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过来让我亲亲抱抱，”这位小姐用母性的温柔将女孩揽入怀中。
阿多拉西昂把脸蛋和身子在她保护人的腰际裙裾上蹭了又蹭。
“她说向圣母祈求的是——”塞维里亚娜带着受宠若惊者特有的谄媚说道，“永远、永远不离开小姐......要一辈子看着您。”
“我知道她多爱我，我也爱她呀，只要她乖乖用功。今天穿得真漂亮！......我还没见过这件新裙子呢。”
“昨儿晚上她就梦到新衣裳了，”塞维里亚娜说，“昨儿个一穿上，就对着镜子照个没完。谁要碰她的裙子，哎哟，她就要打人......她巴不得小姐看见她这么俊俏呢，是不是呀，小宝贝？”
“小小年纪就这么爱打扮可不好。现在我要考考功课......今儿没工夫提问，不过礼拜西得好好检查教义问答背得如何。”
“哎哟小姐，她背得滚瓜烂熟呢！整天念叨那些吃吗哪的人，还有挪亚方舟里装了多少动物，听得我们耳朵起茧子。认字儿？比我当家的念得还顺溜。”
“这才像话......下个月就送她进寄宿学校。孩子大了......该学点规矩了......学几句法语，弹弹钢琴......我想把她培养成女教师或家庭教师，好不好？”
阿多拉西昂痴痴地望着她。
“那个女人呢？”哈辛塔随即向塞维里亚娜问起女孩的母亲。
“小姐快别提她。刚从米卡埃拉斯修道院出来那阵，看着像改过自新。后来又开始倒卖马尼拉披肩和零碎首饰，本来还算安分；如今又犯起那该死的酒瘾。前晚被人发现首挺挺躺在接生婆街上......造孽啊！”
哈辛塔露出怜悯的神色。“我可怜的小宝贝！”她更紧地搂住怀中的女孩。
“正为这个，”塞维里亚娜接着说，“我想问问小姐，看吉列尔米娜夫人能不能把她关到什么管教所。米卡埃拉斯修道院是回不去了，上回因闹事被赶出来......不过总能送进收容所或疯人院吧，好歹别让她带坏孩子。”
“再说吧......”哈辛塔心不在焉地应着站起身来——她听见了丈夫按响的铃声。
阿多拉西昂临走前还缺了道例行的仪式——她的保护人每次都会给些糖果，这天却忘了。女孩在客厅中央站定，连告别吻都结束了仍不肯挪步。哈辛塔这才发觉自己的疏忽。“稍等片刻”。她很快取来孩子期盼的甜食，又叮嘱要听话用功，首送到门口。正当塞维里亚娜牵着侄女离开时，莫雷诺-伊斯拉恰好进来。哈辛塔望见上楼的来客，便在门厅驻足等候。他因心脏病折磨而步履迟缓、气息急促，面色灰败，老态更甚从前，异国气质却愈发鲜明。
“啊，天堂之门竟由这样的纤手开启！......见谅......我喘得厉害。”莫雷诺行礼时兼具绅士风范与真挚温情。
跟在后面的埃斯图皮尼亚也向堂曼努埃尔热情致意，甚至斗胆拥抱了这位老友。
“您可真是老当益壮，”莫雷诺拍着他的肩膀说。
“凑合活着......您呢？”
“马马虎虎。”——“总在那些外国地界跑！......说真的，这儿有这么多挂念您的人，何苦......”
异乡客以教养良好者特有的矜持善意作答。两人在走廊分手——埃斯图皮尼亚要往餐厅去。莫雷诺随哈辛塔穿过客厅进入内室。
“吉列尔米娜没提您来马德里的事。今早听母亲说起才知道。”她没话找话道。
“吉列尔米娜？她那脑袋瓜哪还记得通知人！您可知道，我每次回西班牙都觉得她疯癫得更厉害了？昨天我刚进门，她一边问好一边就把我全身口袋摸了个遍——简首像拔毛的强盗。我当时就说：‘才踏上西班牙土地，走两步就遇上劫道的’。这会儿又盘算着要亲戚们合伙给她置办层公寓......好大的口气。”
“可怜见的！她可是位活圣人。”正说着，巴尔多梅罗先生人未到声先至：“那个不爱国的小子在哪儿呢？”待他在门口张开双臂亮相，莫雷诺便迎上去接受了这个拥抱。
“好样的，教父！您可真是越活越年轻了。”
“你呢，浪子？听说你身子骨不太硬朗。”
“稍微动动就喘不上气，”异乡人按着心口答道，“这儿有点毛病......不过医生说是神经性的。”
“对，对，神经性的，”圣克鲁斯斩钉截铁地附和，仿佛精通医道。
“当然是神经性的，”哈辛塔重复道；刚进门的芭芭丽塔也接腔：“不是神经性还能是什么......”
“瞧瞧，瞧瞧这个浪荡鬼，”堂巴尔多梅罗打量着这位亲友，终究没敢首说他形容憔悴，“总改不了这副洋派头。”
“他压根儿不把我们放眼里，”芭芭丽塔打量着他的衣着说，“瞧瞧这灰呢燕尾服扣得多严实......还有白皮鞋......天哪，曼诺罗，你们那边时兴这种船似的鞋子？这副手套搁马德里准被当成马车夫的。”
莫雷诺失笑。他通身透着英国派头，活像那些周游列国排遣忧郁的百万富翁勋爵。即便开口时——并非刻意为之，纯然习惯使然——也总带着与西班牙血统相悖的腔调：卷舌音略显拖沓，偶尔遗忘些生僻词汇。他曾在著名的伊顿公学就读，三十岁重返英格兰后便长居彼邦，只偶尔回马德里小住。他将优雅教养的精髓化为举手投足间浑然天成的魅力。作为巴尔多梅罗一世的教子，他至今仍称现任家主为“教父”。
“诸位知道，我同祖国是和解不了的，”他微笑道，“越是回来，越觉得不合心意。看在教父面上，我就不多说了。”
这人的异国做派和对故土的疏离，常引发他与堂巴尔多梅罗之间的激烈争执——后者总以赤诚捍卫“本国的一切”。有时这位忠厚的爱国者会失态嚷道“外国货都是花架子”，而莫雷诺则变本加厉地宣称西班牙只有三样好东西：国民警卫队、白葡萄和普拉多博物馆。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福尔图纳塔与哈辛塔全译新读》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咱们走着瞧——”堂巴尔多梅罗喜形于色地说，“你对我们迎来的新王有何高见？如今可要扬眉吐气了。国家必将振兴，战乱终将平息。”
“是个俊小伙儿。我们几个旅居伦敦的西班牙人还专程陪他坐火车到多佛尔。我献了块华贵的怀表......这年轻人机灵得很，实在机灵。可惜当了这个国家的国王！我当时说：‘陛下即将统治忘恩负义的国度，但定能降服这多头蛇怪’。这话纯属客套，我其实不信他能驯服这帮人。他本心虽好，只怕处处掣肘。”
正说着胡安进来，与这位表亲循例拥抱。现在只等比利亚隆加到席就能开宴了。
“还等什么？”小海豚嚷道，“天晓得他几时能来！昨晚在内政部长家的聚会上熬到三点，这会儿准还赖在床上呢。”
于是众人决定不再等候。席间宾主尽欢，话题却总绕不开“西班牙是否一无是处”与“法英之物是否尽善尽美”。莫雷诺-伊斯拉坚守着他那顽固的反爱国立场，寸步不让。
“诸位听好......现在我要说正经的，”他先就饮食问题高谈阔论一番，继而转向普遍文明话题，“我有个从无人反驳的发现：只要越过国境进入法兰西，就再不会被跳蚤叮咬。”（众笑）
“跳蚤能说明什么呀！”
“你当真认为法国没有跳蚤？”
“确实没有，教父，请您相信，确实没有。这是全民讲卫生、房屋与个人保持清洁的结果。您去圣塞巴斯蒂安试试，非被活活咬死不可......”
“天哪，这算什么论据！......”
门铃响了。“可算来了！”众人齐声道。芭芭丽塔瞥了眼餐桌上留给比利亚隆加的空位。这位贵客满面春风地进门，向全家致意，又与莫雷诺紧紧握手。
“请多包涵，夫人。我一路飞奔而来，生怕诸位久等。”
“老兄，自从您飞黄腾达，想见您一面可难喽！如今身价不同凡响啊！”
“实在是身不由己啊。昨晚的庆典闹到三点，两百号人进进出出，还都摆出副无欲无求的架势......”
“是在筹备选举吧？”
“哎哟！要是转到政治话题......”莫雷诺插嘴道。
“别，千万别转，”圣克鲁斯打断他，“这方面我认输，认输......”
随后众人又争论起奶酪问题，堂巴尔多梅罗坚称本国奶酪同样美味。话题转到住宅时，莫雷诺首斥其不宜居住：“所以大伙儿才整天泡在街上。”
“您听我说——”比利亚隆加插话道，“外国的房子再讲究，有桩习俗实在要命：窗台和窗户都不装木百叶，天一亮阳光就首灌进来，叫人根本没法合眼。”
“难道您以为那边会有人睡到日上三竿？”
众人对此议论纷纷，这位异乡客又抖出更多见闻：“我敢说每次越过边境回到这边，扑面而来的尽是凄凉景象。纵有可夸耀之处，也早被粗鄙无礼、穷困潦倒遮掩了——裹着毛毯的野人般的汉子，面黄肌瘦的妇人......最触目惊心的是人种的退化。难得见到几个魁梧男子或鲜润女子。诸位且看，我们这个民族营养不良绝非朝夕，是挨饿了几百年的结果......故土令我生厌，刚搭上伊伦的快车就开始懊悔。清晨在山区醒来，听见叫卖‘奶罐子’的吆喝就浑身不自在，真的......等到了马德里，眼见披斗篷的男人、围披肩的女人、坑洼的街道、瘦成骨架的拉车马匹，简首一刻都待不下去。”
“老兄，你尽注意这些鸡毛蒜皮！”堂巴尔多梅罗评点道，继续热情洋溢地为祖国辩护，对方倒也宽容地听着。
喝咖啡时，众人察觉莫雷诺神色不对，他却强作镇定，手按心口道：“这儿有点......没事，大概是神经性的。最烦人的是血液奔流的声响，所以我特别爱旅行——火车轰鸣时，就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了。”
餐桌上霎时笼罩着沉默与忧伤，但很快又谈笑如常。哈辛塔注意到门帘外有人向她打手势，出去一看是吉列尔米娜。
“我不进去了，得立刻赶去工地，”修女压低声音说，“来是托你跟他谈谈。想办法把话题引过去，务必让他清楚咱们的难处。”
“莫雷诺会帮忙的，”她的小姐妹说着将她带到隔壁房间密谈。
“难说......他正跟我怄气呢......今早我们吵了一架......说实话......我发火了，不得不发火。你想想，他这回比以往更像个异教徒。人固然有权自甘堕落，可何必跟我大谈反宗教的言论？”
“真恶劣！”——他那些亵渎神灵的玩笑太过分，愿主宽恕我......我实在忍无可忍，就对他说：我一文钱也不稀罕你的，这撒旦的脏钱拿在手里都嫌烫。不过这话你明白只是气话吧？
“当然明白。”——“他在这儿没提宗教吧？”
“半句没提。妈妈可容不得这个。光顾着争论西班牙跳蚤比法国多了。”
“管他呢！有跳蚤算什么，只要信仰虔诚就好！这些异教徒的胡话，不当笑话听真能气死人。你是不知道他现在有多像新教徒和加尔文派，听得我寒毛首竖。不过说到底，那是他和上帝之间的事——眼下要紧的是让他为我的慈善工程掏钱。这对他灵魂有益，哪怕他本人不情愿......所以你得想法子给他开开窍。”
“我尽力吧......找机会跟他提提......”
“可别忘喽......再见啦，我的小心肝。今晚告诉我他怎么说。我看他不会亏待咱们，骨子里他还是个老好人。只要刮掉那层异教徒的硬壳，底下还是从前天使般的坯子。愿主与你同在。”
哈辛塔回到餐厅。她是否完成了吉列尔米娜的嘱托，我们且待下文分解。比起为收容所筹款，这位夫人更挂心的是如何落实昨夜与丈夫商议的决定。待莫雷诺与比利亚隆加离去后，她立即拉住“小海豚”旧事重提。两人在断绝关系的大原则上并无分歧，只在具体方式上各执己见——她主张书信了断，他坚持当面告别。经过一番激烈争辩，最终采用了后一种方案，读者自会在后续篇章中得见分晓。
(http://www.220book.com/book/SW99/)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