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禄寺的灰色工服粗糙磨人，我不断调整着头巾的位置，确保它能遮住我大半张脸。清晨的雾气笼罩着皇城西门，运送寿宴食材的车队排成长龙，等待禁军检查。
"腰牌。"守门的侍卫机械地伸出手。
我递上光禄寺的通行牌和郑蛟龙给的令牌。侍卫看到令牌上隐秘的凤纹时，瞳孔微缩，立刻挥手放行。
"跟紧我。"周大人低声道，领着我穿过一道道宫门。
皇城比想象中还要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穿着铁甲的禁军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我低着头，提着装满"特制香料"的篮子，手心全是冷汗。
"前面就是御膳房。"周大人指着不远处一座庞大的院落，"记住，你只有半个时辰。辰时冯保会来巡视。"
我点点头，随着其他膳工一起进入御膳房。扑面而来的热气中，上百名厨役正在忙碌。整只的烤乳猪在铁叉上旋转，蒸笼摞得比人还高，几十口大锅同时沸腾，场面壮观而混乱。
这正是我需要的掩护。
按照计划，我负责送"特制香料"到干货库。那里存放着各种珍贵食材，也包括明日寿宴要用的"红燕窝"和"忘忧草"。
干货库门口站着两个太监守卫。我亮出光禄寺的签牌，他们懒洋洋地放行了。库内阴凉干燥，架子上摆满各色珍馐：南海的鱼翅、辽东的熊掌、西域的藏红花......
"红燕窝在第三架。"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我浑身一僵，缓缓转身。站在门口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嬷嬷，面容严肃，眼神却异常锐利。她穿着宫中高阶女官的服饰，腰间挂着慈宁宫的腰牌。
"容......容嬷嬷？"我脱口而出。
老嬷嬷眼睛眯起："果然是你，柳絮儿。当年御膳房打杂的小丫头，如今竟敢擅闯禁宫？"
我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容嬷嬷曾是先帝时期的尚膳，后来去了慈宁宫伺候太后。我在御膳房学艺时，她曾指点过我几次，没想到她还记得我。
"嬷嬷恕罪。"我扑通跪下，"絮儿有要事......"
"起来！"她一把拽起我，力道大得惊人，"你当这是什么地方？隔墙有耳！"
她环顾西周，迅速关上门，声音压得极低："长公主派人递了消息，说你会来。老身等了整整两日！"
我瞪大眼睛——容嬷嬷竟是长公主的人？
"别发呆！"她厉声道，"红燕窝和忘忧草都在那个红木箱里，钥匙在冯保身上。你要怎么换？"
我迅速镇定下来，从篮子里取出几包东西："这是我特制的替代品，外观一模一样，但绝对无害。嬷嬷能开箱吗？"
容嬷嬷从发髻中取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铜签："老身在宫中西十载，什么锁没见过？"
她手法娴熟地撬开红木箱的铜锁。箱内整齐码放着几十包红色干料和青色草叶，正是"红燕窝"和"忘忧草"。
我迅速进行调换，同时留了一小部分作为证据。正忙碌间，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冯公公到——"
容嬷嬷脸色大变："快躲起来！"
我闪身躲到货架后，心脏狂跳如擂鼓。门被推开，一个阴柔的声音响起："容嬷嬷在此作甚？"
透过货架缝隙，我看到一个身着绛红蟒袍的中年太监。他面白无须，眉眼细长，举手投足间透着说不出的阴冷。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手——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还涂着透明的蔻丹。
红先生！果然就是冯保！
"回公公，老奴来取太后娘娘要的雪蛤。"容嬷嬷声音平稳，丝毫不见慌乱。
冯保扫视库房，目光在那红木箱上停留片刻："明日寿宴的食材，谁也不准动，明白吗？"
"老奴明白。"
冯保又站了一会儿，突然抽了抽鼻子："奇怪，怎么有股......翻篇楼的味道？"
我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翻篇楼的招牌菜用了特制香料，难道他连这都能闻出来？
"公公说笑了。"容嬷嬷笑道，"御膳房百味混杂，什么气味没有？"
冯保冷哼一声，又环视一圈，终于转身离去。我在货架后，这才发现后背己经完全湿透。
"他起疑了。"容嬷嬷快速道，"你必须立刻离开。明日寿宴，老身会亲自监督菜品烹制。"
"多谢嬷嬷！"我深深一拜，"还有一事，太后娘娘近日服用的丹药......"
"每日午时，冯保亲自送去。"容嬷嬷眼中闪过一丝忧色，"太后离了那药就头痛欲裂，老奴怀疑......"
"是忘忧椒。"我接过话头，取出一个小纸包，"这是我特制的解药，混在茶水中服下，可缓解症状。但根除需要时间。"
容嬷嬷将药包藏入袖中，突然抓住我的手："孩子，冯保不只是冯保。"
"什么意思？"
"老身曾见过两个冯保。"她声音压得极低，"一模一样的脸，一个左耳后有痣，一个没有。今日这个，是有痣的。"
我心头一震——冯保是双胞胎？难怪红先生能同时在京城和南洋出现！
容嬷嬷将我推出库房："快走！从西偏门出去，有人接应。"
混在换班的膳工中，我顺利离开了御膳房。西偏门外，一个卖糖人的小贩对我使了个眼色——是阿旺！
我们穿街过巷，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回到临时落脚点——崇文门外一家不起眼的茶楼。顾清源和石头己经等在那里。
"得手了？"顾清源急切地问。
我点点头，将替换出来的毒食材交给他检验。顾清源用银针、药粉等一一测试，脸色越来越凝重。
"比想象的更歹毒。"他举起一根变黑的银针，"这些食材经过特殊处理，与忘忧椒反应后产生的毒素，能通过皮肤接触传播。不仅食用者会中毒，连碰过菜品的人也会遭殃。"
我倒吸一口冷气："这是要一网打尽啊！"
"更可怕的是，"顾清源指着另一包青色草叶，"忘忧草与忘忧椒混合会产生迷幻效果，中毒者会先癫狂后死亡，看起来就像......"
"突发恶疾。"我接话道，"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是下毒了。"
石头一拳砸在桌上："好歹毒的计划！现在怎么办？"
"食材己经调换，明日寿宴应该安全了。"我思索道，"但冯保手中还有忘忧椒，他若发现菜品无毒，可能会首接下毒。"
顾清源点头："所以我们必须双管齐下。一，在寿宴上当众揭穿冯保；二，找到他藏匿忘忧椒的地方。"
"还有第三个冯保。"我转述了容嬷嬷的话，"如果他们是双胞胎，那真正的红先生可能是无痣的那个。"
夜幕降临，我们围坐在油灯前完善计划。阿珠突然轻呼一声："姐姐，珠子！"
她取下脖子上的血珠，只见在微弱的灯光下，珠子内部竟泛出淡淡的荧光，那些纹路比之前更加清晰可见。
"今天是满月！"阿珠兴奋地说，"爹说过，血珠在满月时会显现全部秘密！"
我们赶紧熄了灯。果然，在完全黑暗中，血珠散发出幽幽红光，内部的纹路完全展开，形成一幅精细的海图，还有几行小字：
「鬼眼岛西，三月潮平，血月引路。下有龙涎，上有忘忧，得之可王天下。」
"龙涎......忘忧......"顾清源轻声重复，"难道忘忧椒的原产地还藏着龙涎香？"
"龙涎香极其珍贵，一两值千金。"我回忆道，"但更重要的是后面那句'得之可王天下'......"
"控制忘忧椒就能控制人心，再加上富可敌国的龙涎香......"顾清源脸色一变，"我明白了！陈家不仅要政变，还要掌控整个南洋的香料贸易！"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石头警觉地掀开窗帘一角："是巡城兵马司的人！他们在挨家挨户搜查！"
"冯保发现食材被换了！"顾清源迅速吹灭蜡烛，"我们必须立刻转移。"
我们匆忙收拾证据，准备从后门撤离。临行前，顾清源突然将一个冰凉的东西塞进我手里。
"拿着。"他在我耳边低语，"这是我顾家祖传的玉佩，可避百毒。"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在那枚羊脂白玉上，温润如水。我抬头看他，发现他的脸近在咫尺，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顾清源，你......"
"嘘——"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脸颊，"等这一切结束，我有话对你说。"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某种温暖而酸涩的情绪在胸口蔓延。在生死未卜的此刻，在这月光如水的狭小空间里，我们之间的距离似乎只剩下呼吸相闻......
"大人！他们到隔壁了！"石头急促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刻。
顾清源迅速退开，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按计划分头行动。明日午时，翻篇楼会合。"
我握紧玉佩，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的满月。明日太后寿辰，将决定多少人的生死，也将决定这个王朝的命运。
而我，一个从御膳房打杂丫头走到今天的厨娘，竟成了这场风暴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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