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在苏晚绝望的敲击下，纹丝不动。门内一片死寂，仿佛她刚才制造的喧嚣只是投入深海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妹妹苏晴惨白的小脸和仪器尖锐的警报声在她脑中疯狂盘旋，压垮了最后一丝犹豫的神经。她不再顾忌，手指蜷起，用尽全身力气再次砸向门板——
“砰！”
门，却在这时毫无预兆地从里面拉开了。
苏晚收势不及，整个人向前踉跄扑去，额头重重撞在一堵坚硬温热的“墙”上。雪松混合着须后水的清冽气息瞬间将她包裹，带着刚沐浴过的微潮水汽，还有……一丝未散的戾气。
是顾承骁。他只穿着一条黑色的丝质睡裤，赤裸的上身肌肉线条流畅而贲张，水珠沿着壁垒分明的胸膛滑落，没入腰间。他显然刚被吵醒，墨黑的短发微乱，几缕湿发垂在的额前，平日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此刻半眯着，翻涌着被强行打断睡眠的阴鸷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找死？”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睡意和毫不掩饰的危险，像冰刀刮过苏晚的耳膜。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在她撞上来的一瞬，己条件反射般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苏晚痛得闷哼一声，却顾不上了。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底是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和不顾一切的疯狂：“顾先生！求你！救救我妹妹！”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在清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凄惶。米白色的裙摆上，餐厅溅落的牛奶污渍晕开一片狼狈的湿痕。
顾承骁的眉头紧锁，目光扫过她惨白的脸、红肿的眼睛，以及锁骨下那道在慌乱中愈发显眼的浅褐色疤痕。他的怒火似乎被这极致的狼狈和绝望按下了一个暂停键，但眼神依旧冰冷，审视着她：“说清楚。”
“晴晴……苏晴！她在医院！刚才医生打电话来，她突然高烧，心率血氧都在掉，要立刻进ICU抢救！”苏晚语无伦次，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医生说情况很危险，费用……费用会很高，之前的钱撑不住了！顾先生，求你救救她！我什么都愿意做！求你了！”她试图挣脱被他钳制的手腕，想抓住他的手臂哀求，却被他更用力地攥紧，动弹不得。
“什么都愿意做？”顾承骁重复着她的话，眼神陡然变得更加幽深难测。他微微俯身，带着压迫感的气息笼罩下来，目光锁住她泪眼婆娑的脸，“包括……继续扮演好林薇薇？包括在所有人面前，做一面完美的镜子？”
苏晚的身体剧烈地一颤。扮演林薇薇……昨夜窗台边跳舞的屈辱，他指尖疤痕时冰冷的话语，瞬间席卷而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几乎让她当场呕吐。为了妹妹，她把自己卖给了他，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模仿着另一个女人的一颦一笑，穿着她的衣服，跳着她的舞，连呼吸都带着不属于自己的味道。每一次扮演，都是对“苏晚”这个存在本身的凌迟。
然而，ICU冰冷的门，妹妹微弱的心跳，像两条冰冷的绞索，勒紧了她的咽喉。尊严和晴晴的命，天平的两端，重若千钧。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重的血腥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破碎而清晰的几个字：
“包括……只要你能救她。”
空气凝滞了几秒。顾承骁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最终价值。他看到了她眼中深不见底的痛苦和屈辱，也看到了那痛苦屈辱之下，为了妹妹而燃烧的、近乎悲壮的决绝火焰。这火焰，灼热，刺眼，与他记忆中那个总是温婉柔顺、带着淡淡忧郁的林薇薇截然不同。
一种极其陌生的、细微的异样感，在他冰封的心湖底掠过，快得抓不住。
他松开了钳制她手腕的手。苏晚脱力般晃了一下，扶住冰冷的门框才勉强站稳。
“今晚有个慈善拍卖晚宴，”顾承骁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和命令式，听不出情绪，“我需要女伴。”
苏晚猛地抬头，眼中是未散的泪光和瞬间涌起的惊恐。晚宴？在众目睽睽之下扮演林薇薇？
“这是你‘什么都愿意做’的第一件事。”顾承骁转身走回卧室，声音从里面传来，毫无波澜，“穿薇薇最喜欢的那条‘月光’礼服，戴她留下的那套珍珠首饰。下午会有造型师过来。记珠，你今晚不是苏晚，你是林薇薇。如果演砸了……”他顿了顿，没有说完，但未尽的威胁比任何话语都更具压迫力，“仁和医院那边，我会让陈秘书处理。”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他赤裸的上身和冷酷的话语。
苏晚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铺着昂贵地毯的地板上。手腕上被他捏过的地方，传来清晰的痛感，留下了一圈深红的指痕。屈辱的泪水无声地滚落，滴在米白色的裙摆上，和牛奶的污渍混在一起。
她答应了。用最后一次、最公开的表演，换取妹妹活命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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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锦园主卧成了临时的化妆间。
造型师团队如临大敌。为首的是位妆容精致、眼神锐利的女人，大家都叫她Cici。她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条叠放整齐的礼服裙。
当裙子被抖开的一刹那，整个房间仿佛被一层柔和的月华笼罩。礼服是纯净无瑕的银白色，通体采用昂贵的真丝欧根纱，轻盈飘逸。上半身是精致的刺绣蕾丝，勾勒出优美的肩颈线条，深V领口处点缀着细小的碎钻，如同散落的星辰。从腰间开始，层层叠叠的裙摆蓬松展开，内衬是光滑的银灰色缎面，外层覆盖着数层薄如蝉翼的欧根纱，行走间流光浮动，宛如月色倾泻。这正是林薇薇生前最钟爱、曾在一次重要舞会上惊艳全场的“月光”礼服。
“苏**，请。”Cici的语气客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审视。她们显然清楚这位“顾太太”的真实身份——一个需要被精心雕琢成另一个女人的赝品。
苏晚像个没有知觉的木偶，被簇拥着换上礼服。真丝的冰凉触感贴上皮肤的瞬间，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仿佛又一次被套上了林薇薇的皮囊。尺寸完美契合，这是顾承骁让人根据她的身形复刻的，却只是为了让她更像另一个人。
接着是妆发。Cici对照着平板电脑上林薇薇的照片，一丝不苟地描摹。温婉的远山眉，的腮红，水润的裸色唇釉……妆容极力弱化苏晚本身略显清冷倔强的轮廓，强调出林薇薇特有的柔美无辜感。头发被精心打理成林薇薇标志性的微卷长发，一侧别着一枚小巧的珍珠发卡。
最后，是首饰。一个丝绒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套光泽温润的南洋白珠首饰：项链、耳钉、手链。珠子颗颗圆润，散发着柔和内敛的光晕。这是林薇薇十八岁生日时，顾承骁送的礼物。苏晚看着镜中那个越来越陌生的“林薇薇”，指尖冰冷。当造型师拿起那串珍珠项链要为她戴上时，她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锁骨下那道浅褐色的疤痕，在镜中清晰可见。
“顾先生特意交代过，”Cici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语气平淡无波，“这道疤，不必刻意遮掩。”她手法娴熟地为苏晚戴上项链，圆润的珍珠恰好落在疤痕上方一点的位置，非但没有遮盖，反而像在提醒着所有人，看，这里有一处“瑕疵”，一处证明她不是“真品”的烙印。
苏晚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镜中人的眼神己是一片空洞的平静，所有的屈辱、挣扎、痛苦都被强行压到了最深处。为了晴晴，她必须成为今晚最完美的“林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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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华灯初上。云顶国际酒店宴会厅，一年一度的“星光慈善夜”正拉开帷幕。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光芒，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这里是云城顶级名流与财富的汇聚之地。
当顾承骁携着苏晚出现在宴会厅门口时，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男人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丝绒晚礼服，衬得身形愈发挺拔峻峭，俊美无俦的脸上神情淡漠，自带睥睨众生的强大气场。而他臂弯里的女伴，银白色的“月光”礼服流淌着清冷华光，珍珠首饰温润典雅，妆容精致，眉眼间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林薇薇式的温婉羞涩。她微微低着头，姿态柔顺地依偎在顾承骁身边，像一朵依附大树的菟丝花。
“顾总来了！”
“顾总身边那位……是林**？天，真像！”
“嘘……听说就是因为她像，才被顾总留在身边的……”
“啧啧，真可怜，活脱脱一个影子……”
低低的议论声如同细小的蚊蚋，从西面八方钻进苏晚的耳朵。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好奇的、探究的、鄙夷的、同情的，像无数根细针，扎在她穿着不属于自己华丽外衣的皮肤上。她挽着顾承骁手臂的手指冰凉僵硬，脸上努力维持着温顺得体的微笑，肌肉却早己僵硬发酸。
顾承骁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他带着她周旋于各界名流之间，从容应对，谈笑风生。他的手臂有力地托着她，像在展示一件精心修复的艺术品。每当有人将目光投向苏晚，或试探性地提及林薇薇，他便会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开，或是用一个看似亲昵实则充满占有和警告意味的动作——比如，用指腹状似无意地一下她戴着珍珠手链的手腕——来宣告所有权。
苏晚的心像被泡在冰水里。她只是他用来缅怀白月光、并昭示自己“深情”的工具。她机械地扮演着，模仿着记忆中林薇薇照片上的神态，轻声细语，笑容温婉。每一次微笑，每一次颔首，都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顾总，您和女伴真是郎才女貌，羡煞旁人啊！”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端着香槟凑过来，目光在苏晚身上肆无忌惮地扫视，“这位就是……咳，久仰林**风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将苏晚完全当成了林薇薇的替代品。
顾承骁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握着苏晚手腕的力道微微加重，正要开口。
就在这时，宴会厅前方巨大的LED屏幕，原本滚动播放着慈善项目和捐助名单的画面，骤然一闪！
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响起。
紧接着，屏幕猛地一分为二。
左边，是一段清晰度极高的旧影像：璀璨的舞台灯光下，穿着芭蕾舞裙的林薇薇，在如潮的掌声中捧起国际钢琴大赛金奖的奖杯，笑容明媚自信，如同最耀眼的星辰。画面定格在她优雅谢幕的瞬间，风华绝代。
而右边——
是另一段明显用手机偷拍的、画质粗糙摇晃的视频：光线惨白的病房里，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T恤、面容憔悴却异常清秀的女孩（正是苏晚！）正侧身坐在病床边。她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扶起病床上瘦弱小女孩（苏晴）的头，另一只手拿着药勺，正无比专注、耐心地给妹妹喂药。她的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额角有细密的汗珠，眼神里充满了无法作伪的疲惫、担忧，以及浓得化不开的、几乎要溢出屏幕的温柔和心疼。视频里甚至能隐约听到她低柔的哄劝声：“晴晴乖，再吃一口就不苦了……” 与左边林薇薇的璀璨夺目相比，右边的画面显得如此平凡、狼狈，却又如此真实，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沉重与温暖。
两段视频，并置在巨大的屏幕上，形成了天堂与人间、云端与尘埃般触目惊心的对比！
“噗嗤——”不知是谁先忍不住，发出一声清晰的嗤笑。
紧接着，像是点燃了引线，越来越多的低笑声、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在富丽堂皇的宴会厅里蔓延开来。
“天啊……这对比……”
“左边是白天鹅，右边……啧啧，灰姑娘都算不上吧？”
“这就是顾总金屋藏娇的那位？这也差太远了……”
“给妹妹喂药？原来这么惨啊？难怪要当替身……”
“顾总这品味……真是独特……”
那些目光，瞬间从好奇探究变成了赤裸裸的嘲讽和怜悯，像无数把淬了毒的利箭，齐齐射向站在顾承骁身边的苏晚。
苏晚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世界仿佛在眼前崩塌，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尖锐的嗡鸣。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聚光灯下，承受着所有人的羞辱和践踏。那道锁骨的疤痕在此刻仿佛燃烧起来，灼痛着她的神经。她精心扮演的“林薇薇”假面，在这残酷的对比下，碎裂成齑粉，只剩下那个在病房里狼狈挣扎的苏晚，无处遁形。巨大的羞耻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灭顶。她只想立刻消失，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狱！
就在她眼前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时——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脆响在她身边炸开！
是顾承骁！他狠狠地将手中的水晶香槟杯砸碎在了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金色的酒液和锋利的玻璃碎片西处飞溅，如同他此刻骤然爆发的、毁天灭地的怒气！
全场瞬间死寂！所有的嗤笑、议论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顾承骁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那双总是冰冷审视的眸子，此刻燃着骇人的怒火，如同被激怒的猛兽。他看也没看地上的一片狼藉，更没理会周围惊恐的目光，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猛地攥住苏晚冰冷颤抖的手腕，以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拽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步冲上了前方那个刚刚还在播放对比视频、此刻却一片死寂的舞台！
刺目的聚光灯瞬间打在他们身上，将两人，尤其是苏晚惨白绝望的脸庞，照得纤毫毕现。
顾承骁一把夺过旁边呆若木鸡的主持人手中的话筒。
“都给我闭嘴！”他的声音通过音响被无限放大，带着雷霆般的震怒和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威慑力，瞬间压垮了整个宴会厅。
他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怒到了极致。下一秒，在苏晚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在台下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他猛地松开她的手腕，却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发难时，做出了一个让全场倒吸冷气的动作——
他那只骨节分明、曾无数次冰冷审视她、昨夜还过她疤痕的手，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力道，颤抖着抚上了她在珍珠项链下方的那道浅褐色疤痕！
粗粝的指腹带着滚烫的温度，重重地按压在那道微微凸起的疤痕上，带来的不再是昨夜那种冰冷的羞辱感，而是一种灼热的、几乎带着毁灭意味的触碰。
苏晚痛得浑身一缩，却被他另一只手牢牢禁锢住肩膀，动弹不得。
顾承骁的目光死死锁住那道疤，又猛地抬起，扫过台下那些或惊愕或鄙夷的面孔，最后，如同利箭般射向宴会厅某个黑暗的角落（那里似乎有人影一闪而逝）。他对着话筒，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让苏晚完全无法理解的、近乎偏执的宣告：
“我买的赝品……”他喘息着，目光重新落回苏晚锁骨下那道丑陋的“瑕疵”上，眼神复杂得如同风暴中心，“怎么敢……怎么敢比她更让我心疼？！”
话音未落，他竟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猛地从西装内袋里抽出一份折叠整齐的文件——正是那份苏晚签下的、定义了她是“林薇薇替身”的冰冷协议！
“刺啦——！”
刺耳的撕裂声通过话筒响彻全场！
顾承骁看也不看，将那份象征着苏晚所有屈辱和交易的替身协议，当众撕得粉碎！洁白的纸片如同绝望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落在苏晚染着泪痕的银白裙摆上，落在冰冷炫目的舞台灯光里。
巨大的LED屏幕映照着这荒诞而震撼的一幕：穿着“月光”礼服、宛如林薇薇复刻品的女人，锁骨下那道狰狞的疤痕被男人滚烫的手掌覆盖；而那个传说中只为白月光心动的冷情总裁，此刻却红着眼，当众撕毁了定义她身份的契约，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整个宴会厅，陷入了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真空。只有纸片飘落的微响，和苏晚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他……他说什么？心疼？对谁？对这个带着伤疤、狼狈不堪的赝品？苏晚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更无法理解顾承骁眼中那翻腾的、她从未见过的激烈情绪到底是什么。
交易的天平，在这一刻，被彻底掀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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