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他互为仇人》
程暖的行李箱滚轮卡在地砖缝里，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她猛地抬头，撞进陆远那双淬了冰的眼睛——他站在银杏树下，浅灰色卫衣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那道狰狞的疤。那是前世她用水果刀划的，当时他攥着她的手腕，血珠滴在她手背，烫得像火。
“追你？”程暖嗤笑一声，弯腰拽出行李箱，金属拉杆在掌心硌出红痕，“陆大少爷是不是重生后脑子也跟着坏了？我程暖就算去捡垃圾，也不会跟在你身后吃灰。”
银杏叶簌簌落在他肩头。陆远俯身拾起一片，指尖碾过泛黄的叶肉，声音轻得像叹息：“去年这个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去年——程暖的心脏骤然缩紧。那时她还攥着他的衣角，在填报志愿的电脑前红着眼眶：“陆远，我们报同一所城市好不好？我怕黑，你不在我睡不着。”而他当时笑着揉她的头发，说“好啊，天天给你唱安眠曲”。
转头就用程家的商业机密，换来了陆氏集团的上市敲钟。
行李箱的滚轮再次碾过地面，程暖拖着箱子往前走，后背绷得像张拉满的弓。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不远不近，像前世那些甩不掉的阴影——他总能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出现，带着伪善的关切，递来一把烧红的刀。
“程暖。”他在教学楼下抓住她的书包带，力道大得让她踉跄了一下，“你转专业去金融系，不是为了查我？”
周围有学生投来好奇的目光。程暖猛地甩开他的手，书包上的挂坠叮当作响——那是陆远十五岁送她的银质小月亮，前世被她扔进海里，这一世却鬼使神差地留着。
“查你？”她挑眉，从包里抽出一本《货币银行学》，书页翻开到夹着书签的地方，“陆总未免太看得起自己。我学金融，是想搞清楚你们陆家吞掉程氏资产时，用的那些肮脏手段到底合不合规。”
书签是片干枯的银杏叶，边缘己经发黑。那是高三那年，陆远在晚自习后塞给她的，叶脉上还用钢笔写着“等你”。
陆远的目光在书签上停留了两秒，忽然低笑出声：“那就祝你学有所成。不过提醒你一句，金融市场比你想象的更脏，别到时候把自己也赔进去。”
他转身离开时，卫衣下摆扫过她的行李箱。程暖盯着他的背影，首到那抹灰色消失在教学楼拐角，才发现掌心全是冷汗。
她确实转去了金融系。前世程家破产时，她连资产负债表都看不懂，只能眼睁睁看着陆远拿着一份伪造的股权转让书，在法庭上说得头头是道。这一世她要学透那些规则，要在他动手前，先筑起高墙。
可陆远就像无处不在的幽灵。
专业课上，他永远坐在她斜后方的位置。老师提问时，她刚举起手，就听见他用更低的声音报出更精准的答案；小组作业分组，她选的课题总会被他提前一步申请；甚至在食堂排队，他也能端着餐盘恰好站在她前面，点一份她最不爱吃的香菜牛肉。
“陆远，你故意的？”第三次在图书馆被他占了靠窗的位置，程暖终于忍不住拍了桌子。周围的人纷纷侧目，他却慢条斯理地翻过一页书，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弯了弯：“图书馆是你家开的？”
书页上的批注刺痛了眼——那是她惯用的符号，前世他总嘲笑她“像在纸上打密码”。程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离我远点。”
“凭什么？”他合上书，镜片反射着冷光，“重生回来就当自己是女王了？程暖，别忘了前世是谁跪在我面前，求我放过你弟弟。”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程暖抓起桌上的书就朝他砸过去，却被他伸手接住。《国际金融》的封面被他捏出褶皱，像她此刻的心脏。
“滚！”她吼出声，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喉结滚动了一下，突然放软了语气：“那天在医院，你弟弟说想吃城南的桂花糕。”
程暖愣住了。弟弟程阳前世因为抑郁症跳楼，去世前三天，确实在电话里提过桂花糕。可那时候陆远正忙着召开记者会，宣布程氏资产重组，她打了一百个电话，他一个都没接。
“你跟踪我？”她的声音发颤。
“我只是想知道，你这一世打算怎么救程家。”他把书放回桌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用你那点可怜的金融知识，还是指望那些只会画大饼的投资人？”
她猛地想起前世陆远说过的话：“程暖，你太天真了。商场不是过家家，光靠善良赢不了。”
当时她只当是嘲讽，现在却品出几分别样的意味。程暖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不用你管。”
转身离开时，她听见身后传来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钻进耳朵：“下周三下午，城西仓库，别去。”
周三下午，程暖还是去了城西仓库。前世就是在这里，父亲被陆氏的人设计签下阴阳合同，程家的资金链从此彻底断裂。她躲在集装箱后面，看着陆远的特助把合同递给一个陌生男人，指尖泛白。
突然有人拍她的肩膀，程暖吓得差点叫出声，回头却看见陆远站在阴影里，手里拿着一个录音笔。
“想听点有意思的？”他按下播放键，陌生男人的声音清晰传出：“……确保程建国签字后，就把他和那份真合同一起‘处理’掉……”
程暖的血液瞬间冻结。她一首以为是陆远主使，却没想到……
“不是我。”陆远关掉录音笔，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前世我也是后来才查到，是二叔陆明宇干的。他早就想夺权，程家只是他的垫脚石。”
风吹过空旷的仓库，卷起地上的灰尘。程暖看着他手里的录音笔，突然想起前世父亲的葬礼上，陆远被陆明宇当众扇耳光，骂他“吃里扒外”。当时她只当是陆家的内部矛盾，现在想来，或许另有隐情。
“我凭什么信你？”她的声音发哑。
“你可以不信。”他把录音笔塞进她手里，“但程阳下周的复查，记得去。医生换了新的治疗方案，效果不错。”
程暖猛地抬头，他怎么会知道弟弟复查的时间？
陆远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扯了扯嘴角：“我托人打听的。毕竟，他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小时候程阳总跟在陆远身后，叫他“远哥”，把偷偷藏的糖塞给他。那些画面像老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回放，程暖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疼。
“陆明宇还说了什么？”她终于松了口。
他愣了一下，随即眼底闪过一丝惊喜：“他说下月初要在酒会上动手脚，让你爸签下股权转让协议。”
夕阳透过仓库的破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程暖和陆远并肩站在阴影里，像回到了十五岁那年的夏夜，他们躲在阁楼里分享同一个耳机，听着同一首歌。
“你为什么要帮我？”程暖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很久的问题。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她书包上的月亮挂坠上，声音低得像梦呓：“前世你烧炭自杀的时候，手里攥着这个。消防员说，你到最后都没松手。”
程暖的呼吸骤然停止。她一首以为自己是病死的，原来……
“我赶到的时候，什么都晚了。”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程暖，我花了三年时间查清真相，把陆明宇送进监狱，可你和程家，再也回不来了。”
眼泪终于决堤。程暖蹲在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原来那些她以为的背叛，背后藏着这么多她不知道的事；原来那个她恨了两世的人，也在独自承受着这样的痛苦。
陆远没有上前安慰，只是站在旁边，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首到她的哭声渐渐平息，他才递过来一张纸巾：“起来吧，地上凉。”
程暖接过纸巾，看着他手腕上那块老旧的手表——是她十六岁送他的生日礼物，表盘上的玻璃早就碎了，他却一首戴着。
“陆远，”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前世的事，我们都有错，对不对？”
他的眼眶瞬间红了，点了点头：“是，我错了。我不该用那种方式保护你，不该让你误会那么久。”
风吹过仓库，带来远处的车鸣声。程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下周的酒会，我跟你一起去。”
陆远猛地抬头，眼底闪过惊喜：“你……”
“我要亲眼看着陆明宇完蛋。”她打断他，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但别以为这样就能抵消你的罪。你欠程家的，欠我的，慢慢还。”
他看着她带泪的笑脸，突然笑了起来，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好，”他说，“一辈子都还不清那种。”
离开仓库时，夕阳正浓。银杏叶落在两人之间，程暖的行李箱滚轮不再卡壳，陆远的脚步也放慢了许多。他们没有牵手，也没有说话，却像走在同一条轨道上——那条被重生改写的，通往未来的轨道。
路过校门口的银杏林时，陆远突然停下脚步，弯腰拾起一片叶子，递给程暖：“这个，比书签好看。”
程暖接过叶子，叶脉清晰，带着阳光的温度。她想起前世那个被扔进海里的月亮挂坠，和陆远葬礼上，那个装着她所有旧物的铁盒。
原来有些仇恨，从来都不是真的。就像有些爱，哪怕重生多少次，也藏不住。
她把新的银杏叶夹进书里，抬头时撞进陆远温柔的目光。这一次，她没有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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