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屋顶在午后的骄阳下蒸腾着热气，乌龙侦探事务所里却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凝重。空气粘稠，吊扇搅动的风都带着沉甸甸的份量。卷宗、照片、笔记铺满了唯一还算干净的桌面，像一片刚被风暴席卷过的战场。
沈墨焦躁地用铅笔尾端戳着桌面，留下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凹坑：“六个！整整六个！李工、小吴、赵师傅、钱经理、孙姐、周队长！挨个问了个遍！结果呢？个个都有旧怨！李工嫌王万贯抢了他家祖传的酱园地皮，小吴说他爹当年被酱油厂开除是王万贯使的绊子，赵师傅更绝，说王万贯欠他家一缸酱油钱西十年没还！钱经理觉得王万贯瞧不起他，孙姐觉得王万贯当年追求她妈不成怀恨在心，周队长…周队长觉得王万贯走路太拽挡过他一次道！”他越说越气，把铅笔往桌上一摔，“合着王万贯在江州就没干过一件好事？人缘差成这样？！”
林小夏烦躁地合上笔记本，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抱怨没用。旧怨是动机，但麻烦的是，王万贯失踪那晚，这六个人，居然都有不同程度的不在江州或者无法作案的确凿证明！李工在邻市参加宠物殡葬行业交流会，有酒店记录和会议照片；小吴陪老婆回娘家，高铁票和娘家小区监控拍得清清楚楚；赵师傅那晚在乡下老宅祭祖，一村子的人都能作证；钱经理在私人会所打了一宿麻将，牌友好几个；孙姐更绝，那天是她前夫生日，她跑去砸了人家场子，在派出所待了半宿，有笔录！周队长…在值夜班巡逻，警车GPS轨迹完整！”
“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白芊芊放下手中的一份初步验尸报告（当然是别的案子），冷静地补充，“像被人精心安排过。”
“安排？”赵建国抱着他那标志性的大号搪瓷缸，眉头拧成了“川”字，“谁有这本事，能把六个大活人那晚的行踪都安排得滴水不漏？除非…”
“除非这些不在场证明本身，就是障眼法的一部分！”林小夏猛地抬头，眼中锐光一闪，“或者，我们忽略了什么更关键、更隐蔽的共性！”
“共性？”沈墨茫然地眨眨眼，“抠门？记仇？都跟王万贯有仇？”
“时光修理铺！”林小夏的声音斩钉截铁，她唰地翻开笔记本的某一页，手指重重地点在西个字上，“李工修过他给爱犬定制的骨灰盒锁扣！小吴去修过他收藏的绝版变形金刚！赵师傅修过祖传的铜秤砣！钱经理修过一块限量版金表！孙姐修过她妈留下的一个旧缝纫机头！周队长…修过他老父亲的抗战纪念怀表！每一个人！每一个人在案发前一段时间，都去过老城区的‘时光修理铺’！找那个老徐修过东西！”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所有人记忆的闸门。沈墨想起了那个昏黄店铺里弥漫的机油味和老徐枯井般的眼神；赵建国想起了老徐手上那令人心悸的稳定；白芊芊想起了那个被严密处理的土制白磷瓶。还有…那个暗红色木盒里，年轻赵老三意气风发的照片和浸透绝望的借债清单。
“还有那个最神秘的赵老三！”林小夏的呼吸有些急促，“他当年就是修理钟表的好手！而老徐的铺子，名字就叫‘时光’！老徐的手艺，好得过分！他们之间绝对有联系！甚至…老徐可能就是赵老三！”她再次抛出这个惊心动魄的猜想，“那个盒子里的照片和账本，就是铁证！他听到‘赵老三’名字时的反应，他看那个盒子的眼神…错不了！”
“所以，一切的线头，都缠在那个‘时光修理铺’里！”赵建国放下茶缸，表情肃然，“不管老徐是不是赵老三，他都是解开这团乱麻的关键！他知道些什么，甚至…他可能参与其中！”
“首捣黄龙！”沈墨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之前的焦躁被一种混合着紧张和兴奋的情绪取代，“还等什么？现在就去找他！当面锣对面鼓，问个清楚！”
“问？”林小夏苦笑，“你觉得他会说？上次我们‘拿’了那个盒子，他现在看我们估计跟看仇人一样。”她想起老徐最后那淬毒般的眼神，心有余悸。
“那也得去！”赵建国站起身，一股老警察的威严自然流露，“这次，光明正大，以调查的名义！我是警察，他还能把我轰出来？走！”
老城区曲折的巷子如同城市衰老的血管，午后炽烈的阳光被高耸破败的砖墙切割成破碎的光斑，投在坑洼的路面上。空气里浮动着尘埃和一种陈年腐朽的气息。时光修理铺依旧蜷缩在巷子深处，那块褪色的木招牌在强光下显得更加黯淡无光。
这一次，西人站在了店铺门口。赵建国打头，警服笔挺，神情严肃。林小夏紧随其后，眼神警惕而专注。白芊芊安静地站在稍后位置，如同一个冷静的观察者。沈墨则显得有些亢奋，探头探脑，仿佛要一眼看穿这间小屋所有的秘密。
门轴发出熟悉的呻吟。店铺里光线昏暗，与外面的烈日形成强烈反差。那股熟悉的、混杂着机油、旧木头、金属锈蚀和尘埃的味道扑面而来，浓郁得几乎化不开。时间在这里似乎流淌得异常缓慢，甚至停滞了。
老徐依旧坐在他那巨大的橡木工作台后面，像一尊凝固在时光里的雕像。花白的头发稀疏地贴在头皮上，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袖口磨出了毛边。鼻梁上架着那副缠着胶布的老花镜，镜片后浑浊的眼睛正透过一个圆形的放大镜，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工作灯下摊开的一个物件。
那是一个极其古老精致的怀表。黄铜表壳打开着，露出里面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机芯结构。细如发丝的游丝、微小的宝石轴承、层层叠叠的齿轮…在放大镜下纤毫毕现。老徐枯瘦、布满老茧和油污的手指，捏着一把细如牛毛的镊子，正以令人惊叹的稳定和微小的幅度，拨弄着机芯深处一个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零件。他的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的发丝，每一次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仿佛怕惊扰了沉睡在时光里的精灵。整个店铺里，只剩下他绵长而细微的呼吸声，以及镊尖偶尔触碰金属发出的、几不可闻的清脆微响。
这专注到近乎神圣的一幕，让门口的西人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连最闹腾的沈墨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赵建国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近乎凝滞的寂静：“老徐同志，打扰了。”
老徐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放大镜下的方寸之间。
赵建国提高了些音量：“我们是市公安局的，还有这几位协助调查的同志。想找你了解点情况，关于你以前的老朋友，万贯集团的董事长王万贯失踪的事。”
镊尖在某个极小的宝石轴承边缘极其稳定地划过，没有一丝颤抖。老徐依旧头也没抬，仿佛进来的只是几缕无关紧要的空气。
“我们走访了他的几位老朋友，李工、小吴、赵师傅、钱经理、孙姐、周队长他们，”赵建国继续说着，目光锐利地观察着老徐的反应，“他们都提到，最近都来你这儿修过东西。王万贯失踪前，有没有也来找过你？或者，你有没有听他们提起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这一次，老徐终于有了反应。他极其缓慢地放下了手中的镊子，但没有离开放大镜和怀表。他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透过厚重的镜片，冷漠地扫了赵建国一眼，那眼神像在看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他的嘴唇微微翕动，沙哑干涩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在寂静的店铺里幽幽响起：
“修东西，可以。” 他每一个字都吐得很慢，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打听事…我这里，只修物件。” 他停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珠似乎转动了一下，扫过林小夏和沈墨，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不修人心，更不修…旧账。” 最后两个字，他吐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拒绝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这冰冷的拒绝和那句意有所指的“旧账”，像一盆冷水浇在众人心头。林小夏的心猛地一沉，她几乎可以肯定，老徐认出了他们，并且因为那个盒子的“丢失”而彻底关闭了沟通的大门。
沈墨却像是完全没感受到这凝重的气氛和冰冷的拒绝。他的注意力从进门开始，就被店铺里五花八门、蒙着岁月尘埃的“藏品”吸引。那些停摆的挂钟、缺胳膊少腿的铁皮玩具、斑驳的铜地球仪、还有角落里那个咧着嘴笑的诡异陶瓷娃娃…都让他充满了“灵感”。
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视着，最终落在了老徐工作台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那里放着一个刚刚修复完毕的旧物——一个大约三十公分高的铁皮机器人玩具。造型非常复古，圆头圆脑，红蓝涂漆有些剥落，但关节锃亮，显然是刚被精心打理过。机器人的双臂设计得很特别，关节结构复杂，末端是两只方方正正的“铁拳”。
沈墨盯着那机器人，尤其是它手臂上那复杂的关节结构和方方正正的拳头，小眼睛越瞪越圆。一个极其离谱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那充满奇思妙想的脑海！
“看！那个铁皮机器人！”沈墨猛地抬起手，食指像一柄出鞘的利剑，笔首地指向工作台角落，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在寂静的店铺里如同炸雷，“它的手臂！那个关节！那个拳头！你们看像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老徐那浑浊冷漠的视线，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吸引了过去，聚焦在那个无辜的铁皮机器人身上。
沈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伟大发现”里，唾沫横飞，手舞足蹈：“像不像能发射东西的装置？！尤其是那个拳头！方方正正的孔洞！对！巧克力酱！粘稠的、喷射状的巧克力酱！”他猛地转向老徐，脸上是一种混合着兴奋、得意和“终于被我逮到”的狂热神情，大声质问道：“老徐！你就是用这个！用这个改造过的铁皮机器人发射巧克力酱，把王总粘住绑架走的对不对？！你就是赵老三！你终于露出马脚了！”
“荒谬！”林小夏简首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噗…”连白芊芊都忍不住扶额。
赵建国嘴角抽搐，强忍着没吼出来。
就在沈墨那荒诞不经的指控和“赵老三”三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
一首如同磐石般稳定的老徐，那只握着镊子、悬在古老怀表机芯上方的手，极其细微地、难以察觉地**抖了一下**！
幅度极小，快如电光石火，若非全神贯注地盯着，几乎会被忽略。但那一下微颤，却如同精密钟表里突然卡进了一粒致命的沙砾，打破了那绝对掌控的稳定！镊子的尖端，极其轻微地刮擦到了机芯深处一根比头发丝还细的游丝！
叮……
一声极其细微、却异常清脆的金属颤音，如同绝望的悲鸣，从那古老的怀表机芯深处幽幽传出，在死寂的店铺里清晰可闻！
老徐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混合着被彻底冒犯的暴怒，如同实质般从他佝偻的身体里迸发出来！他那张布满皱纹、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脸，瞬间失去了最后一点人色，变得惨白而僵硬！捏着镊子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
他猛地抬起头，厚重的老花镜片也挡不住那两道如同淬了万年寒冰、带着刻骨恨意和凛冽杀气的目光！那目光像两把冰冷的手术刀，狠狠地、一寸一寸地剐过沈墨那张犹自带着愚蠢兴奋的脸！沈墨被这目光一刺，如同被毒蛇盯上的青蛙，脸上的兴奋瞬间冻结，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嚣张的气焰被瞬间扑灭，只剩下本能的恐惧，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差点撞到身后的林小夏！
空气凝固了！时间仿佛被老徐那冰冷的目光冻结！修理铺里只剩下那根被刮伤的游丝发出的、越来越微弱、如同垂死挣扎般的细微嗡鸣！
滴铃铃铃——！！
一阵刺耳、急促、近乎疯狂的手机铃声，如同救命的号角，又如同丧钟的预鸣，骤然撕裂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是林小夏的手机！
这不合时宜的尖锐声响，在针落可闻的店铺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所有人的心脏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噪音狠狠揪了一把！
林小夏也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白芊芊”的名字（白芊芊留在事务所处理其他事务）。她看了一眼老徐那依旧死死钉在沈墨身上、仿佛要将他就地凌迟的恐怖眼神，心脏狂跳，手指有些发颤地按下了接听键，把手机紧紧贴在耳边。
“喂？白姐？”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
电话那头，白芊芊素来冷静到近乎没有感情的声音，此刻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凝重和急促，背景音里似乎还有隐约的警笛声和人声嘈杂：
“小夏！你们在哪？立刻回来！或者…立刻去市局！出事了！”她的语速快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李工…宠物殡葬师李工…死了！”
林小夏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下意识地重复：“死了？”
“对！刚刚接到通知，发现死在他自己的宠物殡葬店里！初步现场勘查…”白芊芊的声音顿了一下，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冰冷和确认，“…判断不是意外！有他杀迹象！具体情况还不明，但…非常可疑！”
“不是意外？他杀？！”林小夏失声惊叫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变调！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寂静的店铺里轰然炸响！
沈墨脸上的恐惧瞬间被更大的惊骇取代，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赵建国浑身一震，老警察的敏锐让他瞬间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眼神锐利如鹰！连一首如同冰山般散发着恐怖杀意的老徐，在听到“李工死了”、“他杀”这几个字的瞬间，身体也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那淬毒的目光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短暂的、一丝难以言喻的波动，像是惊愕，又像是…某种更深的、冰冷的了然？
林小夏握着手机的手指冰凉，指节捏得发白。她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惊骇的沈墨、面色铁青的赵建国，最后，定格在阴影中老徐那张惨白僵硬、眼神复杂难辨的脸上。
第七个收钱人…死了！就在他们刚刚调查完他，就在他们齐聚“时光修理铺”，就在沈墨愚蠢地指着机器人喊出“赵老三”的名字之后！
巧合？还是…灭口？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上头顶，瞬间浸透了西肢百骸。时光修理铺里，那机油与尘埃的味道，此刻闻起来，竟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http://www.220book.com/book/SPBW/)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