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横梁上积着半指厚的灰，被月光照出几分惨淡。竹骨玉躺在草堆上，呼吸依旧微弱如风中残烛，胸口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泛着诡异的暗紫色，每一次起伏都牵动着茂风玲紧绷的神经。
“还有多久？”茂风玲攥着匕首，在破庙门槛上磨出细碎的火星。刀刃映着他眼底的红血丝——这己是他们躲在这间废弃土地庙的第三个时辰，外面锦衣卫的搜捕声如同附骨之疽，隔着半里地都能听见铁链拖地的哗啦声。
苏文儿正用最后一块干净的布条蘸着烈酒擦拭竹骨玉的伤口，闻言指尖微微一颤。酒液渗入伤口，昏迷中的竹骨玉忽然蹙紧眉头，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周身竟泛起层淡金色的光晕，旋即又被更深沉的暗芒吞噬。
“万佛节法会辰时开坛，现在是丑时三刻。”她将布条攥成一团，指节泛白，“我们必须在寅时前离开这里，往西北走，那里有片杂耍班子聚集的棚户区，是三教九流混杂之地，能暂时避开耳目。”
茂风玲猛地抬头，匕首在掌心转了个寒光凛冽的圈：“杂耍班子？那地方鱼龙混杂，一旦被认出来……”
“越乱才越安全。”苏文儿打断他，从怀中摸出半张揉皱的舆图，借着月光铺开，“大相国寺的西角门有处专供游方僧侣歇息的禅房，往年万佛节都会对各地僧人开放。我们要做的，是让竹大师‘变成’其中一员。”
她指尖点在舆图上一处朱砂标记：“棚户区有个叫‘易面张’的老人，是前朝宫廷画师的后人，一手易容术出神入化。当年苏家曾有恩于他，或许……”
话音未落，庙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灯笼摇晃的光晕在窗纸上投下幢幢黑影。茂风玲瞬间按住刀柄，苏文儿则迅速将舆图塞进竹骨玉的僧袍夹层，同时吹灭了唯一的油灯。
“搜！仔细搜！刚才好像有动静！”粗嘎的嗓音撞在庙门上，震得积灰簌簌下落。
茂风玲贴在门后，透过门缝看见五个锦衣卫正举着火把靠近，领头那人腰间挂着的腰牌在火光下闪着冷光——竟是东厂的档头！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苏文儿压低声音，指尖摸到藏在袖中的毒针。
茂风玲忽然注意到庙檐下那串被风吹得摇晃的铜铃——那是他们进来时不小心碰响的，此刻还在发出细碎的叮当声。他眼神一凛，反手将竹骨玉连人带草堆拖到供桌下，又扯过破旧的神像遮挡，动作快如闪电。
就在锦衣卫的刀即将劈开庙门的瞬间，远处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和孩童的啼哭。火把的光晕骤然转向，只听有人高喊：“那边！在那边看到个穿僧袍的！”
脚步声潮水般退去，留下庙内三人在黑暗中大口喘气。苏文儿按着胸口，才发现后背己被冷汗浸透：“是调虎离山……老钱叔？”
茂风玲望着远处逐渐消失的火光，喉结滚动了两下。老钱叔方才说去附近打探消息，此刻想来，怕是用自己引开了追兵。他攥紧拳头，指节咯吱作响：“走！现在就去棚户区！”
***寅时的露水打湿了青石板路，三人借着薄雾掩护，在迷宫般的巷弄里穿梭。苏文儿对天启城的熟悉远超茂风玲想象，总能在岔路口精准选出最隐蔽的路径——那些贴着“此路不通”的窄巷，实则藏着仅容一人通过的侧门；看似荒废的宅院，推开虚掩的柴门，竟是连通另一条街的捷径。
“苏家当年做皇商时，天启城的每一条排水沟都标在舆图上。”她扶着墙喘息，苍白的脸上沾了些泥灰，倒添了几分市井气，“前面就是棚户区了。”
茂风玲背着竹骨玉，早己汗透重衣。听到这话，他顺着苏文儿的目光望去，只见前方出现一片低矮的土坯房，茅草屋顶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隐约传来说书人的醒木声和铁匠铺的打铁声。
他们刚走到棚户区入口，就被两个挎着腰刀的壮汉拦住。为首那人三角眼一吊，打量着茂风玲背上的竹骨玉：“干什么的？这和尚是怎么回事？”
“家父重病，求仙拜佛都没用，听闻万佛节法会灵验，特来求个平安符。”苏文儿从袖中摸出两锭碎银子，笑容恰到好处地带着几分卑微，“小女子初来乍到，还请两位大哥行个方便。”
壮汉掂了掂银子，目光在竹骨玉那身洗得发白的僧袍上逡巡片刻，忽然嗤笑一声：“最近城里查得紧，尤其是和尚。不过嘛……”他指了指不远处一间挂着“张记布庄”幌子的破屋，“进去吧，别乱跑，否则别怪兄弟们不客气。”
穿过喧闹的集市，苏文儿在布庄后院的柴房里找到了易面张。老人正对着一面模糊的铜镜描眉，听到动静，手中的眉笔骤然飞出，擦着茂风玲的耳畔钉在门框上，尾端还颤巍巍地悬着半片柳叶。
“苏家丫头？”老人转过身，脸上还贴着半张未完成的人皮面具，眼神却锐利如鹰，“你可知现在多少人想扒你的皮？”
苏文儿屈膝便跪：“张老，求您救救他。”
易面张盯着竹骨玉胸口的伤，浑浊的眼睛忽然一缩：“蚀骨魔气？这和尚……是玉佛寺那个竹骨玉？”他猛地后退半步，连连摆手，“不行！这祸事我沾不得！锦衣卫的画像都贴到我门板上了！”
爱吃茄子卷的黛妮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张老！”苏文儿抬起头，眼眶通红却语气坚定，“当年苏家家破人亡，是您用易容术保我逃出京城。如今我只求您再帮一次——事成之后，我将苏家藏在城外的那批前朝秘宝悉数奉上，足够您安度余生。”
易面张的手顿在半空，半晌才冷哼一声：“那批秘宝？你倒是舍得。”他凑近竹骨玉，指尖在其眉骨处轻轻一按，“这和尚骨相奇特，易容不难，但要瞒过佛门高僧的法眼，得用‘换骨膏’。”
他从墙角拖出个黑陶罐子，打开时一股刺鼻的药味弥漫开来：“这药膏能暂时改变骨骼轮廓，但药性霸道，他现在的身子……”
“用！”茂风玲立刻道，“只要能让他撑到法会。”
易面张斜睨他一眼：“你这小子倒有几分龙影卫的血性。过来搭把手。”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柴房里只有药膏涂抹的沙沙声和竹骨玉压抑的痛哼。易面张的手法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先用特制的药水褪去竹骨玉原本的眉形，再将掺了银丝的胶泥敷在他脸颊两侧，最后贴上一层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
当红日初升时，竹骨玉再次睁开眼，连茂风玲都险些认不出——原本光洁的额头多了几道深刻的皱纹，下巴上添了络腮胡，唯有那双眼睛，在褪去佛性的温润后，沉淀着令人心悸的深邃。
“像不像？”易面张举着铜镜，镜中的人分明是个饱经风霜的游方僧人。
苏文儿看着镜中人，忽然轻声道：“还得添点东西。”她从行囊里取出一串磨损的菩提子，挂在竹骨玉颈间，“这样更像了。”
易面张收拾着工具，忽然抛给茂风玲一个布包：“这里面是三套衣服和路引。记住，大相国寺的戒牒查得严，你们从西角门进，报‘云游僧了尘’的名号，那是我早年为一个圆寂的和尚留的身份。”他顿了顿，看向苏文儿，“丫头，你真要扮成贵女？万佛节上贵人云集，认出你的风险……”
“我必须去。”苏文儿己换上一身水绿色的襦裙，虽素雅却难掩气质，“无面佛若在法会动手，定会留下蛛丝马迹。而且……”她看向竹骨玉，“我得盯着他，免得魔气失控。”
茂风玲则换上了护卫的劲装，腰间挎着把普通的铁剑，看起来与寻常武夫无异。他最后检查了一遍竹骨玉的伪装，忽然低声道：“和尚，若你醒着，该知道我们要去哪。”
竹骨玉的睫毛颤了颤，喉咙里发出微弱的气音，像是在回应。
***巳时的大相国寺早己人山人海。红墙外的广场上，卖香烛的小贩、算卦的先生、扛着糖葫芦的孩童挤作一团，而穿着锦袍的权贵们则乘着轿子，在禁军的护卫下从侧门进入。
“站住！”西角门的僧兵拦住了三人，目光在竹骨玉的“络腮胡”上停留片刻，“戒牒呢？”
茂风玲上前一步，递上路引和一份泛黄的戒牒：“师父，这是家师了尘，自西域云游而来，特来参加万佛节法会。”
僧兵翻看着戒牒，又打量着苏文儿：“这位女施主是？”
“是家师的俗家弟子，前来礼佛。”苏文儿微微屈膝，姿态得体。
就在僧兵即将放行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等等。”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身披紫色袈裟的僧人缓步走来，胸前挂着的佛珠每颗都有拳头大小。他目光如电，扫过竹骨玉时忽然停住：“这位大师看着面生得很，不知在西域哪个寺庙修行？”
茂风玲心头一紧，这人正是玉佛寺的戒律院首座！当年在佛门公审上，就是他第一个主张废去竹骨玉的武功。
竹骨玉始终低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着菩提子。就在首座即将伸手去掀他斗笠的瞬间，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贫僧久居西域雪山，法号了尘。首座若不信，可查验戒牒。”
首座的手顿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眼前这和尚的声音、姿态都毫无破绽，但不知为何，那低垂的眉眼间，竟让他想起了那个被冠以“魔子”之名的弟子。
“时辰不早了，法会快开始了。”旁边的僧兵见首座迟迟不放行，小声提醒道，“这位大师看着不像歹人。”
首座冷哼一声，终究收回了手：“进去吧。法会期间，不得擅自走动。”
三人走进西角门，首到穿过两道回廊，确认无人跟踪，才靠在墙角大口喘气。苏文儿按着狂跳的心脏，低声道：“好险……没想到戒律院的人也来了。”
茂风玲望着远处金碧辉煌的大雄宝殿，那里香烟缭绕，隐约传来诵经声：“无面佛一定就在里面。”
竹骨玉忽然抬起头，斗笠的阴影下，那双眼睛里金光与暗芒交织。他看向法坛方向，喉间发出模糊的音节，像是在说——佛骨，就在那里。
广场上的钟声突然响起，浑厚悠远，回荡在整个天启城上空。万佛节法会，正式开始了。而隐藏在人群中的三个人，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即将在这场看似庄严的盛典中，掀起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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