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刚漫过帐篷的毡帘，姬轩辕就听到了帐外的动静。三个神农军士兵正用青铜铲平整地面，金属与碎石碰撞的脆响格外刺耳。他坐在铺着兽皮的石凳上，手指着青铜剑的残片 —— 昨夜将断剑拆解时，发现剑脊处竟刻着一行细密的铭文，是姬部落祖传的勇士誓言，此刻却像在嘲笑他的败北。
“首领请。” 帐帘被掀开，姜炎的身影逆着晨光出现，手里捧着个奇怪的木盒。他今天换了身靛蓝麻布长衫，腰间的神农尺用红绳系着，绿光透过布帛隐隐流动。帐内的石桌上摆着两样东西：一壶新酿的果酒，还有卷摊开的兽皮地图，上面用朱砂标着阪泉周边的地形。
姬轩辕没起身，目光落在木盒上。那东西西西方方，表面嵌着块透亮的薄片，边缘还镶着铜边，看着不像兵器也不像农具。“这是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冷淡，刻意忽略对方眼底的笑意 —— 那笑容让他想起年轻时狩猎，兄长看着误入陷阱的野猪时的眼神。
“能让你看到远方的东西。” 姜炎将木盒放在桌上，手指在侧面一按，薄片突然亮起，映出姬轩辕错愕的脸。平板屏幕上正显示着阪泉战场的航拍图，是他用无人机拍摄的全景，烧焦的栅栏像条黑色的蛇，缠绕在山谷间。
“妖术！” 姬轩辕猛地后退，后腰撞到石案，陶罐里的粟米洒了一地。他曾在部落大巫的典籍里见过类似记载，上古有巫祝能用龟甲显影，却从未见过如此清晰的画面。更让他心惊的是，屏幕里竟能看到姬军溃散的路线，连他藏身的岩壁裂缝都标着红点。
姜炎没关屏幕，只是弯腰捡起草粟米：“这不是妖术，是记录。” 他用指尖划过屏幕，画面切换到姬水流域的梯田，“就像结绳记事，只是更细致些。你看这里 ——” 屏幕放大，能清晰看到田埂的走向，“去年你们在第三级梯田种的晚稻，收成比往年少了三成，是因为灌溉渠在暴雨后淤塞了七处。”
姬轩辕的瞳孔骤然收缩。晚稻减产是姬部落的机密，只有核心长老才知晓，这个姜炎怎么会知道？他死死盯着屏幕上的梯田，突然想起昨夜修改的农田规划 —— 那些引水渠的设计，竟与屏幕里淤塞的位置隐隐对应。
“你派人侦查过？” 他的手按在石桌上，指节发白。如果神农军连部落的农事都了如指掌，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是场骗局。
“观察即可，不必侦查。” 姜炎给两个陶碗斟上酒，果酒的琥珀色在晨光里泛着光泽，“就像你能从云色判断暴雨，从兽迹知道狼群动向，天地万物都在说话，只是多数人听不见。” 他推过一碗酒，“尝尝？用姬水的野葡萄酿的，你部落的俘虏说，比你们的米酒烈些。”
姬轩辕没接酒碗，目光转向兽皮地图：“你找我来，不是为了炫耀这些奇技淫巧吧？” 他用指尖点向地图上的栅栏位置，“有种就堂堂正正再打一场，用火攻赢的胜利，算什么勇士？”
“勇士的本分是让族人活下去，还是非要死在战场上？” 姜炎的指尖与他的在地图上相抵，绿光顺着手臂爬上脖颈，“去年冬猎，你为了救掉进冰窟的少年，用兽皮裹着石头当破冰锤，算不算诡术？”
姬轩辕的喉结动了动。那件事是他的骄傲 —— 部落传颂的 “破冰救童”，被族人选为年度勇士故事。此刻被用来反驳，像被人当众揭开伤疤，疼得他说不出话。
“火攻不是诡术，是顺应天时。” 姜炎收回手，屏幕切换到风向图，红蓝两色的气流在屏幕上旋转，“东南风、干燥度、栅栏材质，这些都是战场的一部分。就像你用玄鸟阵对付骑兵，利用的是木盾的防御角度，难道也算诡术？”
帐外传来木槌敲打声，是神农军在搭建新的瞭望塔。姬轩辕听着声音，突然想起父亲的话：“真正的勇士不是敢死，是会活。” 这句话刻在部落的祠堂梁柱上，此刻却被敌人生动诠释。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果酒的辛辣呛得喉咙发疼：“那你想怎样？杀了我献祭，还是让我当奴隶？”
“让你看样东西。” 姜炎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调出一张复杂的图谱。那是用卫星地图绘制的部落联盟示意图，姜水与姬水流域用绿色标出，中间用金线连接，外围则用褐红色标注着大片区域，边缘画着狰狞的兽面图腾。
“这是蚩尤部落的活动范围。” 姜炎指向褐红色区域，屏幕立刻放大，显示出密集的黑点，“他们有青铜矿脉，能铸造比我们更锋利的兵器；部落联盟超过十个，战士过千，去年冬天己经吞并了东边的夸父部落。”
姬轩辕的呼吸猛地停滞。夸父部落是姬水下游的邻居，擅长投掷石斧，去年秋天突然断了往来，他以为是迁徙了，没想到……“你怎么知道这些？” 他的声音发颤，指尖戳向屏幕上的黑点，“这些是……”
“他们的兵寨。” 姜炎点了点最大的黑点，“夯土筑墙，高两丈，墙外还有三层壕沟。上个月我的斥候混进去过，说他们的工匠正在熔铸一种新兵器，叫‘蚩尤斧’，斧刃能劈开青铜甲。”
帐内陷入死寂，只有屏幕的微光在两人脸上流动。姬轩辕突然想起三年前的遭遇 —— 一支不明部落的骑兵突袭了姬水的商队，那些人的铠甲上就画着兽面，所用的石斧比寻常兵器重三成。当时他以为是散兵游勇，现在看来，那根本是蚩尤部落的先锋。
“你想用这个吓我？” 姬轩辕强作镇定，却没发现手指己掐进掌心。他确实听说过西方有个强大的部落联盟，却没想到己经扩张到如此地步。
“是提醒你。” 姜炎关掉屏幕，帐内顿时暗了几分，“阪泉之战就算你赢了，又能怎样？等蚩尤部落渡过黄河，姬水的稻田会变成焦土，你的玄鸟旗会被踩在泥里。到那时，你引以为傲的勇士，不过是对方斧下的肉泥。”
果酒的辛辣突然翻涌上来，姬轩辕猛地咳嗽起来。他看着石桌上的兽皮地图，突然发现自己之前的争斗有多可笑 —— 两个部落为了阪泉这块弹丸之地厮杀，却没看到真正的洪水正在上游聚集。
“那你想怎样？” 他的声音低了许多，第一次用平视的目光看向对方。姜炎的眼底没有嘲讽，只有一种他读不懂的沉重，像部落长老看着即将来临的旱灾时的眼神。
姜炎将神农尺放在地图中央，绿光在朱砂标记上流动：“共享技术。你们的稻作育种、独木舟工艺，我们的青铜铸造、草药种植，互相学习。” 他用尺尖划出个圈，将姜水与姬水都圈在里面，“然后组成部落联盟，统一训练战士，修建防御工事。”
“让我向你臣服？” 姬轩辕的自尊心像被针扎了下。在姬部落的历史里，只有征服与被征服，从未有过平等联盟的说法。
“是并肩。” 姜炎拿起两块碎石，一块刻着稻穗，一块刻着青铜刀，“单独看，各有长短。合在一起，才能碾开最硬的粟米。” 他将碎石并置在地图上，“蚩尤部落就像块顽石，单凭我们任何一方，都砸不开。但联手，就能让他粉身碎骨。”
帐外的木槌声停了，传来孩子们的笑闹。是阿木带着几个姬军俘虏的孩子，在帐篷附近放风筝 —— 那风筝是用缴获的姬军旗帜改的，玄鸟图案被补了块神农部落的火焰纹，在风中飞得格外稳。
姬轩辕看着那风筝，突然想起少年时与兄长比赛放风筝的场景。兄长总说：“风筝线太松会飞，太紧会断，要像牵着野马，既要给它方向，又要让它自由。” 此刻的联盟提议，竟与放风筝的道理莫名契合。
“火攻的事……” 他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可以当你是用了智慧，但姬部落的勇士不会忘记那些死去的人。”
“他们会活在联盟的土地里。” 姜炎从怀里掏出块灵脉石碎片，放在地图的交汇处，“我打算在阪泉建座纪念柱，刻上所有战死的名字，不管是神农还是姬部落的。” 他看着姬轩辕的眼睛，“等你的族人看到蚩尤的威胁，会明白那些牺牲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孩子。”
帐帘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带来远处稻田的清香。姬轩辕端起第二碗酒，这次没一饮而尽，而是小口啜饮。果酒的余温在舌尖散开，竟品出些微甜，像姬水春天的桃花蜜。
“青铜铸造术，你们真的愿意教？” 他突然问，目光落在屏幕的暗纹上。姬部落的青铜矿脉藏在深山中，工匠们只会简单熔铸，做出的兵器总不如神农军的锋利。
“你教我们培育耐涝稻种，我教你们青铜淬火。” 姜炎竖起三根手指，“三个月后，先交换工匠；半年后，联合开垦阪泉南侧的荒地；明年春天，一起派人去侦查蚩尤部落的动向。” 他将平板推过去，“这里面有详细的计划，你可以慢慢看。”
姬轩辕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落下。他能感觉到毡帘外的动静 —— 神农军与姬部落的俘虏正在一起搭建谷仓，木槌敲打声与号子声混在一起，竟有种奇异的和谐。那个叫阿木的少年正在教姬军孩子辨认草药，声音清脆得像山涧的泉水。
“如果…… 我拒绝呢？” 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其实心里清楚，自己己经没有拒绝的余地，无论是现实的威胁，还是帐外那幅和谐的景象，都让他无法再坚持过去的执念。
姜炎笑了，将神农尺系回腰间：“那我就派十个最好的农匠去姬水，帮你们疏通灌溉渠，再送五十把青铜锄。” 他站起身，毡帘被带起一阵风，“你可以慢慢想，想通了就去农具坊找我，那里有个新铸的玄鸟纹青铜犁，本该是给胜利者的奖品。”
帐内只剩下姬轩辕一人时，他终于点开了平板里的联盟计划。屏幕上的文字与姬部落的铭文略有差异，却能看懂大致意思：共享粮仓、统一历法、联合作战…… 最让他心惊的是最后一页，画着三个部落的图腾 —— 神农的火焰、姬的玄鸟，还有个从未见过的蛇身图腾，标注着 “蚩尤”。
远处传来敲钟的声音，是神农部落的午饭时间。姬轩辕将平板揣进怀里，走出帐篷时，正看到巫妪带着姬军俘虏的妇人在分发草药。一个抱着孩子的姬妇接过药包，对着巫妪深深鞠躬，鬓角的银饰与神农军的铜铃碰撞出悦耳的声响。
“首领。” 阿木举着个陶罐跑过来，里面装着刚熬好的药粥，“巫妪说你昨夜没睡好，这粥加了安神的灵脉草。” 少年的脸颊还沾着陶土，显然刚帮着烧窑，“姬勇他们在学做青铜箭头，说要给部落的孩子做些玩具。”
姬轩辕接过陶罐，粥的温度透过陶壁传来，暖得像母亲的手掌。他望着农具坊的方向，那里传来青铜锤的叮当声，节奏分明得像战鼓，却比战鼓更让人安心。
“阿木，” 他突然开口，“那座纪念柱，我想亲自写铭文。”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首领答应联盟了？”
姬轩辕没回答，只是舀了勺药粥。灵脉草的清苦中带着回甘，像极了此刻的心情 —— 有战败的苦涩，有对未来的忐忑，却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知道，从接过这碗粥开始，姬部落的历史，乃至整个中原的命运，都将翻开新的一页。
午后的阳光穿过帐篷的窗棂，在石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平板屏幕还亮着，联盟计划的最后一页，三个图腾在阳光下泛着微光。远处的夯土声、锤击声、孩子们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像首尚未完成的歌谣，却己经预示着一个充满希望的旋律。
当姬轩辕走进农具坊时，姜炎正在指导工匠们铸造新的犁铧。青铜水在砂模中流动，映出两人重叠的影子。“铭文想好了？” 姜炎的声音带着笑意，手里的青铜勺舀起一勺铜水，在空气中划出金色的弧线。
“想好了。” 姬轩辕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就刻‘阪泉之野，玄鸟衔火，共赴大荒’。” 他看着流淌的铜水，突然明白，真正的勇士不是永不失败，而是在失败后，还有勇气拥抱新的可能。
青铜犁的玄鸟纹在火光中渐渐成型，鸟喙处特意留了个凹槽，正好能嵌入神农尺的灵脉石。当最后一滴铜水凝固时，窗外的风筝正好飞过，玄鸟与火焰的图腾在风中舒展，像两只终于结伴的飞鸟，朝着更远的天空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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