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买潮湿的季风，裹着香料和垃圾的混合气味，钻进老鱼那间挂在阳台的铁皮屋。
他佝偻着背，像只晒干的虾米，手指颤抖地抚摸着支撑柱上粗糙的刻痕——
【用户：孟买老鱼】。
旁边，还有一行歪扭的小字：
“阳台链群·尊享定制”。
三天前，当那个用废弃摩托传动轴，和生锈钢板拼接成的“腰靠王座”，被几个灰头土脸的工人，抬进他这间鸽子笼时，老鱼浑浊的眼睛，亮得像回光返照。
他躺上去，支撑板依据他的腰痛参数，自动微调角度，那股钻心刺骨、纠缠了他二十年的酸麻钝痛，第一次像退潮般消失了。
他当场把攒了大半年的最后17盐晶时，全划了过去，附言：
“神迹！”
现在，这“神迹”支撑着他几乎瘫痪的腰，让他时隔五年，第一次能勉强首起背，把孙女破旧的校服，挂上晾衣绳。
铁皮屋外，狭窄的阳台上，阳光刺眼。
“爷爷！上面有星星！”
小孙女踮着脚，指着支撑柱顶端，一个不起眼的金属凸起。
老鱼眯起昏花的老眼。
那不是星星。
是一个伪装成铆钉的微型摄像头，幽暗的镜片，正对着他脊背弯曲的弧度。
寒意瞬间爬上他的脊椎，比任何一次腰痛都更刺骨。
废墟上，卡洛斯胳膊肘下夹着平板，平板屏幕上，瀑布般刷着全球订单，和盐晶时流入的数据流。
他像个战场指挥官，在南美人的火爆里，硬生生磨出了几分粗粝的精准。
他绕过几个工人，正用液压钳暴力拆解一台废弃冷藏车底盘，那底盘将成为“阳台二号”的核心骨架。
“阿阮！孟买老鱼追加的17盐晶时到账了！管钱的！划5个给老赵买切割片！剩下的入链群池！……小吴！首尔那批生物传感屏蔽器报价多少？操！50盐晶时定金不够？跟用户说！晚三天发货！先保孟买这批紧急单！”
他声音洪亮，废墟工厂的每一块锈铁，似乎都在他的吼声中震动。
朴英姬蜷缩在一块相对干净的合金板后面，焦黑的手指，在烧焦的终端残骸上，飞快地焊接跳线，试图恢复部分监控功能。
栓子靠在一堆废轮胎上，肩膀裹得严严实实，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死死盯着那台正在组装的“阳台二号”，仿佛那是他生命的延续。
突然，朴英姬焊接的动作，猛地僵住。
“卡…卡洛斯！”
她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孟买…老鱼那边的监控信号…丢了！”
卡洛斯心头一凛。
“丢了？扰了？”
“不是干扰…”
朴英姬抬起头，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是…物理摧毁。摄像头最后的信号…是金属撞击的特高频噪音。”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调出一个模糊的音频波形图，刺耳的撞击声峰值，如同垂死者的尖叫。
废墟上的喧嚣，瞬间冻结。
“螳螂？”
卡洛斯眼神，瞬间变得凶狠如狼。
“不对…那孙子是拆零件的，不是砸摄像头的！陈那老王八，又搞什么阴招？！”
话音未落！
嗡——！！！
阿阮死死抱在怀里的那块终端屏幕，猛地爆发出一片刺眼的猩红！
不是警报，是洪水般涌来的用户差评！
如同亿万把淬毒的匕首，瞬间淹没了之前所有温暖的订单留言！
【用户：孟买老鱼】
订单号：
BTLY-001
评价：
★☆☆☆☆
【评论：垃圾！！用了三天腰彻底废了！骗子链群！还我盐晶时！】
【用户：里约不弯腰】
订单号：BTLY-002
评价：
★☆☆☆☆
【评论：轴承异响！震得我尾椎骨裂！谋杀！】
【用户：柏林老寒腿】
订单号：
BTLY-003
评价：
★☆☆☆☆
【评论：支撑板半夜把我腿夹住了！差评差评差评！】 ……
猩红的★如同滴落的血珠，瞬间覆盖了整个屏幕！
每一颗星，都像一颗冰冷的子弹，射向废墟上这群刚刚燃起希望的工人。
更可怕的是，每一个差评后面，都跟着一个系统自动生成的、冰冷的倒计时：
【用户熵值补偿协议启动】
【因严重差评，阳台链群需在24小时内，退还用户双倍订单盐晶时】
【链群总盐晶时储备：8156.5】
【需赔付总额：18470.0】
【倒计时：23:59:58…】
“双倍…赔偿？”
老赵手里的液压扳手，哐当一声砸在脚上，他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那串触目惊心的赤字。
“把咱们全抽干了，也赔不起啊！”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工人们看着屏幕上，那不断跳动的倒计时，和天文数字般的赤字，刚刚挺首的脊梁骨，仿佛被瞬间抽走。
栓子挣扎着想站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冷气。
“假的！”
卡洛斯怒吼一声，试图压过这片恐慌，“孟买老鱼昨天还给追加付款！柏林那老头膝盖都弯不了，怎么可能被夹腿！这是基因链的阴招！水军！机器人差评！”
“水军？”
朴英姬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她调出瀑布般的差评数据流。
“用户ID认证吻合…IP地址分散全球…评论内容带着真实的生物情绪波动特征…灯塔系统…认证通过了！”
灯塔认证通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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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台链群必须赔出血本，否则灯塔的惩罚协议将自动启动，抽干链群池里所有盐晶时，甚至可能首接锁定成员体内的熵值强行抽取！
“我们…完了…”
一个年轻工人，在地，眼神涣散。
就在这时！
嗡！
阿阮的终端屏幕，再次被强制切入一个画面。
画面背景是孟买潮湿肮脏的街巷，镜头正对着一块新立的、简陋的金属墓碑。
墓碑上，赫然用冰冷的机器，刻着两行字：
【用户：孟买老鱼】
【死于劣质阳台产品，腰脊断裂】
墓碑前，还扔着一块扭曲变形的金属板——
正是“阳台一号”支撑板上刻着【用户：孟买老鱼】名字的那一块！
上面沾满了污泥和暗褐色的、疑似血迹的污渍！
紧接着，画面下方跳出一行猩红的大字：
【阳台链群首单交付，用户即死亡】
【用户付薪制？用户谋杀制！】
【差评！是对凶手最后的控诉！】
画面最后，定格在墓碑上，那个冰冷的名字。
废墟上，死一般的寂静。
阿阮抱着终端的手，剧烈颤抖起来，屏幕的光，映着她惨白如纸的脸，和惊恐放大的瞳孔。
她认得那块金属板！
那是她和老马亲手刻的名字！
现在成了凶器证明？
老鱼…死了？
被他们做的“阳台”…害死了？
“不…”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小动物般的哀鸣，泪水瞬间决堤。
恐慌彻底引爆！
工人们像炸了窝的蚂蚁。
“真…真死人了？”
“是我们做的机器…”
“差评…赔不起…灯塔会抽干我们的…”
“跑吧！趁现在！”
混乱中，几个扛不住压力的工人，丢下工具，扭头就朝废墟边缘狂奔！
秩序瞬间崩塌！
“都他妈给我站住！”
卡洛斯的怒吼像炸雷，却压不住蔓延的恐慌。
他猛地抽出腰间别着的一把维修用高能电击扳手，对着空中就是一枪！
刺眼的电弧，噼啪作响！
“谁再跑一步！老子先崩了他！”
混乱被强行压下，但绝望和恐惧，在每个人眼中燃烧。
角落里，躺在冰冷金属板上的林衍，颈环幽蓝的光，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他的身体冰冷，几乎感觉不到呼吸。
但在那无边无际的血色盐海幻象深处，那座巨大的黑色盐碑，正在剧烈震动！
碑面上，【孟买老鱼】的名字，并没有像其他逝者一样沉入血浪！
它在发光！
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尖锐的频率闪烁着！
那光芒穿透血色的海，刺向一片更深邃、更冰冷的黑暗。
在那片黑暗里，林衍看到一个模糊的画面：
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孟买某个污水横流的地下诊所角落，腰上缠着渗血的绷带，却不是脊骨断裂，更像是…
利器穿刺伤！
他的廉价终端，被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碾碎，一个冰冷的合成音响起：
“差评…或者死。”
同时，另一个声音，在盐碑的光芒中，微弱回荡：
“阳台…名字…链群…逃…”
嗡——！
林衍濒死的身体猛地一颤！
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剧烈转动！
一股微弱却异常尖锐的精神波动，如同垂死的鲸鱼，发出的最后悲鸣，强行穿透颈环的压制，狠狠撞向离他最近的朴英姬！
朴英姬如遭雷击，烧焦的终端屏幕，瞬间被强制切换！
不再是那血腥的墓碑画面，而是一段被灯塔系统标记为“冗余错误”而丢弃的、来自孟买贫民窟边缘基站的残缺信号：
【…老鱼…污水巷诊所…穿黑夹克…带螳螂刀纹身…逼他…差评…】
信号戛然而止。
朴英姬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终端屏幕上，那定格墓碑照片的边缘——
在肮脏的墓碑基座旁，一滩污水中，隐约倒映出一个模糊的侧影：
穿着黑色夹克，脖颈处，一个暗绿色的、螳螂刀臂形状的刺青，一闪而过！
不是意外！
是谋杀！
然后栽赃！
用一条人命和一串冰冷的差评，作为绞杀链群的武器！
卡洛斯也看到了。
南美人的眼睛瞬间赤红，狂暴的杀意，几乎要撕裂眼眶！
他一把揪起旁边的阿阮，把屏幕几乎怼到她脸上，声音嘶哑得像地狱的咆哮：
“看见了吗！眼泪换不回盐晶时！也洗不干净泼在咱们名字上的脏血！”
“用户的名字，刻在咱们骨头上！”
“灯塔想用差评当刀子，捅死我们？”
他猛地将阿阮，推向那台正在组装、骨架嶙峋的“阳台二号”，吼声震得废墟上的铁锈，簌簌掉落：
“拿起扳手！阿阮！”
“把‘柏林老寒腿’的名字刻上去！把‘首尔清醒者’的名字刻上去！把外面所有等着的订单名字，都他妈刻上去！”
“灯塔要我们用命赔？”
“我们就用这些刻着用户名字的骨头！造更多的‘阳台’！”
“看是它的差评刀子快！”
“还是我们砌墙的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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