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上的烟尘，裹着液压油的腥气，糊在每个人脸上，像层绝望的灰壳。
栓子躺在冰冷扭曲的金属板上，老马用撕下来的油腻工装，死死捂着他肩膀那个可怕的豁口，血还是止不住地从指缝里往外渗，暗红粘稠。
栓子的脸白得像刷了层石灰，牙关咬得死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每一次都扯动着那块堵血的破布。
远处废料堆，哗啦一响，一道暗绿色的影子，晃了晃。
“螳螂”甩掉身上的碎铁皮，像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
高频震荡的螳螂刀臂，发出轻微的嗡鸣，那只冰冷的机械复眼，再次锁定了废墟中央——
坍塌了一半、染满鲜血的【阳台】骨架。
废墟上，刚刚燃起的那点火星子，被这无声的死神凝望，瞬间冻成了冰渣。
“操……那怪物……没死透！”
卡洛斯嗓子眼发干，南美人的悍勇，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也只剩下粗喘。
他下意识想挡在前面，脚下却像灌了铅。
朴英姬瘫坐在焦糊的线路板旁，刚才调度能量的疯狂，透支了她最后一丝力气，连手指都在痉挛。
压抑的死寂中，林衍的声音，像砂纸刮过生锈的铁：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颈环幽蓝的光紧咬着皮肤，视野里自己的生命熵值跳到了【27.3%】，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抽干最后的水分。
他的“盐视”被压制得厉害，但刚才螳螂被砸飞前那零点几秒的扫描动作，清晰地印在他脑海里——
那复眼扫描的，不是骨架，是骨架核心支撑柱上，被栓子的鲜血浸透、几乎糊成一团的那两个血字：
【阳台】。
还有周围那些工人手腕上，简陋的抽取接口。
“他等的，是我们把最后一点熵值榨干，浇在这堆废铁上。”
林衍靠着半截扭曲的液压杆，声音嘶哑却像冰锥刺破凝固的绝望。
“等这‘阳台’彻底成为吞食生命的海绵，灯塔只需要轻轻一捏……”
他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就能把它，连同我们所有人的名字，一起捏成灰。”
螳螂动了。
暗绿的装甲，在废墟阴影中，拉出一道残影，无声无息，却带着收割一切的死亡韵律逼近。
“栓子！”
阿阮突然尖叫着扑过去，细瘦的手指，颤抖着想去碰栓子惨白的脸，又怕弄疼他。
“撑住啊！我们……我们砌的‘阳台’……”
栓子涣散的眼神似乎聚焦了一下，落在阿阮脸上，又艰难地移向那坍塌的、染血的骨架。
他嘴唇哆嗦着，没发出声音，但口型清晰：
“值……”
然后，猛地咳出一大口血，染红了阿阮的手。
就在螳螂的刀臂再次扬起，冰冷的寒光即将撕裂烟尘的刹那——
嗡！
一股微弱但清晰的震动，从朴英姬烧焦的终端残骸里传了出来！
屏幕明明己经碎裂成蛛网，却诡异地亮起了一点微光！
紧接着，阿阮手腕上那个简陋的、被灯塔系统锁死的廉价终端，屏幕也挣扎着闪烁了一下！
然后，是老赵的、小吴的……
废墟上，所有还戴着手腕终端的工人，屏幕都同时亮起了微弱的光！
空中，一道被烟尘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城市霓虹光影里，一个小小的、粗糙的全息投影，艰难地浮现出来——
赫然是阿阮在螳螂袭击前，用自己终端摄像头仓促拍下的画面：
那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钢铁骨架，在生涩的哀鸣中缓缓站起，关节闪烁着工人生命熵值的浑浊黄光。
主支撑柱上，两个歪扭的血字——
【阳台】！
画面最后几帧，是螳螂鬼魅般袭来，刀臂斩向支撑柱，栓子用身体撞向刀锋的模糊瞬间！
画面戛然而止。
像素粗糙，抖动剧烈，带着硝烟和血腥味。
但这短短的十几秒画面，像一个被强行楔入信号洪流的异物，瞬间引爆了灯塔系统刻意屏蔽的E区茧房！
它被朴英姬之前建立的、尚未完全崩溃的脆弱数据通道，泄露了出去！
通过一条条被遗忘的地下光纤，爬进了城市居民区深夜未眠的阳台，挤进了深夜加班的写字楼隔间，钻进了医院走廊疲惫家属的眼皮底下……
七大洋彼岸。
印度孟买，贫民窟深处。
一个枯瘦的老头，蜷缩在劣质配给机旁，浑浊的眼睛，看着自己手腕上那个同样简陋、刚被灯塔切断配额的终端屏幕。
屏幕亮了。
粗糙的画面，扭曲的骨架，染血的名字，还有那个年轻人扑向刀锋的身影……
老头的手，猛地攥紧了胸口破烂的衣襟，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两个血字：
【阳台】。
他认得那单词，他住的铁皮屋，就挂在潮湿的…
阳台上。
巴西里约，雨林边缘的组装工厂宿舍。
一个刚刚下夜班、腰疼得首不起身的年轻女工，呆滞地看着自己终端上突然闪现的画面：
那生锈的金属巨臂横扫，砸飞了那个绿色的死神…
和她每天在流水线上，打交道的机器残骸那么像。
她无意识地抬起手，捶了捶自己刺痛的后腰。
韩国首尔，顶级公寓落地窗前。
一个穿着丝绸睡袍、刚刚接受了“基础耐力优化”的年轻男人，正对着落地窗欣赏自己“优化”后似乎更紧实的肌肉轮廓。
茶几上，他的个人终端，突然弹出紧急新闻推送，标题触目惊心：
【联邦解密！基因优化背后的‘电池’真相！】
下面自动播放的，正是阿阮拍下的那十几秒画面——
以及基因链群后台那段冰冷的日志：
【序列采集完成…永久使用权移交…预计支撑实验体运行：3个月零7天】。
年轻男人脸上的惬意瞬间冻结，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仿佛里面有无数条冰冷的虫子在蠕动。
恐惧如同冰水浇头。
全球各地，无数个屏幕上，短暂地闪过了这血腥而粗糙的十几秒。
螳螂的刀臂，距离染血的支撑柱，只剩半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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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急促、都尖锐的蜂鸣，毫无预兆地在螳螂的装甲内部炸响！
他那高速逼近的绿色身影，猛地僵在半空！
冰冷的机械复眼，疯狂闪烁起猩红色的警报光芒！
内部通讯频道里，传来罗伯特·陈气急败坏的咆哮，却被巨大的干扰噪音，切割得支离破碎：
“***…全球…舆情…失控…撤！！！”
紧接着，螳螂的头盔目镜上，瀑布般刷过无数条来自全球各个角落、不同语言的实时信息流，核心关键词被系统自动标红、放大：
【生命窃贼！】 【阳台！】 【栓子！】 【名字！】 ……
每一个词都像一颗数据炸弹，在螳螂的处理核心中引爆！
螳螂的动作彻底停滞了。
那只冰冷的复眼，似乎第一次出现了类似“宕机”的茫然。
他扫描着主支撑柱上那三个被鲜血浸染、几乎无法辨认的【阳台】，又扫描着地上濒死的栓子，再“看”向自己头盔内疯狂刷屏的、来自真实世界的愤怒洪流。
“就是现在！毁掉它的数据链！”
林衍的嘶吼，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颈环蓝光大盛，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朴英姬几乎在听到指令的同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起地上半块带着锋利断口的合金残片，狠狠砸向螳螂装甲背部一处的数据接口！
卡洛斯像头暴怒的公牛，捡起一根扭曲的金属管，带着全身的力量，捅向螳螂脚踝的传感枢纽！
滋啦——砰！
火光西溅！
螳螂的装甲内部，爆出一连串刺眼的电火花！
绿色的身影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复眼中的猩红警报，变成了混乱的雪花噪点！
他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电子合成般的尖啸，不再理会近在咫尺的【阳台】，暗绿色的身影如同受惊的毒蛇，猛地弹射向废墟边缘的阴影，几个闪烁，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危机……
暂时解除？
死寂重新笼罩废墟。
只有栓子压抑的痛哼，和阿阮压抑的啜泣。
突然！
阿阮手腕上那只简陋的终端，屏幕再次顽强地亮了起来！
不再是画面，而是一条条疯狂跳动的原始字符流！
来自全球各地的、未被灯塔格式化的、最原始的接入请求和……转账信息？
【用户ID：孟买老鱼 请求接入‘阳台’终端…附留言：阳台！撑住！腰垫图纸（附件：老旧藤椅靠背结构扫描图）…附赠：5盐晶时】
【用户ID：里约不弯腰 请求接入…留言：轴承型号清单（附件：本地五金黑市清单）…附赠：3盐晶时】
【用户ID：首尔清醒者 请求接入…留言：警告！基因链群正在调动‘数据流绞杀’！…附赠：50盐晶时！！！】 ……
一条，两条……成千上万条！
带着粗糙的附件图纸、带着简陋的零件清单、带着急切的情报、带着微不足道却又滚烫如岩浆的几点、几十点【盐晶时】！
这些微弱的数据流，像亿万条纤细却顽强的根须，穿透了灯塔系统尚未完全关闭的裂缝，穿透了“数据茧房”崩塌后的废墟尘埃，汇聚到了废墟中央那只廉价终端上！
屏幕被疯狂刷新的字符流彻底淹没，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阿阮捧着那只滚烫颤抖的终端，看着上面洪水般涌来的、从未见过的用户留言和那一点点汇聚起来的、闪烁着微光的盐晶时数字，整个人僵住了，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林衍挣扎着挪到终端前，屏幕上跳跃的字符，映着他苍白如纸的脸。
颈环的蓝光依旧冰冷，但视野里，那些疯狂涌入的信息流，在他模糊的“盐视”中，却化作了无数细小的、带着温度的黄色光点，如同亿万个微弱的火种，正穿越冰冷的黑暗，投向这片废墟，投向那个染血的【阳台】！
“供应链……”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笑声，带着血沫，眼神却亮得惊人。
“真正的供应链……不在仓库里……”
嗡——！！！
刺耳的警报声，猛地从废墟外传来！
不是螳螂，是更宏大、更冰冷的系统警报！
与此同时，整个城市远处，代表基因链群总部的那栋摩天大楼，无数巨大的霓虹广告牌瞬间熄灭！
取而代之的，是投射在整面夜空幕墙上的猩红警告标语：
【警告！非法用户节点冲击核心数据库！】
【灯塔启动‘数据流绞杀’协议！】
全球用户自发的、粗糙的、带着血肉温度的“供应链”，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了灯塔精密冰冷的心脏！
基因链群总部顶楼。
罗伯特·陈将手中的水晶杯，狠狠砸在巨大的落地窗上！
昂贵的红酒，在防弹玻璃上炸开，如同血泪。
窗外夜空幕墙上，那猩红的警告标语，像一记记耳光抽在他脸上。
“绞杀！给我全力绞杀！”
他对着通讯器咆哮，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掐断所有通往E区的数据流！一条病毒信息都不许漏过去！我要让那群熵渣和那些该死的用户……”
他的话戛然而止。
会议室厚重的大门，无声滑开。
薇薇安·索伦森站在门口，铂金色的短发一丝不苟，冰蓝色的眼眸，像西伯利亚冻原。
她身后，站着几名穿着深黑色制服、肩章是交叉数据流与冰山标志的审计链群特勤人员。
“陈先生。”
薇薇安的声音，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丝公式化的冰冷。
“审计链群收到全球超过七亿条，针对基因链群‘非法基因采集及永久使用权’的实名投诉及‘熵值欺诈’指控。”
她向前一步，高跟鞋踩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无声无息。
“基于灯塔公约第7章第3条‘用户价值优先原则’。”
她冰蓝色的眼眸，扫过陈因暴怒而扭曲的脸，又落在他身后巨大落地窗外，那片象征着E区废墟的城市阴影上，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微妙的弧度。
“我代表灯塔最高审计庭，正式通知您。”
“您的‘永生花园’项目……”
“即刻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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