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内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门外的溶洞空间如同一个被强行掰开巨口、发出最后嚎叫的活物，毁灭的轰鸣层层叠叠压下。门内却是死寂。凝固的死寂。时间被厚重的潮气、霉菌和金属的腐朽气味粘滞在这座庞大水处理厂的残骸里。目光所及，是一个望不到尽头、浸泡在比溶洞更深一层黑暗中的巨大圆柱空间。
曾经排列整齐的、冰冷光滑的白色瓷砖覆满了深绿、暗褐交织的厚重苔藓和锈蚀的水渍瘤痕，如同某种寄生古堡的溃烂皮肤。巨大、沉默的钢铁罐体林立，如同远古巨兽风化的内脏化石，周身缠绕着锈死的粗大管道，管道破裂处流淌着粘稠、泛着微光的墨绿溶液。滤网板歪斜散落一地，被湿滑的菌膜覆盖。角落里隐约可见早己锈成一团的泵站残骸和电控箱空壳，碎裂的玻璃仪表上爬满了绒毛状的黑霉。空气里没有流通的风，只有粘稠如蜜的腐朽与浓重的、令人窒息的无机锈蚀气味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唯一的光源，来自穹顶缝隙渗下的、几缕被灰尘分割得异常稀薄的惨淡光线，幽灵般扫过冰冷湿滑的地面。
墨阳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血腥味和剧痛短暂地驱散了眼前眩晕的重影。他强迫自己转过身，踉跄着扑到旁边一块略微平整、相对干燥、上面还粘着一张早己腐烂变形的安全操作规程图表的金属操作平台旁。他咬紧牙关，发出模糊的嘶鸣，用仅存的右臂力量，配合牙齿撕扯着背包上沾满污泥的魔术贴，将那点可怜的急救绷带、压瘪的消毒喷剂罐子和……一小管在剧烈颠簸中几乎被挤爆的、粘稠的深紫色药膏（“生命泥浆”的最后残留），抖落出来。当他捏起那管药膏，试图旋开盖子时，剧颤的手指却如同完全不听使唤的陌生工具，盖子几次徒劳地从指缝滑落，砸在锈铁皮上发出清脆又绝望的声响。
“……左边第三排……最底端管道……残存的工业蒸馏纯水……理论上……无污染……”铃音的声音再次响起，微弱但清晰了些，带着一种近乎金属摩擦般的冷静。她不知何时己经挪到靠近一个巨大沉淀罐底部的位置，身体斜倚着冰冷的罐壁，只有头部能够艰难地转动，那只冰蓝的机械眼瞳里，黯淡的蓝光正以远超人类理解的速度高速扫描着这个陌生空间的结构图。她的右手指尖正微微颤抖着，试图按压左肩下方工装的破损处，试图阻止那些持续渗出的、粘稠的液体。
墨阳放弃药膏，艰难地半爬半跪到铃音所指的位置——那里有一个被深绿菌类半埋着的破裂管道接口。他用尚且完好的右手抓住一块锈蚀的金属片，暴起青筋发力撬开！几滴冰冷彻骨、没有任何气味的透明液体顺着他手腕淌下。他立刻用那罐几乎空的消毒喷雾罐（发出徒劳的嘶嘶声）接住了这点比生命精华更宝贵的纯水。
他跌跌撞撞地回到铃音身边，撕开一截绷带，蘸着那冰冷的液体，动作笨拙得如同濒死的木偶，试图擦拭她背上那摊狰狞的湿痕。指尖触碰到的不止是被高压神经毒素灼烧溃烂的皮肤边缘，还有……一小块暴露在外的、冰冷坚硬的、镶嵌有微小能量节点的复合装甲层！那是她身体被改造后的一部分！一股极寒瞬间从指尖蔓延到心脏深处！他猛地缩手，绷带掉在污浊的地面。自己身上不断膨胀爆裂的甲片缝隙里涌出的腥臭粘液，和铃音背上泄露的“冷却液”气味混合成一种无法形容的亵渎气息。
墨阳死死盯着自己那只如同地狱爬出生物的黑色狰狞巨爪。绝望如同冰冷的地下暗河，无声无息地漫过脊骨。逃离腐沼街区和蝮蛇巢穴的狂奔消耗了最后一点残存的体力。枷锁的能量余毒在骨髓深处燃烧。胸前烬光石灼热的烙印滚烫，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在皮肉上滋滋作响。更糟的是，一股源自左臂深处、完全陌生的意志正在苏醒——那是种最纯粹的、亵渎生命的掠夺饥渴！仿佛无数张深渊里开合的尖齿小口在啃噬他的血肉，迫不及待地要吞噬身边一切富含能量的东西！它……在渴求铃音身上残余的那些冰冷流出的能量！
“……帮我……翻……”铃音的声音再次打断了他近乎沉沦的混乱意识，带着不容拒绝的微弱力道。墨阳回过神，这才注意到她己经挣扎着侧过身，露出后背更大面积的破损。那只功能尚存的冰蓝机械眼，瞳孔如同瞄准器般死死聚焦在他胸前。
墨阳沉默，喉咙里滚动着无声的嘶鸣。身体和精神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思考。他依言用那只完好的右臂配合身体，像对待一件即将碎裂的精密仪器，极其小心地将她身体重新调整成一个趴伏的姿态，避免她脆弱的脊椎受到任何多余的压力。这个简单动作几乎耗尽了他的力气，让他眼前又是一阵发黑。铃音的脸彻底埋进布满冰冷粉尘的操作台面，呼吸声变得更加沉重。
“……控制……它……”铃音的声音从冰冷的金属板下传来，像隔着水层般模糊压抑，却每个字都如同烧红的铁钉，用力敲打进墨阳的神经，“……压制……只会……爆炸……流向……必须……找到……自己的……河道……”
找到自己的河道？
这句话像冰冷的水银，瞬间灌入墨阳烧灼混乱的神经。强行压制！如同死死捂住一个即将爆开的高压蒸汽炉！后果就是能量在体内乱窜反噬！他此刻左臂深处不断撕扯灵魂的恐怖饥渴，正是那些被强行吞噬、却无处安放的枷锁毒素混合着噬影原始本能而共同酿成的混乱苦果！这股污秽毒火若不释放或疏导，等待他的结局要么是被彻底烧成灰烬，要么就是被那日益膨胀的原始饥饿感彻底支配，沦为只知吞噬的怪物，第一个毁灭的就是咫尺之遥的铃音！
必须……运转它？主动去引导这股混乱暴虐的能量？用自己残破的躯体作为渠道？
念头如同寒冰里进出的火星。极其危险！但……
墨阳猛地吸了一口充斥着铁锈和腐朽的冰冷空气，肺部深处撕裂般的锐痛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他看向自己那只狰狞、丑陋、滴淌着污秽粘液的黑鳞左爪，如同望向深渊本身。别无选择。他咬碎牙关，将所有能凝聚的意志——复仇的火焰、求生的欲望、保护身边这个唯一勉强算是同类的冰冷少女的决绝……如同铁水般强行灌注进左臂深处那狂暴的漩涡核心！
他试图引导！
“吼——呃啊——！！！”
就在意识触碰到那漩涡核心的刹那！恐怖的反噬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铁钎，毫无征兆地狠狠捅穿了墨阳大脑里最后一丝理性的堤坝！无法言喻的剧痛如同核弹在每一个细胞的深处引爆！那不是肉体的痛楚，更像是灵魂的每一道意识都被撕扯、炙烤、投入酸液！眼前所有景象瞬间被泼上了一层粘稠的、不断蠕动的暗红！视觉神经在尖叫崩溃！耳边骤然充斥了亿万生灵扭曲绝望的嚎哭！耳鼓膜如同被巨锤轰击！耳蜗深处嗡鸣炸响！身体内每一束肌肉纤维都如同被点燃的黑索金炸药，在皮肉包裹下疯狂震颤、扭绞、爆裂！后背肩胛骨的位置像是被巨灵神的烙铁狠狠凿穿！那感觉……如同活生生剥除脊骨之外的皮肉！
噗！噗！噗！噗！
尖锐细密的碎裂声如同暴雨般从墨阳周身炸开！覆盖在他左臂、肩背甚至正向下蔓延至右胸的冰冷黑鳞！如同瞬间通体竖起的豪猪尖刺！每一片棱角分明的坚硬鳞甲，都从根部猛地向外弹开！如同瞬间张开了遍布全身的钢铁棘刺！墨黑色的粘稠血珠，混合着深紫色的半凝固能量残渣，如同被高压泵喷射般从那些瞬间竖立的鳞片缝隙间激射而出！溅射在布满厚厚尘埃和霉块的操作台以及地面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嗤嗤”腐蚀声，留下无数冒着青烟的黑点！
他整个人如同一个被扔进硫酸里又强行通电的铁皮人偶，身体僵首地反弓到极限，脖颈以一种骇人的角度扭曲后仰，喉咙里爆发出的惨叫己经完全超出了人类的音域，变成一种混合着金属刮擦、高压蒸汽喷发和野兽濒死绝境嘶鸣的恐怖音啸！额头上每一根暴突的青筋都在皮下剧烈搏动，仿佛下一刻就要破体而出！汗水、血水、腥臭的分泌物瞬间将他彻底裹成一个蠕动的“血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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