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的余响仿佛还在画室的空气中震荡,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
常星禾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他的后背还残留着撞击的钝痛,嘴唇上则是火辣辣的触感,那是木尘阳留下的、粗暴而灼热的印记。
那个吻,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席卷了他所有的理智和情感,然后又在枪声中骤然停歇,只留下一片狼藉和茫然。
他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抚上自己的嘴唇。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木尘阳的温度、气息,以及一种混杂着愤怒、绝望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炽热的欲望。
为什么?
这个问题,再次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扎进他的心里。
木尘阳为什么要吻他?
是因为愤怒到了极点,失去了理智?还是因为……他内心深处,真的藏着一些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情愫?
常星禾想不明白。
他只知道,那个吻,彻底打破了他们之间原本就脆弱不堪的平衡。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一扇通往未知领域的门,门后是什么,他不知道,却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画室里一片死寂,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窗外的天色己经完全暗了下来,华灯初上的南京城,此刻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压抑。刚才那几声枪响,似乎只是一个不祥的预兆,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常星禾不知道木尘阳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质问自己和宿元朗的关系。他派人监视自己?这个认知让常星禾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原来,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真正信任过自己。
也是,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是手握重兵、在刀尖上讨生活的军阀少帅,一个是只想安稳画画的江南画师。他们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充满猜忌和隔阂。
可是……那个吻,又算什么?
常星禾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个混乱而灼热的吻从脑海中驱散。他站起身,踉跄地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向外面的街道。
刚才枪声响起的地方,己经聚集了一些巡逻的士兵,正在盘问路人,气氛紧张。偶尔有几声呵斥声传来,划破了夜晚的宁静。
看来,刚才的枪声并非偶然。南京城的局势,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紧张。
他关上窗帘,将外面的喧嚣和紧张隔绝在外。画室里再次陷入黑暗和寂静。他走到那个旧木箱前,看着它,心里沉甸甸的。
宿元朗还没有消息。他到底安全了吗?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取走这些东西?
常星禾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他就像一个不小心闯入了棋盘的棋子,被无形的力量推着,走向一个未知的、危险的方向。
接下来的几天,南京城的气氛,果然变得越来越紧张。
街头巷尾的巡逻士兵明显增多了,荷枪实弹,神情警惕。盘查也变得愈发严格,行人稍有可疑,就会被拦下仔细盘问。报纸上,每天都充斥着“清剿乱党”、“维持治安”的字眼,措辞严厉,透着一股血腥的味道。
茶馆里、戏院里,人们的交谈也变得小心翼翼,声音压得极低,眼神中充满了不安。偶尔有人提及“少帅”、“军务”,都会引来一阵紧张的沉默。
常星禾几乎足不出户。他把自己关在画室里,像一只受惊的蜗牛,蜷缩在自己的壳里。他不敢看报纸,不敢听外面的风声,甚至不敢大声呼吸。
那个旧木箱里的东西,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所面临的危险。而木尘阳那个突如其来的吻,和他离开时那复杂而痛苦的眼神,则像一个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出现,让他心神不宁,辗转难眠。
他和木尘阳之间,仿佛真的陷入了一场无声的冷战。
没有电话,没有消息,没有任何交集。
木尘阳没有再找过他,也没有再派人来监视他的迹象。仿佛那天傍晚的质问、争吵和那个惊世骇俗的吻,都只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常星禾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是木尘阳暂时放下了对他的怀疑?还是在暗中积蓄力量,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给他致命一击?
他宁愿相信是前者,却又控制不住地往最坏的方面去想。
这种未知的等待,比任何明确的威胁,都更让人煎熬。
他开始食欲不振,失眠多梦。梦里,总是出现木尘阳的脸。有时是他冰冷愤怒的眼神,有时是他吻自己时那失控的模样,有时是他在雪夜里流露出的脆弱。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混乱而痛苦。
他甚至会下意识地期待听到敲门声,期待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但同时,又会因为这个念头而感到恐慌和羞耻。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期待木尘阳再次发怒?还是期待他解释那个吻?
常星禾用力掐了自己一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他们之间,隔着身份的鸿沟,隔着立场的对立,隔着猜忌和误解,甚至……隔着那个他不敢深思的、禁忌的吻。他们之间,不可能有任何未来。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摆脱这一切,等宿元朗回来,交还那些东西,然后离开南京,回到江南,回到那个属于他的、平静的世界里去。
可是,那个江南小镇,他还能回去吗?经历了这一切,他还能像以前那样,心无旁骛地画画吗?
常星禾不知道。
这天下午,常星禾正坐在窗边,对着一张空白的画布发呆。窗外的阳光很好,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但这明媚的阳光,却丝毫驱散不了他心头的阴霾。
突然,敲门声响起。
常星禾的身体瞬间僵住,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会是谁?木尘阳?还是……其他人?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站起身,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问:“谁?”
“常先生,是我。” 一个温和的女声传来,是白冰菲的贴身侍女,小翠。
常星禾松了口气,打开了门。
小翠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脸上带着一丝不安:“常先生,我家小姐让我给您送些点心过来。”
“替我谢谢白小姐。” 常星禾侧身让她进来。
小翠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她的眼神在画室里快速扫了一圈,然后压低声音,对常星禾说:“常先生,我家小姐让我转告您,最近外面不太平,让您……尽量少出门,多加小心。”
常星禾的心微微一动:“白小姐……她还好吗?”
小翠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小姐她……还好。只是……少帅最近脾气不太好,府里的气氛也很紧张。小姐让您别担心她,照顾好自己就行。”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小姐还说,有些事情,或许……并非表面看起来那样。让您……别太往心里去。”
常星禾明白,白冰菲指的,应该是木尘阳那天的突然到访和质问。她是在变相地安慰自己,也是在提醒自己。
“我知道了,麻烦你转告白小姐,多谢她的关心。” 常星禾的语气真诚。
小翠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匆匆离开了。
常星禾看着桌上的点心,心里五味杂陈。在这个风雨飘摇的乱世,在这个充满了算计和利用的环境里,白冰菲的这份善意,显得格外珍贵。
只是,她的提醒,能改变什么呢?
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
果然,没过几天,常星禾就听到了一个令人心惊的消息。
那天,他实在需要一些新的颜料,不得不出门一趟。刚走到巷口,就看到几个邻居围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什么,脸色都很难看。
“听说了吗?昨天晚上,城西那边,动静可大了!”
“怎么了?又抓人了?”
“可不是嘛!听说抓了好几十个呢!说是窝藏乱党,证据确凿!”
“这么严重?那……那些人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这种时候,沾上‘乱党’的边,能有好下场吗?听说……少帅亲自下令,从严处置!”
“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常星禾的心脏,猛地一沉。
城西?宿元朗之前藏身的地方,好像就在城西附近!
他不敢再多听,匆匆买了颜料,就赶紧往回走。一路上,他的心跳得飞快,手心全是冷汗。
宿元朗……他不会出事了吧?
回到画室,常星禾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邻居们的话,“从严处置”、“好几十个”……这些字眼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他走到旧木箱前,看着它,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答应宿元朗,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如果……如果宿元朗真的出事了,那这些东西,该怎么办?他自己,又该怎么办?
恐惧,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他心神不宁,坐立难安的时候,一个更加糟糕的消息,传来了。
那天傍晚,他正在收拾画具,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向外望去。
只见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年轻人,从巷口走过。那个年轻人低着头,头发凌乱,看不清脸,但常星禾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那是住在隔壁巷的一个报童,名叫小石头,平时经常给他送报纸。
小石头怎么会被抓?他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常星禾的心里充满了震惊和愤怒。
“这小子是乱党探子!藏了好多反动传单!” 一个黑衣人厉声喝道,声音粗暴。
“年纪轻轻不学好,竟敢跟乱党勾结!”
“带走!”
小石头挣扎着,哭喊着:“我不是!我没有!你们弄错了!放开我!”
但他的挣扎,在那些身强力壮的黑衣人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很快就被押上了一辆囚车,绝尘而去。
巷子里的邻居们,都吓得躲在家里,不敢出声,只有几个胆大的,从门缝里偷偷看着,脸上充满了恐惧。
常星禾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连一个无辜的孩子都不放过,他们到底要疯狂到什么地步?
他关上窗帘,背对着窗户,站在黑暗中。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蔓延至全身。
他走到那个旧木箱前,蹲下身子,看着它。箱子里的那些宣传资料和名单,此刻仿佛变成了一颗颗滚烫的炸弹,随时可能将他炸得粉身碎骨。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宿元朗没有消息,外面的局势越来越紧张,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安全多久。如果这些东西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他该怎么办?把它们扔掉?还是……想办法送出去?
常星禾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恐惧。他仿佛站在一个悬崖边,往前一步是万丈深渊,往后一步,却也看不到任何退路。
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了白冰菲的话。
“有些事情,或许并非表面看起来那样。”
她指的,到底是什么?是木尘阳的态度?还是……其他的什么?
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木尘阳的脸。那张冰冷的、愤怒的脸,那个充满了矛盾和痛苦的吻……
常星禾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个念头驱散。
他怎么能想到木尘阳?那个差点将他逼入绝境的人,那个让他感到恐惧和困惑的人!
可是,除了他,自己还能指望谁呢?宿元朗下落不明,白冰菲自身难保,那些所谓的“同志”,他一个也不认识……
不,不能找他!
常星禾立刻否定了这个荒唐的想法。找木尘阳?那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必须依靠自己,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也许,他可以趁着夜色,偷偷将这些东西送到之前宿元朗提过的一个联络点?
可是,他根本不知道那些联络点是不是还安全,也不知道路上会不会遇到盘查。
这无疑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决定。
常星禾在画室里踱来踱去,内心激烈地挣扎着。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南京城的夜晚,变得越来越寂静,也越来越压抑。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火药味,只需要一点火星,就会引发一场巨大的爆炸。
风满楼。
常星禾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远处的街道上,偶尔有巡逻队的火把经过,像一条条毒蛇,在黑暗中游荡。
他知道,一场巨大的风暴,己经近在眼前。无论是南京城的局势,还是他和木尘阳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亦或是他自己的命运,都将在这场风暴中,迎来一个未知的结局。
他握紧了拳头,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无论前路多么危险,他都必须走下去。为了宿元朗的托付,为了那些还在为理想奋斗的人们,也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
他决定了,今晚就行动。
夜色,越来越浓。南京城像一头沉睡的巨兽,潜伏在黑暗中,等待着黎明的到来,也等待着风暴的降临。
常星禾的心里,充满了紧张和不安,但也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不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出去,会面临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己经没有退路了。
画室里的灯光,在黑暗中摇曳,映照著他孤独而坚定的身影,也映照著这个风雨飘摇的乱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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