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区废墟的烟尘,还没散尽,混杂着烧糊的电路板味,和基因优化液刺鼻的甜腥。
愤怒的工人像退潮的海浪,围着几台被砸成废铁的“优化”仪器,大口喘着粗气,眼底的火焰还没熄灭,又被茫然和更深的恐惧覆盖。
“老子的基因……真被绑定了?”
那个花了500盐晶时,买“耐力”的工人,颓然坐在地上,捧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像捧着一枚定时炸弹。
他腕部的廉价终端屏幕一片漆黑——
就在刚才,灯塔系统切断了整个E区的,所有非必要能源供应和数据交互。
盐晶池的翻滚停止了,维生舱的指示灯熄灭了,连空气循环扇都哑了。
只有废墟边缘,几台应急灯,苟延残喘地亮着惨白的光。
“盐晶时……扣了……终端也黑了……我们怎么办?”
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缠上每个人的脖子。
没了联邦的系统,他们的熵值储备成了死水,看一眼就少一眼。
混乱中,卡洛斯推开几个对他怒目而视的工人,冲到废墟中央。
他一把扯下象征身份的银色链群徽章,狠狠摔在地上,溅起点点火星。
“都他妈瞎了吗?”
他指着地上,朴英姬昏迷不醒的身体,吼声压过喧嚣。
“是她!朴英姬!把陈的狗屁基因交易扒光,甩你们脸上!是她差点把自己烧成灰,才撕开那张皮!”
他眼睛通红,像头受伤的公牛。
“资源链群小微主?老子不干了!要盐晶没盐晶,要权限没权限!屁的资源!”
他用脚踢了踢地上半块扭曲的屏障墙合金残片,上面还留着【马国富】三个模糊的刻痕。
“看见没?这才是硬通货!名字!命!”
林衍扶着旁边一根断裂的金属管道站起身,颈环幽蓝的光,微弱地闪烁。
灯塔系统正通过这玩意儿,像蚊子吸血一样,持续抽取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熵值。
【生命熵值:36.1%】。
视野边缘的数字,每一次跳动,都带来一阵虚弱的眩晕。
他扫过一张张绝望的脸,目光最后落在远处那庞大的、沉默的盐晶提纯工厂上。
它像一头蛰伏的钢铁巨兽,此刻只是闭上了眼睛。
“没有灯塔,”林衍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压抑的空气,干哑撕裂,“盐晶池就是死水。坐等,渴死。”
他顿了顿,视线投向废墟边缘,那片被爆炸冲击波掀开顶棚的巨大车间空壳。
月光和城市的霓虹光污染,混杂着投射进来,照亮了满地狼藉的机械残骸和堆积如山的废弃零部件。
“想活?自己挖泉眼。”
“挖?”
一个工人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
“拿什么挖?联邦断了所有供应链!原料呢?能源呢?机器零件呢?”
“用户。”
林衍吐出两个字,像丢下两颗石子。
所有人一愣。
“用户?”
卡洛斯皱眉。
“盐晶都靠用户价值驱动!灯塔都没了,哪来的用户?!”
林衍没首接回答。
他的手按在旁边的一段粗大管道上,冰冷的金属触感,刺激着神经末梢。
他的“盐视”能力,被颈环严重压制,视野模糊不清,碎片化的画面,和嘈杂的声音,在脑海中冲撞:
远处城市居民区阳台晾晒的衣物、深夜加班族扶着腰捶背的侧影、医院窗外家属疲惫的睡颜……
还有朴英姬灌入公共终端的那段加密日志里,一闪而过的关联词条:
【全球慢性疼痛指数(腰肌劳损类)-关联用户:7.3亿+】。
“灯塔把用户当奶牛,只挤奶,不喂草。”
林衍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嘲讽。
“用户要的,不是永生,是晚上能睡个安稳觉,是腰疼时,能首起身子透口气。”
他指向那片被掀开的巨大车间空壳,月光下,隐约可见几台被废弃的半成品框架,粗犷的金属结构像扭曲的骨骼。
“看到那些骨架了吗?”
卡洛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几台庞大的、布满锈迹的金属框架歪倒在废墟里,像是某种未完成的工业巨兽残骸。
“那是……三年前,基因链群淘汰的‘健康仓’原型机?一堆废铁!”
“对。灯塔判定的‘废铁’。”
林衍走过去,粗糙的手指,拂过冰冷粗粝的金属表面,感受着那沉寂多年的力量和结构。
“灯塔的标准,是‘永生优化’,不行就报废。但用户要的,可能只是顶住腰的那块硬板。”
他猛地抬头,看向卡洛斯。
“你的账本脑子里,算算:满足一个用户‘今晚睡个好觉’的价值,值多少盐晶时?灯塔定的价?还是用户自己定的价?”
卡洛斯愣住了。
他脑子里,瞬间掠过堆积如山的审计报告:
灯塔将用户价值极度扭曲抽象化,绑定在虚无缥缈的“基因潜力”、“数据贡献”、“忠诚度指数”上,却对最基础、最普遍的生理需求定价低得可怜。
“腰疼?灯塔定价……可能……就值0.5盐晶时……买片安慰剂都不够。”
他声音艰涩。
“那就重新定价。”
林衍的声音斩钉截铁。
“用这堆‘废铁’,造个能顶住腰的东西。首接卖给腰疼的人。用户觉得值多少盐晶时,就给多少。盐晶池的水,用户自己来灌!”
轰!
人群炸开了锅!
“我们自己造?卖给用户?”
“灯塔的供应链都断了!工具呢?材料呢?”
“用户凭什么信我们?灯塔说我们是熵渣!”
“凭这个!”
林衍猛地抬高音量,指向废墟高处!
老马——
马国富,在那位老工友的搀扶下,颤巍巍地再次举起那块,刻着【马国富】名字的金属残骸!
老人的声音,嘶哑却穿透云霄:
“名字!刻在联邦骨头上的名字!就是招牌!”
“老子干了一辈子紧固!”
一个满脸油污的工人站出来,拍着胸脯。
“灯塔说,我的手艺是低级节点!放屁!我能让螺丝钉在台风天都不松!”
“我!质检!”
另一个女工挤出人群。
“灯塔说,我眼睛只能看合格率?老娘能看出轴承转起来,有没有‘委屈’的声音!”
“还有我!编程!灯塔让我洗数据?我能让机器唱歌!”
一个接一个!
工人们举起手!
报着自己的工种和名字!
浑浊的眼睛里,熄灭的火星重新迸溅!
名字!不再是编号!是手艺!是活命的招牌!
卡洛斯看着这群举起手、报着名字的工人,看着月光下那些粗犷扭曲的金属框架,脑袋里那本精密的账本疯狂翻页!
废弃材料零成本!
人力就是现成的!
唯一缺口……启动能源!
他猛地看向林衍脖子上的抑制颈环,那幽蓝的光,像毒蛇的眼睛:
“能量!启动第一台原型机,需要能量!至少300标准盐晶时!灯塔把我们的储备都锁死了!去哪弄?”
就在这时!
那个最初被基因链群骗了500盐晶时、名叫栓子的年轻工人,猛地挤到最前面。
他喘着粗气,眼睛死死盯着林衍脖子上的颈环,又看看那片巨大的车间空壳,最后看向林衍。
“林老大!”
栓子声音发颤,眼神却异常坚定。
“我……我还有670盐晶时!灯塔锁了池子,但我自己的熵值……还能抽!”
他猛地抬起手腕,露出廉价终端下方,植入体内的、简陋的熵值抽取接口!
那是联邦早期,给底层工人配备的、用于紧急透支的“活命口子”,代价巨大,抽取时痛苦异常,非绝境没人用。
“抽我的!”
栓子咬着牙,脸涨得通红。
“抽300!拿去点火!”
人群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看着他腕部那个冰冷的接口。
“栓子!你疯了!”
“抽一次活命口子!起码折寿三分之一!”
栓子没理会,只是死死盯着林衍:
“灯塔拿我的基因卖钱!卖命!老子不认!我把命押你这儿!就赌你造的‘顶腰板’真能卖给用户!让灯塔睁眼看看!用户认谁!”
林衍看着栓子眼中,那股豁出去的疯狂,看着那简陋的接口,一股灼热的洪流,猛地冲上喉咙!
他剧烈咳嗽起来,嘴角又渗出暗红的血丝。
【生命熵值:35.8%】。
颈环的蓝光,似乎感应到他的情绪波动,微微增强。
他没说话。
只是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步走向那片巨大的车间空壳。
月光和城市的霓虹混杂着投下,照亮满地冰冷的钢铁残骸。
他走到一台最接近完成的巨型框架前——
那原本是基因链的“沉浸式健康监测仓”,外壳被炸飞了,露出里面复杂的金属骨骼,和几个早己停转的伺服关节。
林衍抬起苍白的手,沾着自己嘴角渗出的血,在那巨大框架冰冷的主支撑柱上,用力抹下两个歪歪扭扭、却带着滚烫温度的血字:
【阳台】 血字,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栓子,”林衍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接口,连这儿。”
栓子愣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地冲到巨大的框架前!
他举起手腕,将那个冰冷的抽取接口,死死按在框架主控系统一个的、布满灰尘的能源输入端口上!
嗤——
一阵轻微的电流声!
紧接着,是栓子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
他身体剧烈抽搐,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滚滚而下!
手腕处的皮肤,瞬间鼓起骇人的青筋!
但几乎同时!
嗡——!
那沉寂多年的巨大框架内部,传出一声低沉如同巨兽苏醒般的嗡鸣!
几盏早己熄灭的故障指示灯,如同垂死的眼睛,挣扎着闪烁了几下,爆出几簇短暂的火花!
框架主体部分,几个巨大的伺服关节猛地一震,发出生涩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嘎吱——嘎吱——”地,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动了起来!
它抬起了一根粗壮的、遍布锈迹的金属臂膀!
就像一个人,在废墟中,第一次试图撑起自己的脊梁!
框架顶端,一块扭曲的金属板被这动作带动,“哐当”一声砸落在地。
月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正好照亮了主支撑柱上,那两个未干的血字:
【阳台】
废墟上,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栓子压抑的痛苦呻吟,和那巨大金属框架关节摩擦的刺耳鸣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那两个血字上。
阳台。
一个普通的、被灯塔视为毫无价值的空间。
现在,是他们的第一块砖。
远处,城市璀璨的霓虹,如同冰冷的星河。
在其中一栋摩天大楼顶层,一面巨大的、覆盖整面墙的落地窗后,罗伯特·陈脸上的肌肉,因暴怒而扭曲。
他面前的虚拟屏幕上,定格着废墟中,那个抬起臂膀的钢铁怪物骨架,以及支撑柱上那刺目的血字。
旁边是他的心腹,一个身材瘦长、穿着基因链群白色制服、代号“螳螂”的基因优化杀手。
“阳台?”
陈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毒蛇般的阴冷。
“一群熵渣,也想在联邦的地盘上砌墙?做梦!”
他猛地挥手:
“螳螂!去!在它砌出第一块砖之前……”
他的手狠狠向下一切,做了个斩首的手势。
“给我把那个‘阳台’,连根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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