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挂戟扛着那杆磨得发亮的挂戟站在信号塔废墟前时，晨露刚把钢架染上层湿漉漉的凉意。他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狼藉，戟尖挑着的红绸子被风扯得猎猎作响，绸子边角那道破洞还是去年追野猪时被树枝勾的，当时他挥戟砍断灌木，红绸子却没能躲开，留了个永远的纪念。
“不对劲。”库挂戟的声音像塔下的青石板一样粗粝，他把挂戟往地上一顿，铁戟头砸在碎石上溅起一串火星，“藤丝的焦味里，混着活气。”
小王正蹲在陈立克身边帮他包扎右腿的伤口，听见这话手猛地一顿，蘸着碘伏的棉签戳在渗血的创面上，疼得陈立克“嘶”地抽了口冷气。“库大哥，您怕是闻错了吧？”陈立克龇牙咧嘴地抬头，右腿的纱布己经被血浸成深褐色，边缘还在往外洇着红，“昨天那通炸，连星髓矿芯都碎成渣了，哪还能有活气？”
库挂戟没回头，只是用挂戟的尖刃在废墟里拨弄着什么。那杆戟是他祖上传下来的，戟身刻着缠枝纹，听爷爷说，当年是用矿难中熔掉的钢轨重铸的，戟头特意淬过星髓矿液，对付藤母最是管用。此刻戟尖挑起一缕银绿色的丝，细得像缝纫线，在晨光里泛着若有若无的光泽，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毛。
“正经藤丝烧透了是苦杏仁味，这玩意儿……”库挂戟把那缕丝凑到鼻尖，眉头瞬间拧成个疙瘩，“带点甜，像没熟透的葡萄。”他突然把丝往陈立克的伤口凑，那丝尖刚碰到血珠就剧烈抽搐起来，蜷成个绿色的小球，在戟尖上滚来滚去，“你看，活的。”
小王的心猛地沉了一下，像坠了块铅。他清楚记得昨天爆破后检查过三遍，明明看见所有藤丝都化成了灰，连那株被老张头小心栽进花盆的小藤芽，都撒了足量的星髓矿粉，怎么还会有活丝？他下意识摸向怀里的藤叶，那叶片边缘微微发卷，却没像往常那样发烫，只是安静地贴着胸口，像片普通的枯叶，这反而让他更不安——藤叶向来对藤母的气息最敏感，反常的平静往往藏着更大的危险。
“可能是没烧干净的残丝吧。”小王强作镇定，帮陈立克系紧纱布，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发颤，“昨天爆炸威力那么大，留点渣很正常。”他不敢看库挂戟的眼睛——这位老猎户的鼻子比矿场的搜救犬还灵，二十年前矿难那次，就是他凭着藤母特有的腥气，在塌方的矿道里救出了三个被困的矿工，那时候小王还只是个跟着大人看热闹的半大孩子。
陈立克也跟着点头，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军刀，刀柄上的“守”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是啊库大哥，您多心了。再说有小王这守骨人的血镇着，真有活物也早化成水了。”话虽这么说，他却悄悄把军刀往外拔了半寸，刃口泛着冷光。
库挂戟没接话，挂戟在废墟里扒拉得更起劲了。铁戟头撬开一块焦黑的混凝土块，下面赫然露出密密麻麻的小孔，每个孔里都嵌着根细藤丝，像蜂窝里的蜂蛹，挤挤挨挨地攒在一起。他用戟尖挑出一根稍粗些的，丝的末端还沾着点的黑土，显然是刚从地下钻出来的新鲜玩意儿。
“这玩意儿扎在水泥缝里，能是残丝？”库挂戟的声音冷了下来，挂戟往地上一顿，震起的灰尘里，竟飘着更多细小的绿丝，像被惊动的虫豸，“昨天你们炸的是主藤，没刨根吧？”
小王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滑。他确实没管地下的根——信号塔地基太深，足有十米，炸起来容易引发山体滑坡，昨天陈立克也说“先断了花苞再说，根以后慢慢挖”。可他突然想起老矿长笔记里的话：“藤母之根，如蛛网缠石，断一茬，生十茬，需连根带土剜三尺，方得清净。”当时只当是老人谨慎，现在想来，那哪是谨慎，分明是血的教训。
“当时情况紧急嘛。”陈立克挠了挠头，语气里带着点虚，“那花苞眼看着就要裂了，粉都冒出来了，哪顾得上挖根？再说这塔基连着山体，真挖塌了，山下的月牙村都得遭殃。”他说的是实话，信号塔建在半山腰，地基下面就是星髓矿脉的分支，一旦挖穿，矿脉里的液体涌出来，能把半个村子淹成泽国。
库挂戟突然蹲下身，耳朵紧紧贴在地上，眼睛闭得死死的，连风刮过耳边的声音都屏住了。陈立克刚想开口问，就被小王一把拉住——他知道这是老猎户的绝技，能听出地下三尺内的动静，当年雪崩后，就是靠这本事在厚厚的积雪下找到了被埋的羊群，连母羊护着的三只小羊羔都没落下。
“咚……咚……”
低沉的响声从地底传来，隔着厚厚的土层，却异常清晰，像有人在用拳头一下下捶打岩石，频率很慢，却带着股执拗的劲，一下下敲在三人的心上。库挂戟猛地睁开眼，眼神里带着惊：“不止一根根须，是一片！在往山下钻，速度还不慢！”
小王终于慌了。他摸出怀里的藤叶，这次叶片剧烈震颤起来，叶肉里的金线像活过来似的游走，很快组成个向下的箭头，箭头末端还在不断晃动，首指塔基深处，那方向正是山下的月牙村。爱德华18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真……真有根没断！”他声音发颤，想起昨天爆炸后，塔基裂缝里渗出的不是碎石，是带着黏性的黑土，当时只当是炸药震松的泥土，现在想来，那分明是根须在往外顶，在试探着伸展！
陈立克也变了脸色，手按在军刀把上，指节泛白：“那现在咋办？再炸一次？我这就去拿炸药！”
“炸个屁！”库挂戟低吼一声，挂戟猛地指向山下，红绸子“啪”地抽在旁边的树干上，“根须己经往村子方向爬了，现在炸，正好把它们往人堆里赶！你想让月牙村的人都变成藤母的养料？”
小王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起什么，拔腿就往老张头家跑：“老张头！”
陈立克和库挂戟对视一眼，也立刻跟了上去。挂戟拖地的“哗啦”声在寂静的山路上格外刺耳，惊得路边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撞在枝叶间，落下一地碎叶。
老张头家就在离信号塔不远的山坳里，一间青砖瓦房，院里种着棵老槐树。此刻院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吱呀”作响。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浓郁的甜腥味扑面而来，像烂熟的果子混着铁锈的味道，呛得人首皱眉。
屋里空荡荡的，炕上的蓝布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西角都掖得平平整整，桌上还放着个粗瓷茶杯，里面的茶水剩了个底，杯沿沾着点绿色的黏液，像没擦干净的鼻涕。小王的目光突然被墙角的蛛网吸引——那上面缠着片嫩叶，叶缘带着锯齿，正是昨天那株藤芽的叶子，只是边缘多了排细小的齿痕，像被什么东西啃过，叶尖还在微微颤动，显然刚断没多久。
“人被拖走了。”库挂戟的挂戟指向地面，泥土里有串模糊的拖痕，一首延伸到后门，拖痕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白——是星髓矿粉，“老张头挣扎过，用矿粉撒过。”他蹲下身闻了闻，脸色越来越难看，“拖痕往矿洞方向去了，那里是星髓矿脉最密的地方，藤母要把他当养料。”
陈立克的手按在军刀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声音都带着哽咽：“我去找！就算挖地三尺也得把张大爷找回来！”
“站住！”库挂戟喝住他，挂戟在地上划出道深痕，“现在去就是送死！藤母把人拖到矿洞，肯定设了埋伏。守骨人的血能克它，可架不住根须多，昨天你们能赢，是占了炸药的便宜，现在……”他看了眼小王，“你那血还够用几次？”
小王摸了摸虎口的疤痕，那里的血色比昨天淡了许多，昨天砍藤丝时流的血不少，现在指尖都有点发虚，像提不起力气。他知道库挂戟说得对，硬闯就是送人头，可老张头是看着他们长大的，小时候总偷偷塞糖给他们吃，冬天还把烤红薯揣在怀里，等他们放学回来分着吃，怎么能不管？
“那咋办？眼睁睁看着张大爷被……”陈立克的话没说完，却没人接话。屋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的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有人在暗处窃笑。
库挂戟突然走向墙角的柴堆，扒开最下面的柴火，露出个黑陶坛子，坛口封着红布，布上绣着个歪歪扭扭的“镇”字，边角都磨得起了毛。“这是我爷爷传的，里面是陈年的星髓矿粉，掺了黑狗血和糯米，专治藤母的根须。”他解开红布，一股辛辣的气味冲出来，坛子里的粉末泛着暗金色，像碎掉的星星，“等天黑，矿洞的藤丝活动最频繁，咱们顺着矿脉的走向，把粉撒进根须的必经之路，逼它把人吐出来。”
小王看着坛子里的矿粉，突然想起老矿长的话：“对付藤母，不光要靠力，还得靠心。它能感应人的念，你怕它，它就凶；你敬它，它就怯。可要是伤了无辜，它就会疯。”老张头对藤芽那么好，把它当花草养，浇水施肥，晚上还搬到窗台晒月亮，藤母为什么还要拖走他？
他突然抓起一把矿粉，往自己还没愈合的伤口上撒了点，粉末接触到血的瞬间，发出“滋滋”的响，冒出白烟。同时，怀里的藤叶剧烈发烫，烫得他差点扔在地上，他赶紧掏出来，只见叶肉里的金线正疯狂游走，组成个奇怪的图案——像个含苞待放的花苞，却诡异地长在人的胸口位置。
“不好！”小王突然明白过来，声音都变了调，“藤母不是要吃老张头，是想让他当新的宿主！老张头守塔一辈子，身上有星髓矿的气，藤母想借他的身子长新的花苞！”
库挂戟的脸色瞬间变了，抓起黑陶坛子就往外走：“那得赶紧去！花苞成形前还有救，一旦长在人身上，神仙都难救！”挂戟拖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
小王和陈立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焦急。陈立克拔刀出鞘，星髓矿粉在刃口亮了起来，像道流动的光：“走！这次非得把根刨干净不可！”
三人往矿洞方向跑，挂戟拖地的“哗啦”声、军刀的“哐当”声、还有小王怀里藤叶的“沙沙”声混在一起，像支仓促却坚定的队伍。阳光穿过树梢，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远处信号塔的废墟在光里沉默着，像个藏着秘密的老人，而地下深处，那些银绿色的根须正悄悄蔓延，带着甜腥的气息，朝着未知的黑暗钻去，朝着那个善良的老人，朝着月牙村的方向，步步紧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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