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灯光从ICU厚重的隔离门上方泄下，在地面投下一片冰冷、绝望的光斑。林晓草蜷缩在光斑边缘的阴影里，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额角崩裂的伤口己经不再流血，只留下一道湿黏、刺痛的新痂。怀里的缴费单被死死攥着，几乎要嵌进掌心，那冰冷的“负西万三千零八十六块五角三分”如同烙印，灼烧着她的灵魂。
七百块。当掉父亲遗物换来的七百块。
西万三。吞噬母亲生命的无底洞。
护士那句“会受影响”的冰冷官腔，像毒蛇般在脑海中反复噬咬。停药？暂停治疗？娘躺在里面，靠着冰冷的机器维系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呼吸，一旦停了药，停了那些维持生命的液体……林晓草不敢想下去，巨大的恐惧攫住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窒息般的剧痛。
钱！
必须立刻弄到钱！一分一秒都不能再等了！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穿了绝望的冰层，也烧干了眼中最后一点泪。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不顾一切的疯狂和孤注一掷的决绝。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挣扎着站起来，双腿因恐惧和虚弱而打颤。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象征着生死界限的厚重金属门，仿佛要将母亲的影像刻入骨髓。
“娘……等我……我去弄钱……一定救你……”嘶哑的低语在空旷的走廊里消散，无人回应。
她咬紧牙关，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清醒。然后，她像一支离弦的箭，带着破釜沉舟的惨烈，猛地转身，朝着医院大门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冲去！脚步踏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空洞而急促的回响，每一步都踩在濒临断裂的神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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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石沟矿坑，死寂被彻底撕裂。
呜哇——呜哇——呜哇——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如同死神的狞笑，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两道雪亮的光柱如同巨大的探照灯，粗暴地穿透弥漫的煤尘，将矿坑废墟照得一片惨白！光柱扫过之处，塌方的巨大煤堆、扭曲的矿车残骸、散落的工具，都投下狰狞拉长的黑影，如同地狱的爪牙。
老蔫头趴在煤堆上，整个身体如同凝固的石雕。那双沾满煤灰、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森森白骨的手，还深深插在冰冷的煤石缝隙里，保持着疯狂挖掘的姿势。狂喜的光芒还残留在他那张布满血污煤灰的脸上，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下方传来敲击声的位置，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处逢生的希望！
“东子！撑住！警察来了！有救了！有救了！！”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煤堆深处嘶吼，声音嘶哑破裂，带着狂喜的哭腔。
然而，那微弱的、如同天籁般的“咚咚咚”敲击声，在警笛声骤然逼近的恐怖噪音冲击下，瞬间消失了！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断了喉咙！
老蔫头脸上的狂喜瞬间僵住，化作一片死灰般的绝望！他疯了一样把耳朵死死贴在冰冷的煤石上，屏住呼吸，用尽所有心神去捕捉，去倾听！可是，没有了！除了刺耳的警笛声和远处传来的汽车引擎轰鸣，什么都没有了！刚才那清晰的回应，仿佛只是他极度绝望下产生的幻觉！
“不——！东子！东子！你敲啊！再敲啊！！”老蔫头发出野兽般的哀嚎，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赤红！他猛地抬起头，望向那两道越来越近、越来越刺眼的强光！那不是救赎的光！那是催命的光！它们惊扰了地下的回应！它们吓住了下面苦苦支撑的人！
希望的火星刚刚燃起，就被这冰冷的警笛彻底扑灭！巨大的落差和更深的恐惧让老蔫头彻底癫狂！他不再试图去听那消失的敲击声，而是用尽残存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力气，再次疯狂地刨挖起来！双手每一次插入煤石，都带起一蓬混着鲜血的煤灰！他不管不顾，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如同濒死的困兽，只凭着本能要将下面的人挖出来！
“快挖！快啊！警察来了！快挖啊！东子！！”他一边疯狂挖掘，一边朝着强光的方向语无伦次地嘶吼，不知道是在催促自己，还是在祈求即将到来的警察。
吱嘎——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一辆闪烁着红蓝警灯的越野车和一辆救护车几乎同时冲到了矿坑边缘，轮胎卷起的煤尘如同浓雾般弥漫开来。车门猛地打开，几个穿着警服的身影和穿着白大褂、提着担架的医护人员迅速跳下车。
“人在哪儿？！”为首的警察是个中年汉子，姓孙，一脸肃杀，手里的强光手电如同利剑，瞬间锁定了煤堆上那个如同血人般疯狂挖掘的身影。
“老蔫头！停下！危险！”另一个警察厉声喝道，快步上前想要阻止。
“别管我！挖！快挖！下面有人！东子！林卫东！还活着！刚才还敲呢！快挖啊！！”老蔫头头也不回，声音嘶哑破裂，带着血沫，动作反而更加疯狂，仿佛要用自己的命去换下面人的命。
“林卫东？！”孙警官眼神一凝，立刻挥手，“快！救人！小心二次塌方！老刘，把他拉开！”他迅速指挥着。
两个警察冲上去，死死架住状若癫狂的老蔫头。老蔫头拼命挣扎，力气大得惊人，沾满鲜血和煤灰的手在空中乱抓，嘶吼着：“放开我！让我挖！他活着！他真的活着！刚才还敲呢！你们听！听啊！”
“冷静点！我们会救！”一个警察吼道，强行将他拖离危险的塌方边缘。
医护人员和另外的警察则迅速围拢到塌方点，专业的救援工具——撬棍、液压顶撑、生命探测仪——被迅速取了出来。强光手电照射着那堆巨大的、刚刚塌陷下来的煤石堆。
“快！探测仪！”孙警官吼道。
一个警察立刻将生命探测仪的探头紧贴在煤堆表面，仔细地、一寸寸地移动。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尤其是被两个警察死死按在远处、仍在徒劳挣扎嘶吼的老蔫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探测仪的屏幕，充满了血泪交织的祈求。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如同钝刀子割肉。
探测仪的屏幕上，代表生命信号的波纹微弱地跳动了几下，随即又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操作员眉头紧锁，调整着位置，反复尝试。
“怎么样？！”孙警官急切地问。
操作员摇摇头，声音沉重：“信号……太微弱了！位置太深！干扰也大！不能确定！但……有极其微弱的反应！”
“有反应？！”老蔫头猛地爆发出更大的力气，几乎要挣脱束缚，“我就说！我就说他还活着！快挖！快啊！！”
“闭嘴！保持安静！”按住他的警察厉声喝道。
“挖！立刻组织挖掘！小心！注意支撑！防止二次塌陷！”孙警官当机立断，指挥着救援人员用撬棍和液压顶撑小心翼翼地清理、稳固上方的松动煤石。
铁器碰撞煤石的声音、沉重的呼吸声、对讲机里模糊的指令声，混合着老蔫头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呜咽，在警灯闪烁的惨白光影下，构成了一曲悲怆的救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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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子。
夜色浓稠得化不开，像冰冷的墨汁泼洒在狭窄的街道上。林晓草一路狂奔，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汗水浸透了她的后背，冰冷的夜风一吹，让她控制不住地打着寒颤。额角的伤口在奔跑中再次被牵动，一跳一跳地疼，但这疼痛此刻反而成了支撑她保持清醒的唯一锚点。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镇子西头，“通源号”当铺！那盏昏黄的、写着“當”字的灯笼！
七百块不够！远远不够！但那口缸子还在！那是父亲留下的最后念想，是缸底那点指甲花幼苗的容身之所，是她和母亲仅存的精神寄托！可现在，它成了唯一可能再榨出一点救命钱的东西！赎出来？不可能了！她需要更多的钱！只能……只能再去当！或者……或者哀求那个山羊胡掌柜，能不能再多当一点？告诉他，这是救命的钱！告诉他，她什么都愿意做！
绝望的念头如同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顾不上路人的侧目，顾不上身体的极限，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快！再快一点！娘等不起！
终于，“通源号”那熟悉的、带着古旧腐朽气息的门脸出现在视野尽头。那盏昏黄的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摇晃，投下摇曳的光影。
林晓草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冲刺过去，沾满泥灰的手猛地拍在当铺那扇厚重的、镶嵌着铜钉的木门上！
“掌柜的！开门！开开门啊！！”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凄厉刺耳。
没有回应。门内一片死寂。
“开开门！求求您！开开门！我要赎当！不！我要加当！我加当！救命！救命钱啊！！”她更加用力地拍打着门板，手掌拍得通红麻木，指甲在粗糙的木门上刮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漫上心头。
“吵什么吵！”旁边杂货铺的老板被惊动，探出头来，一脸不耐，“当铺早关门了！没看卷帘门都拉下来了吗？明天再来！”
关门了？！
林晓草如遭雷击！她猛地抬头，这才看清，那扇厚重的木门里面，一道冰冷的、银灰色的金属卷帘门，不知何时己经严丝合缝地拉了下来！将当铺的内部彻底封锁！昏黄的灯笼光只能照亮卷帘门外冰冷光滑的表面，映出她此刻狼狈绝望的身影。
“不……不可能……刚才……刚才还没……”她语无伦次，踉跄着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堵隔绝了她最后希望的冰冷铁门。绝望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扼住了她的喉咙！怎么会关门了？这才几点？那个山羊胡掌柜呢？她的缸子！她救命的钱！
“掌柜的！掌柜的！我知道你在里面！开开门！求求你！开开门啊！！”她不死心，扑到冰冷的卷帘门上，用拳头砸，用肩膀撞，用额头抵！金属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衫刺入骨髓。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却得不到门内丝毫的回应。卷帘门纹丝不动，像一座沉默的、嘲笑她的冰山。
“求求你……开开门……我娘……我娘要死了……等着钱救命啊……求求你……”凄厉的哭喊变成了绝望的哀求和呜咽，林晓草的身体顺着冰冷的卷帘门无力地滑坐下去，额头抵着冰冷的金属，温热的泪混着额角再次渗出的血水，在光滑的金属表面留下蜿蜒的痕迹。
七百块……赎不回缸子……
缸子……也换不来更多钱……
娘……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巨大的无助和冰冷的绝望，如同这深沉的夜色，彻底将她吞没。她蜷缩在当铺冰冷的卷帘门外，像一只被遗弃在寒风中、走投无路的幼兽。怀里的缴费单滑落在地，上面“负西万三千零八十六块五角三分”的数字，在昏黄的灯笼光下，显得无比刺眼和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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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石沟矿坑。
警灯闪烁，将废墟映照得光怪陆离。救援工作紧张而压抑地进行着。液压顶撑发出沉闷的“嘎吱”声，勉强撑开了一小块空间。救援人员小心翼翼地用撬棍清理着上方的煤石，每挪开一块，都伴随着煤灰簌簌落下。
老蔫头被两个警察死死按在稍远处，嘴里塞了块布，防止他再嘶吼干扰救援。他只能发出呜呜的悲鸣，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挖掘点，身体因为极致的紧张和恐惧而剧烈颤抖。那双血肉模糊、白骨隐约可见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还在神经质地抽搐着。
生命探测仪的信号依旧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时有时无，让人揪心。孙警官紧锁着眉头，亲自蹲在挖掘点边缘，用手电照着下方越来越深的挖掘坑。
“慢点！小心左边！那块石头松！”他低吼着指挥。
就在这时，一个正在用撬棍小心撬动一块巨大页岩的救援人员，手下的力道似乎稍大了一点。
“嘎巴……”一声轻微的、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响起。
紧接着，是更大规模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哗啦啦——”的声响！
“小心！快退！！”孙警官瞳孔骤缩，厉声狂吼！
晚了！
被撬动的那块页岩周围，原本被勉强支撑住的、疏松的煤石结构，如同被抽掉了关键骨牌，瞬间失去了平衡！大块大块的煤石、泥土混杂着碎石，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轰然倾泻而下！瞬间将刚刚挖开了一米多深的救援坑，连同旁边两个躲闪不及的救援人员的下半身，再次无情地掩埋！
“啊——！”惨叫声和惊呼声同时响起！
二次塌方！发生了！
烟尘再次冲天而起！现场一片混乱！警灯闪烁的光芒在弥漫的煤尘中变得模糊不清。
被按着的老蔫头目睹这一切，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绝望到极致的闷嚎，布满血污煤灰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尽！他身体猛地一挺，随即软软地瘫倒下去，昏死过去。那双曾疯狂挖掘、此刻却己残破不堪的手，无力地摊开在冰冷的煤灰地上，指尖微微抽搐着，如同搁浅垂死的鱼。
“救人！快救下面的人！”孙警官的吼声在烟尘中响起，充满了愤怒和无力。
手电光柱慌乱地扫射着，最终定格在那片刚刚堆起、更加巨大、更加死寂的塌方废墟上。光柱边缘，映照出救援人员惊惶失措的脸和地上老蔫头那具失去知觉、如同被抛弃的破布口袋般的佝偻身体。
希望，如同那微弱的敲击声，被彻底埋葬。冰冷的矿坑里，只剩下警灯无声的闪烁和绝望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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