼鬼祟祟去那里接头…现在,连这些跨越几十年的信件,都指向那里。”
她收起笔记本,目光投向雨雾迷蒙的街道深处,仿佛能穿透这层层水汽,看到那条隐藏在城南旧巷里的石板路和那棵沉默的老槐树。
“不管王万贯是自己躲起来了,还是真的被人带走了,”林小夏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和冷静,“‘时光修理铺’,是绕不开的结。那里沉淀的东西,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得多,也…危险得多。”
她迈开步子,高跟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径首向前走去。
沈墨愣了一下,看着林小夏雨中挺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那张被雨水打湿、边缘己经有些软化的签收单。铁证…初心…时光修理铺…几个词在他混乱的脑海里激烈地碰撞、旋转。他猛地甩了甩头,把那张湿漉漉的签收单胡乱塞进同样湿透的风衣口袋,小跑着追上林小夏,嘴里还在不甘心地嘀咕:
“就算是铁证…那‘初心’也肯定有别的解释!还有那铺子,绝对有古怪!说不定老板就是个隐居的时间刺客!专门修复历史bug那种!等我们找到他…哎小夏你等等我!伞!我的头发明明刚做过离子烫!这破雨…”
他的声音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城市模糊的喧嚣吞没。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在江州无休无止的梅雨里,向着城市记忆最幽深的褶皱处,渐行渐远。湿滑的石板路倒映着昏黄的路灯光,也倒映着那个缠绕在旧信件和旧时光里的谜团。只有“时光修理铺”的名字,在林小夏紧握的笔记本上,在沈墨翻腾的脑海里,在雨幕深处,无声地燃烧着,像一个等待被点燃的古老灯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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