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探针,牢牢钉在那个墨绿色旧钱箱上。玻璃柜的阻隔,钱守业喋喋不休的“假币传奇”,都无法分散他丝毫的注意力。那钱箱底部刻着的【时光修理铺】标记,在他脑海中灼烧出一个清晰的印记。这个标记,像一根无形的线,将钱胖子与石板巷深处那个神秘的据点、与那张照片上所有的面孔、与王万贯的失踪,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时光修理铺…” 沈墨在心中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那里,绝不仅仅是个修旧物件的地方。那里,是核心!是风暴眼!
“……所以说啊,这张‘最像真币的假币’,它承载的可不是简单的工艺价值!”钱守业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感,终于将沈墨的思绪强行拽了回来。他小心翼翼地捏着那张高仿假币,如同捧着稀世奇珍,镜片后的目光却再次不由自主地、极其自然地投向了角落里安静画画的孙子小宇。那眼神瞬间融化,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慈爱与期冀,声音也变得异常柔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它是…是留给我孙子的。等他长大了,懂事了,给他当个念想,告诉他,他爷爷这辈子,别的本事没有,就这‘以假乱真’的眼力劲儿,这点压箱底的手艺…算是给他留着了。”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在小宇清秀却木然的侧脸上停留了几秒,胖脸上掠过一丝深沉的、难以言喻的痛楚和忧虑,声音更低了些,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沈墨倾诉:“这孩子…心思单纯,跟别人不一样。我们做长辈的,总得给他…留条路,留点…他能懂的东西。这钱币上的花纹、线条、数字…他画得可好了,比很多大人都强!这…这就是他能懂的世界。”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对孙子未来的无限担忧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守护决心。
沈墨看着钱守业此刻的神情,心中那根名为“怀疑”的弦,被一种复杂的情感轻轻拨动了一下。这老狐狸,对王万贯的名字惊恐万状,市侩精明,满嘴跑火车,但唯独对这个孙子,那份舐犊之情,真实得让人无法质疑。这或许…就是他的软肋?唯一的、最柔软的弱点?
“钱老板,”沈墨收敛了脸上那点浮夸的纨绔气,语气变得稍微认真了些,但依旧带着试探,“您这份心,真让人感动。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同手术刀般切入核心,“您和王万贯王总,当年在东风厂,可是老兄弟。他如今失踪了,您刚才的反应…似乎有点…过于激烈了?你们之间,是不是…有过什么不愉快?”
“王万贯”三个字,再次如同魔咒般降临。钱守业脸上那片刻的温情瞬间冻结、碎裂。他托着假币的手猛地一抖,那张薄薄的纸片差点脱手掉落!他手忙脚乱地抓紧,额头上刚刚消退的汗珠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沁了出来。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角落的小宇,确认孙子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被惊扰,才猛地转过头,瞪着沈墨,眼神里充满了被冒犯的恼怒和一种被逼到墙角的窘迫。
“不愉快?!”钱守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怨气,但立刻又意识到失态,强行压低,变成了急促而愤懑的低吼,“哼!何止是不愉快!他王万贯!发达了!成了亿万富翁!眼睛就长到头顶上去了!当年在厂里,要不是我们几个老兄弟你一点我一点凑钱帮他,他能有今天?结果呢?厂子倒了,他拍拍屁股,靠着那点启动资金和人脉,自己发得流油!我们这些老兄弟呢?下岗的下岗,退休的退休!谁管过我们死活?!”
他越说越激动,胖脸涨得通红,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沈墨脸上:“我去找过他!不止一次!想让他看在当年情分上,拉老哥几个一把,哪怕安排个看大门的闲差呢?可他呢?秘书挡驾!电话不接!好不容易见了一面,哼哼,在人家那豪华办公室里,屁股都没挪一下,端着架子,说什么‘公司有公司的规矩’‘不能任人唯亲’!呸!道貌岸然!忘恩负义!”钱守业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要把积压了多年的怨气一股脑倾泻出来。
“所以您就恨他?”沈墨紧盯着钱守业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情绪波动,“恨到…想让他消失?”
“你放屁!”钱守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了起来,指着沈墨的鼻子,手指气得发抖,“沈侦探!我警告你!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我钱守业是恨他王万贯忘恩负义!是骂他王八蛋!但我钱胖子做人清清白白!违法乱纪的事,老子不干!绑架?我吃饱了撑的去绑他?我图什么?图他那几张破钱?还是图他再羞辱我一次?!”他喘着粗气,眼神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狰狞,但沈墨敏锐地捕捉到,那愤怒的底色深处,除了被污蔑的愤慨,似乎并没有真正的心虚或闪躲。
“那王总失踪那天,上礼拜三上午,您在哪儿?”沈墨步步紧逼,抛出关键问题。
钱守业喘了几口粗气,似乎想压下怒火,他再次下意识地看向角落里的小宇,眼神接触到孙子安静的身影时,那股暴戾的怒气奇迹般地消散了大半,只剩下疲惫和一种深深的无奈。他颓然地坐回柜台后的高脚凳上,抹了把脸,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清晰:
“礼拜三?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天上午,我哪儿也没去!就在这儿店里!不过不是一个人!”他指了指小宇,“那天是小宇他们特殊学校组织家长开放日,有亲子绘画活动!活动是九点半开始,我早上八点半就把店门关了,带着小宇去了学校!一首待到中午快十二点才回来!学校有签到记录!带班的李老师,还有好几个家长都能给我作证!你要是不信,现在就可以去‘启明星’特殊教育学校问!门卫大爷都认识我!我每周三固定送小宇去康复训练!”他的叙述斩钉截铁,时间、地点、人证一应俱全,指向一个无可辩驳的不在场证明——他当时正陪在孙子身边,在一个充满阳光、画笔和特殊儿童纯净眼神的地方,离王万贯失踪的漩涡中心十万八千里。
沈墨的心沉了下去。又一个!又一个铁一般的不在场证明!吴友德在跨省送货,赵师傅在家鼓捣工具,现在钱胖子在特殊学校陪孙子…照片上在江州的几个人,似乎都拥有完美无瑕、无从攻破的“不在场护身符”!这感觉,就像一群嫌疑人都站在透明的玻璃罩子里,看得见,却摸不着,更无法证明他们与罩子外的罪行有关!憋屈!太憋屈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回钱守业手中那张被精心呵护的“最像真币的假币”上。灯光下,纸币的纹理、色彩、水印,都逼真得令人心悸。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荒谬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沮丧和憋屈!
“信物…”沈墨喃喃自语,眼神变得异常古怪,死死盯着那张假币,“这会不会是某种…信物?”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寂静下来的店铺里激起微澜。钱守业一愣,没反应过来:“信物?什么信物?”
沈墨却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世界中,眼神发首,语速越来越快,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对!信物!联络的信物!交易的凭证!你看它,以假乱真!独一无二!只有懂行的人才能分辨!这不正是最完美的接头暗号吗?绑匪要求用特定旧版真币交易?不!太低级了!他们可能要求用这张‘最像真币的假币’作为身份确认!或者…王万贯根本没被绑架!是他和某个同伙约定好的暗号!用这张假币传递某种信息!比如…藏匿地点?赃款位置?或者…赵西海的下落?!”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己经洞悉了惊天阴谋:“钱老板!这张假币!你说是留给孙子的!但谁知道是不是你精心准备的、用于某个秘密计划的‘钥匙’?!它太特殊了!太具有标志性了!它…”
“够了!”钱守业猛地打断沈墨的疯言疯语,他气得浑身发抖,脸上的肥肉都在颤动,指着门口,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一种被深深冒犯的屈辱而嘶哑:“出去!你给我出去!沈墨!我不管你是什么狗屁侦探!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出我的店!再敢污蔑我,污蔑我留给孙子的东西,我…我跟你拼了这条老命!”他猛地站起来,像一头发怒的棕熊,眼神凶狠,仿佛沈墨再多说一句,他真会扑上来。
林小夏在店外看得真切,知道沈墨又触碰到了对方最敏感的神经,彻底踩过了线。她立刻推门而入,风铃声急促地响起。
“沈墨!走!”林小夏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同时迅速挡在沈墨和暴怒的钱守业之间,对着钱守业深深鞠了一躬,语气诚恳而带着歉意:“钱老板,对不起!实在对不起!他今天状态不对,胡言乱语!我们这就走!打扰了!改日再来道歉!”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拽住还在盯着假币、嘴里念念有词的沈墨的胳膊,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他往外拉。
钱守业胸膛剧烈起伏,瞪着被林小夏强行拖走的沈墨,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屈辱,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后怕?他紧紧攥着那张“最像真币的假币”,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那是他最后的盾牌。
沈墨被林小夏拖出“怀旧钱币馆”,冰冷的雨水再次兜头浇下,让他打了个激灵,从疯狂的推理状态中稍微清醒了一些,但脸上依旧写满了不甘和固执:“小夏!你拉我干嘛!那张假币!绝对有问题!它太特殊了!肯定是关键信物!…”
“信物你个头!”林小夏松开他,站在雨中,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流下,眼神却冰冷而锐利,“沈墨!你能不能清醒一点!钱守业的不在场证明是铁证!他在特殊学校!有老师、家长、学校记录作证!你怎么解释?用意念遥控绑架吗?还是这张纸片能自己飞出去绑人?”
她指着身后那扇紧闭的玻璃门,声音在雨声中异常清晰:“还有!你刚才差点害死我们的调查!你戳中了他的软肋!他的孙子是他的命门!也是他唯一的、真实的弱点!你差点把这条线彻底弄断!”
沈墨被噎得说不出话,脸憋得通红。铁一般的不在场证明,像一堵冰冷的墙,堵死了他所有的指控路径。他张了张嘴,最终只能愤愤地嘟囔:“那…那他刚才为什么那么怕提到王万贯?反应那么大?还有…那张假币…”
林小夏深吸一口气,雨水让她冷静异常:“他怕提到王万贯,可能是因为旧怨难消,也可能是因为心虚别的、与绑架无关的事情——比如,王万贯失踪前是否真的找过他谈钱币交易?或者,他是否知道一些内情但不敢说?至于那张假币…”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店内,隔着玻璃,她能看到钱守业正背对着门口,弯着腰,极其轻柔、极其小心地擦拭着那张被沈墨质疑的假币,仿佛在安抚一件受惊的珍宝,又像是在擦拭孙子未来的希望。那背影,透着一种疲惫的苍凉。
“那更像是一个老人,在绝望中为自己最珍视的孩子,构筑的一个虚幻却充满慰藉的堡垒。”林小夏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它承载的是亲情,不是阴谋。”她话锋一转,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如铁,“真正值得关注的,不是那张假币本身,而是它背后的关联点!”
她拿出手机,快速调出刚才在店里偷拍的照片——那个墨绿色旧钱箱底部的特写。那个【时光修理铺】的标记,在照片上清晰可见!
“又一个!”林小夏将手机屏幕举到沈墨眼前,指尖用力点在那个齿轮与指针的徽记上,语气斩钉截铁,“又一个!赵师傅的收音机和小汽车!吴友德的信件邮戳!孙姐的仪表盘!现在,是钱守业的这个旧钱箱!所有这些人!所有他们珍视的、与过去紧密相连的旧物!最终都流向了同一个地方——时光修理铺!老徐的手里!”
雨水顺着她的手臂流下,滴落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画面,却无法模糊那个刻印清晰的标记。
“钱守业,只是这张巨大旧物关系网上的又一个客户。他的旧钱箱,不过是又一个指向‘时光修理铺’的无声路标!”林小夏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一种洞悉全局的冷静,“纠结于他个人的恩怨和一张真假难辨的纸片毫无意义!我们要找的答案,不在他的假币里,不在他的旧怨里,甚至可能不在这些分散的、拥有完美不在场证明的老人身上!”
她的目光,如同穿透重重雨幕的利箭,射向老城区石板巷的深处。
“答案,只可能藏在那间堆满了旧时光残骸、修复着破碎记忆、连接着所有过往的——时光修理铺!只有撬开那个地方,撬开老徐的嘴,才能知道王万贯失踪前到底在那里寻找什么,或者…被什么所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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