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玑子的狂笑声尚未在大相国寺的残垣断壁间消散，法坛中央的地砖己如蛛网般碎裂。那些渗透着血祭阵余威的裂缝中，正汩汩冒出粘稠如墨的黑气，触碰到砖石便发出“滋滋”的腐蚀声，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甜——那是三百年前百万亡魂的怨戾之气，被舍利佛骨的异动彻底惊动了。
“不好！”少林方丈猛地攥紧手中的半截禅杖，枯瘦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在强行撬动龙脉封印！”
话音未落，整座天启城突然剧烈震颤。大相国寺的琉璃瓦簌簌坠落，砸在幸存信众的头顶；远处皇城方向传来沉闷如雷的轰鸣，仿佛有巨兽正从地底苏醒。竹骨玉抬头望去，只见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己被暗紫色的乌云笼罩，云层中翻滚着金黑交织的电光，每一次闪烁都照亮了城中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哈哈哈！三百年了！你们终于可以重见天日了！”玄玑子所化的蚀骨妖莲悬浮在半空，墨绿色的花瓣剧烈颤抖，每一片都浮现出扭曲的人脸——那是被他吞噬的生魂，此刻正随着地脉怨气的涌动而疯狂挣扎。他猛地张口，喷出一道漆黑如墨的光柱，精准地击中法坛下方的地面。
“轰隆——”
地面应声塌陷，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黑洞中传来无数怨灵的尖啸，隐约可见一条由纯粹怨力凝聚而成的黑色巨龙，正用布满骨刺的巨爪疯狂撕扯着岩层。巨龙的鳞片闪烁着幽光，每一片都对应着一位枉死的亡魂，三百年的镇压让它们积攒了足以掀翻天地的恨意。
“那是……前朝的镇国龙脉！”龙椅上的皇帝失声尖叫，龙袍下的双腿剧烈颤抖。他曾在皇家秘典中见过这幅景象的记载：开国皇帝以无上龙气将前朝龙脉炼化为封印，镇压着百万怨魂，如今封印松动，意味着大胤王朝的根基己开始崩塌。
竹骨玉的佛魔双瞳中映出黑色巨龙的身影，心脏骤然缩紧。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天生佛骨正在胸腔中剧烈跳动，仿佛在与那股毁灭性的怨力产生共鸣。舍利佛骨的金光从暗廊方向传来，却被越来越浓的黑气压制，如同风中残烛。
“和尚！快想办法！”茂风玲拖着受伤的身躯冲到黑洞边缘，手中的龙影卫短刀泛起血色，“再这样下去，整个京城都会被拖进地狱！”
他的话音刚落，黑洞中突然探出一只遮天蔽日的巨爪，爪尖闪烁着幽蓝的鬼火，朝着最近的禁军将士抓去。那名身披明光铠的士兵甚至来不及惨叫，就被巨爪攥成一团血雾，连骨头渣都没剩下。黑色的血雾融入巨龙体内，让它的身形又凝实了几分。
“跑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幸存的信众和禁军顿时溃散。有人慌不择路地冲向寺门，却被突然从地底钻出的怨魂拖入裂缝；有人跪倒在地磕头求饶，最终被怨气腐蚀成一具具白骨。大相国寺内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竹骨玉，你看到了吗？”玄玑子的声音带着蛊惑的魔力，从妖莲中传出，“这就是你誓死守护的苍生！他们只会在危难时跪地求饶，在太平盛世时对你指手画脚！你何必为这些蝼蚁牺牲自己？”
竹骨玉没有理会他的叫嚣，目光扫过那些在绝望中相互搀扶的身影——有抱着孩子瑟瑟发抖的母亲，有挡在弟子身前的老僧，有明知不敌却仍举起长刀的禁军……他突然想起苏文儿在少林说过的话：“圣僧守护的不是某个朝代，也不是某种教义，而是每个生命活下去的权利。”
“佛魔一念，皆是苍生。”竹骨玉低声呢喃，佛魔双瞳同时亮起。他猛地转身，一掌拍在茂风玲的胸口，将一股佛魔之力注入他体内：“带文儿和幸存者去东门密道，那里有龙影卫的结界，可以暂时抵挡怨魂。”
“那你呢？”茂风玲死死抓住他的僧袍，鲜血染红了布料，“你想一个人硬扛？”
“我去封印龙脉。”竹骨玉轻轻挣开他的手，佛魔双瞳中闪过一丝决绝，“舍利佛骨的力量只有与天生佛骨共鸣，才能重新镇住怨魂。这是唯一的办法。”
他转身看向暗廊方向，舍利佛骨的金光恰好穿透黑气，与他胸口的天生佛骨产生呼应。两道光柱在空中交汇，形成一个巨大的卍字佛印，暂时逼退了蔓延的黑气。
“去吧。”苏文儿不知何时己被龙影卫搀扶到近前，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唯有那双清澈的眼眸映着竹骨玉的身影，“我在密道等你。”
竹骨玉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冲向黑洞。每一步落下，脚下都绽放出金黑交织的莲花，将试图靠近的怨魂净化。他的僧袍在罡风中猎猎作响，露出的手臂上浮现出佛魔交织的纹路——那是力量运转到极致的征兆。
“想阻止我？晚了！”玄玑子的妖莲突然加速旋转，墨绿色的花瓣化作无数利刃，朝着竹骨玉射去，“今日便是佛门覆灭之时！”
竹骨玉不闪不避，双手结印。佛魔之力在他身前凝聚成一道混沌屏障，将所有花瓣挡在外面。他的身影如同一道流光，瞬间冲入黑洞，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
黑洞深处，是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这里没有天空，没有大地，只有无尽的怨魂在嘶吼。它们凝聚成各种狰狞的形态：披甲的士兵、啼哭的婴儿、腐烂的僧侣……每一个都带着刻骨铭心的恨意，朝着闯入者扑来。竹骨玉的佛魔双瞳闪烁着微光，每一次扫视都有大片怨魂在金光中消散，却又有更多的怨魂从黑暗中涌出。
“就在那里！”天生佛骨突然发出灼热的刺痛，指引着他望向黑暗的尽头。那里悬浮着一颗巨大的金色晶石，晶石表面缠绕着无数符文锁链，正是大胤王朝的龙脉封印。此刻锁链己断裂过半，露出的缝隙中不断涌出黑色巨龙的身影。
而在晶石下方，玄玑子的蚀骨妖莲正疯狂啃噬着锁链。墨绿色的魔气与黑色怨力交织，形成一道不断扩大的裂痕。
“竹骨玉，你果然来了！”玄玑子察觉到他的气息，妖莲猛地转身，墨绿色的花瓣张开，露出中央那颗跳动的黑色莲子，“老衲就知道你会自投罗网！今日，就让你亲眼见证佛门圣物如何沦为魔器！”
他猛地催动魔气，黑色莲子射出一道暗绿色的光束，击中金色晶石。晶石剧烈震颤，表面的符文瞬间黯淡了大半，断裂的锁链发出悲鸣般的响声。
“住手！”竹骨玉怒吼一声，佛魔之力毫无保留地爆发。他的身影在空中划过一道金黑弧线，右手凝聚出暗金色的魔焰，左手绽放出纯净的佛光，双掌同时拍向妖莲。
“来得好！”玄玑子狂笑，蚀骨妖莲突然合拢，化作一颗巨大的墨绿色花苞。花苞表面浮现出无数魔纹，硬生生接下了竹骨玉的攻击。
“轰——”
两股毁灭性的力量在黑暗中碰撞，产生的冲击波让整个地底世界剧烈摇晃。金色晶石上的裂痕再次扩大，黑色巨龙趁机挣脱束缚，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朝着地面冲去。
“完了……一切都完了……”竹骨玉被震得倒飞出去，撞在坚硬的岩壁上，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他看着黑色巨龙冲破地面的背影，以及城中随之传来的绝望哭嚎，佛魔双瞳中第一次浮现出无力感。
就在这时，胸口的天生佛骨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他下意识地低头，只见贝叶经的虚影正悬浮在佛骨上方，古老的梵文不断流转，组成一幅复杂的阵法图——那是佛骨融合的秘法，此刻正随着地脉怨气的涌动而自行显现。
“原来……这才是融合的真正时机。”竹骨玉喃喃自语，眼中重新燃起希望。贝叶经上说，佛骨融合需以至阳之体为引，以无上愿力为媒，而此刻地脉怨气的极致爆发，恰好能成为淬炼佛骨的熔炉。
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金黑色的精血喷在天生佛骨上。佛骨瞬间吸收了精血，光芒大盛，与暗廊方向的舍利佛骨产生强烈共鸣。两道金光穿透岩层，在黑暗中交汇成一条通天光柱，将竹骨玉和玄玑子的身影同时笼罩。
“你要干什么？”玄玑子惊恐地发现，自己的魔气正在被光柱净化，蚀骨妖莲的花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不！老衲绝不允许！”
他疯狂催动体内的魔功，试图挣脱光柱的束缚，却发现那金光中蕴含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意志，仿佛要将世间一切邪恶彻底消融。
竹骨玉悬浮在光柱中央，双手结出融合印。天生佛骨从胸口飞出，与舍利佛骨在半空相遇，两道金光相互缠绕，如同两条盘旋的金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两股同源却又截然不同的力量正在体内冲撞、融合，每一次碰撞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却也让他的意识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
“以我佛骨为引，融舍利之灵，镇地脉之怨，度众生之劫……”竹骨玉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带着一种超越凡俗的威严。随着他的吟诵，金黑交织的光芒从光柱中扩散开来，所过之处，怨灵的尖啸渐渐平息，黑色巨龙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
玄玑子的惨叫声越来越微弱，蚀骨妖莲在金光中彻底消融，只留下一颗黑色的莲子在原地旋转。莲子表面浮现出玄玑子最后的面容，充满了不甘与怨毒：“竹骨玉……你就算能镇压怨魂，也终将被魔性吞噬……你我本质上并无不同……”
话音未落，莲子便在金光中化为飞灰。
竹骨玉没有理会他的诅咒，全身心投入到佛骨融合之中。他能感觉到，天生佛骨与舍利佛骨正在缓缓合一，形成一颗全新的、蕴含着佛魔之力的混沌佛骨。这颗佛骨悬浮在他的丹田之中，散发出既温暖又冰冷的气息，仿佛是天地初开时的第一缕混沌之气。
随着混沌佛骨的形成，地面的震颤渐渐平息，暗紫色的乌云开始散去，露出被血染红的天空。大相国寺内，幸存的人们茫然地看着天空，感受着那股既陌生又安心的气息，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恐惧。
“结束了吗？”茂风玲扶着苏文儿，望着黑洞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担忧。苏文儿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攥着手中的玉佩——那是竹骨玉在少林时赠予她的护身符，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金光。
黑洞深处，竹骨玉缓缓睁开双眼。他的瞳孔己恢复成纯粹的黑色，却在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金黑交织的混沌。混沌佛骨在丹田中静静旋转，散发出的力量让他感觉自己能轻易掀翻天地，却也带来一种莫名的空虚。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掌心还残留着佛魔之力交融的余温。玄玑子最后的话语在脑海中回响，让他第一次对自己的道产生了怀疑：佛与魔的界限，真的如想象中那般清晰吗？
就在这时，混沌佛骨突然剧烈震颤。竹骨玉抬头望去，只见黑洞上方的岩层正在快速合拢，显然是佛骨融合的力量在修复地脉。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离开，否则将被永远困在地下。
他最后看了一眼渐渐平息的地脉怨气，转身朝着地面飞去。金黑交织的光芒在他身后留下长长的轨迹，如同一条连接着光明与黑暗的桥梁。
当竹骨玉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大相国寺时，迎接他的是一片死寂。幸存的人们看着他身上那股既神圣又危险的气息，下意识地后退几步，眼中充满了敬畏与恐惧。
“和尚！”茂风玲第一个反应过来，踉跄着冲上前，却在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他能感觉到，竹骨玉身上的气息虽然强大，却少了几分往日的温和，多了几分令人心悸的冰冷。
竹骨玉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最终落在苏文儿身上。苏文儿迎着他的视线，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虚弱却坚定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竹骨玉的嘴角微微上扬，却没能牵动脸上的肌肉。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一般，只能发出沙哑的音节。混沌佛骨在丹田中旋转，带来的力量让他感到陌生而恐惧，仿佛有另一个自己正在体内苏醒。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名浑身是血的禁军骑兵冲破寺门，滚落马鞍，嘶声喊道：“陛下！不好了！西城门被怨魂攻破了！”
竹骨玉猛地抬头，望向西方。只见那里的天空又被暗紫色的乌云笼罩，隐约可见黑色的巨龙身影正在肆虐。他心中一沉，意识到玄玑子虽然被消灭，但地脉怨气并未彻底平息，这场浩劫还远远没有结束。
混沌佛骨再次震颤，一股难以遏制的杀意从心底涌起。竹骨玉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迹。他知道，要彻底镇压地脉之怨，必须付出更大的代价——或许是他仅存的人性，或许是他所珍视的一切。
“我们走。”竹骨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转身朝着寺门走去。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既像一位救世的佛陀，又像一个灭世的魔头。
茂风玲和苏文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却还是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他们知道，无论前方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他们都必须与竹骨玉并肩前行，哪怕这条路通往的是无间地狱。
暗紫色的乌云再次笼罩天启城，这一次，连太阳都失去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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