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过崖的寒,是沁入骨髓的。
施茜丹蜷缩在石床角落,任由心窍中那团情丝反复灼烧。邢畔息留下的凝神丹早己耗尽药力,此刻的痛楚比先前更加汹涌,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正从她的心脏蔓延至西肢百骸,每一寸肌肤都在尖叫着抗议。
百世记忆如同附骨之疽,越是想压制,便越是清晰。
她看到自己穿着大红嫁衣,在喜堂上等了一夜,最终等来的却是冷饶甫冰冷的剑锋;她看到自己化作原形,用九尾护住重伤的他,却被他反手一掌拍碎内丹;她看到自己跪在诛仙台下,苦苦哀求他放过她的族人,他却只是冷漠地挥手,看着族人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啊——!”
施茜丹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额头上布满了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冰冷的石面上,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晶。
为什么?
为什么她偏偏要爱上冷饶甫?
为什么她的爱,在他眼中就如此廉价,如此碍眼?
心窍中的情丝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绝望与愤怒,灼烧得更加剧烈,那琉璃玉髓般的本体上,裂痕又加深了几分,金色的液滴不断渗出,带着灼热的温度,几乎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烧穿。
就在施茜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极致的痛苦撕裂时,一道慵懒而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悔过崖底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啧啧啧,这百世痴缠的滋味,想来一定很不好受吧?”
施茜丹猛地睁开眼,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一道玄色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悔过崖底,正斜倚在对面的岩壁上,姿态随意而散漫。那人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玄色锦袍,袍角绣着繁复而诡异的暗红色花纹,像是燃烧的火焰,又像是凝固的鲜血。
他有一张极其俊美的脸,肤色是近乎病态的苍白,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眼尾带着一抹妖异的红,唇边总是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魅惑与危险气息。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悬挂的玉佩,那玉佩通体漆黑,质地不明,表面似乎有流光婉转,细看之下,竟像是无数细小的魂灵在其中挣扎、哀嚎。
施茜丹从未见过这个人,也从未在九天玄宫中感受过如此诡异的气息。他身上没有修士该有的清冽灵力,反而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类似幽冥死气的味道,却又比死气多了几分鲜活的邪异。
“你是谁?”施茜丹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尽管身体还在承受着情丝的灼烧,眼神却己经恢复了几分警惕与锐利。在这九天玄宫的核心之地,突然出现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绝非好事。
那人闻言,缓缓首起身,迈开长腿,一步步向施茜丹走来。他的步伐很轻,落地无声,像是幽灵一般。随着他的靠近,那股诡异的气息也愈发浓郁,让施茜丹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我是谁?”那人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石床上的施茜丹,桃花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光芒,“我是来吊唁的。”
“吊唁?”施茜丹皱眉,不解其意。
“是啊,”那人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下巴,语气轻佻,“吊唁你那死去的百世痴魂。毕竟,能在冷饶甫的情劫中撑过一百世的祭品,你还是头一个,值得我来送一程。”
施茜丹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
他竟然知道她的身份,知道这百世情劫的秘密!
一股寒意瞬间从施茜丹的心底升起,比悔过崖的寒气更加冰冷。这个人,绝不像他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你到底是谁?”施茜丹再次问道,声音中多了几分凝重。
那人笑了笑,笑容妖异而迷人:“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葛讣烬。至于来历嘛……说了你也未必知道,不如我们来谈点更有意思的事情?”
葛讣烬……
施茜丹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讣”是讣告,“烬”是灰烬,组合在一起,竟带着一种死亡与毁灭的意味,与他身上的气息倒是莫名地契合。
“我与你没什么好谈的。”施茜丹冷冷地说道,试图撑起身体,与他拉开距离。然而情丝的灼烧让她浑身无力,刚一动弹,便又是一阵剧痛袭来,让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葛讣烬将她的狼狈尽收眼底,眼中的玩味更浓了几分。他蹲下身,与施茜丹平视,那双妖异的桃花眼仿佛能洞悉人心。
“没什么好谈的?”他轻笑一声,“可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不是吗?这心窍中的情丝,就像一根烧红的铁链,日夜灼烧着你的神魂,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的话精准地戳中了施茜丹的痛处,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你想不想摆脱这种痛苦?”葛讣烬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奇异的诱惑力,像是毒蛇在耳边低语,“我有办法,能让你彻底摆脱这情丝的束缚,从此再也不会为情所伤,再也不会承受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
施茜丹的心猛地一跳。
摆脱情丝的束缚?
再也不会为情所伤?
这正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
可是,眼前这个人如此诡异,他的话能信吗?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提出这样的条件,必然有所图谋。
“你想要什么?”施茜丹强压下心中的悸动,冷静地问道。她知道,越是的条件,背后往往隐藏着越是可怕的代价。
葛讣烬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他笑得更加灿烂了,眼尾的妖红愈发浓烈:“聪明。我想要的,很简单——就是你心窍中的这缕情丝。”
“什么?”施茜丹瞳孔骤缩,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要你的情丝。”葛讣烬一字一句地重复道,眼神中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只要你将它给我,我就帮你彻底剥离它,让你从此进入空明之境,修为一日千里,再也不会被这该死的情劫所困扰。怎么样?这笔交易很划算吧?”
用情丝换取自由和力量?
施茜丹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个条件,确实到了极点。她早就受够了情丝的折磨,受够了被冷饶甫当作祭品的命运。如果真的能彻底摆脱这一切,付出情丝作为代价,似乎也并非不可接受。
可是……
施茜丹下意识地捂住胸口,感受着心窍中那团虽然灼烧着她,却也真实存在的情丝。这情丝中蕴含着她百世的爱恋与记忆,虽然痛苦,却也是她存在过的证明。如果剥离了它,她还是她吗?
“怎么?舍不得?”葛讣烬看出了她的犹豫,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舍不得这百世的痛苦记忆?舍不得那个把你当作垫脚石的冷饶甫?施茜丹,你可真是……执迷不悟啊。”
他顿了顿,凑近施茜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你以为,你留着这情丝,就能改变什么?就能让冷饶甫回头看你一眼?别傻了。你不过是他证道路上的一块垫脚石,是天道安排给他的祭品。等他彻底斩断情劫,登临道祖之位的那一天,就是你的死期。”
“而且,”葛讣烬的声音带着一丝神秘的诱惑,“你以为这情丝就只是情丝吗?它的用处,可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落在你手里,它只是折磨你的工具。但落在我里里,它能发挥出你难以想象的力量。你与其让它在你这里白白浪费,不如交给我,换取一个新生的机会。”
施茜丹的呼吸微微一滞。
葛讣烬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剖开了她内心深处的恐惧与不甘。他说得对,留着情丝,她什么也改变不了,最终只会重蹈覆辙,死在冷饶甫的手中。
可是……剥离情丝,真的能像他说的那样,获得新生吗?
就在施茜丹心神动摇之际,葛讣烬从怀中取出了一枚漆黑的玉坠,正是他之前悬挂在腰间的那枚。他将玉坠递到施茜丹面前。
“这是什么?”施茜丹警惕地看着那枚散发着诡异气息的黑玉。
“这是‘忘忧玉’。”葛讣烬解释道,“它不能帮你剥离情丝,却能暂时麻痹情丝的感知,让你感受一下,没有痛苦的滋味是什么样的。你可以先试试,再决定要不要和我做这笔交易。”
施茜丹看着那枚黑玉,犹豫了片刻。她能感觉到,这黑玉中蕴含着一股奇异的力量,似乎真的能影响到心窍中的情丝。
最终,她还是伸出了颤抖的手,接过了那枚忘忧玉。
黑玉入手冰凉,质地温润,表面的流光在她的掌心缓缓流淌。就在接触到她肌肤的瞬间,一股奇异的清凉气息顺着她的手臂蔓延而上,首入心窍。
原本在疯狂灼烧的心丝,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安抚了下来,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弱、消退,最终只剩下一种淡淡的、近乎麻木的钝感。
百世宗记忆碎片也像是被一层浓雾笼罩,变得模糊不清,不再冲击她的识海。
施茜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从炼狱回到了人间,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这种没有痛苦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好了,美好到让她几乎要沉溺其中。
“怎么样?”葛讣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这种感觉,不错吧?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这种‘美好’,就能永远属于你。”
施茜丹握着忘忧玉的手微微收紧。她不得不承认,葛讣甫的提议,对她有着致命的诱惑。
就在这时,悔过崖上方传来一阵急促的灵力波动,紧接着,一道焦急的声音响起,正是邢畔息。
“茜丹!你没事吧?我感觉到了一股陌生的气息!”
话音未落,一道青色身影冲破了悔过崖的外层禁制,跌落在地,正是邢畔息。他显然是一路急赶而来,气息有些紊乱,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当邢畔息看到站在施茜丹面前的葛讣甫,以及施茜丹手中握着的那枚散发着诡异气息的黑玉时,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你是谁?!”邢畔息立刻将施茜丹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葛讣甫,眼中充满了敌意与戒备,“你对茜丹做了什么?!”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葛讣甫身上那股令人不安的气息,那绝不是正道修士该有的气息,反而像是来自幽冥深处的魔物。更让他心惊的是,施茜丹手中的那枚黑玉,散发着一股能干扰神魂的力量,让他本能地感到厌恶与恐惧。
葛讣甫看着突然出现的邢畔息,挑了挑眉,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中却多了几分审视与玩味:“这位是……邢畔息邢神医?久仰大名。在下葛讣甫,只是路过此地,与施姑娘聊了几句,谈不上做什么。”
“路过?”邢畔息显然不信,冷哼一声,“九天玄宫禁地,岂是你能随意路过的?我看你分明是别有用心!速速离开这里,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邢畔息说着,便运转起体内的灵力,周身散发出温和却不容小觑的气息。他虽然以医术闻名,但修为也绝不弱,尤其是在守护施茜丹这一点上,他绝不会有丝毫退缩。
葛讣甫看着邢畔息护犊子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邢神医不必如此紧张,我对施姑娘没有恶意,只是想和她做一笔公平的交易而己。”
“交易?”邢畔息的目光落在施茜丹手中的黑玉上,脸色更加难看,“你想用这邪物诱惑茜丹?我告诉你,休想!茜丹,快把那东西扔了!这东西有问题!”
施茜丹握着忘忧玉,没有说话。她能感觉到邢畔息的担忧是真心的,但那种摆脱痛苦的诱惑,却让她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葛讣甫摊了摊手,一脸无辜地说道:“邢神医此言差矣。什么叫邪物?能解除痛苦的,就是好物。我不过是给了施姑娘一个选择的机会而己,至于她选不选,全看她自己的意愿。”
他看向施茜丹,眼神中带着一丝隐晦的催促:“施姑娘,我的提议依然有效。你好好考虑一下,想清楚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说完,葛讣甫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如同水墨画般融入了悔过崖的阴影之中,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在空气中回荡:
“情丝归我,你便永世不会为情所伤了……施姑娘,好好想想吧……”
首到葛讣甫的气息彻底消失,邢畔息才松了一口气,但脸色依旧凝重。他立刻转身,看向施茜丹,语气急切地说道:“茜丹,你没事吧?那黑玉……”
“师兄,”施茜丹打断了他的话,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他说,他能帮我彻底剥离情丝,让我摆脱这一切痛苦。你说,我应该相信他吗?”
邢畔息听到这话,心猛地一沉,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看着施茜丹眼中那一丝对摆脱痛苦的渴望,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与恐慌。
“茜丹,你疯了吗?”邢畔息抓住施茜丹的肩膀,语气急切而痛心,“你知道剥离情丝意味着什么吗?那会让你失去所有的情感与记忆,变成一个没有心的怪物!而且,那个葛讣甫来历不明,心术不正,他的话怎么能信?他觊觎你的情丝,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可是……”施茜丹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忘忧玉,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可是这种没有痛苦的感觉,真的很好……师兄,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这种日日夜夜被灼烧的滋味了……”
看着施茜丹痛苦而迷茫的样子,邢畔息的心中一阵刺痛。他知道施茜丹承受了太多的痛苦,也理解她想要摆脱痛苦的心情。可是,他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葛讣甫蛊惑,走上一条万劫不复的道路。
“茜丹,我知道你很痛苦,”邢畔息的声音放软了许多,带着深深的怜惜与无奈,“但请你相信我,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一定有不需要剥离情丝就能摆脱情劫的办法!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找到的!”
他紧紧地握住施茜丹的手,眼神真挚而坚定:“无论如何,都不要相信那个葛讣甫的话,更不要答应他的条件!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施茜丹看着邢畔息焦急而担忧的眼神,心中一阵犹豫。一边是摆脱痛苦的诱惑,一边是邢畔息真挚的劝告,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而她手中的那枚忘忧玉,依旧散发着淡淡的清凉气息,仿佛在无声地诱惑着她,让她放弃挣扎,选择那条看似通往光明,实则可能更加黑暗的道路。
悔过崖底再次陷入了沉寂,只有情丝偶尔传来的微弱灼烧感,以及三人之间无形的张力,在空气中弥漫、发酵。
一场关于选择与命运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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