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沐然被从ICU转出来时，依旧陷在深沉的昏迷里。单鹤轩让人把别墅里最大的一间客房改造成了临时病房，配备了全套的医疗设备和24小时待命的医护人员。这里的条件比医院还要好，却依旧像一个精致的囚笼，将葛沐然牢牢困在其中。
单鹤轩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工作，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耗在了这间病房里。
他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床上的人。
葛沐然睡得很不安稳，眉头总是微微蹙着，长长的睫毛时不时颤抖一下，像是在做什么可怕的噩梦。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身上的管子虽然比在ICU时少了许多，但依旧插着输液管和氧气管，提醒着人们他此刻的脆弱。
单鹤轩伸出手，想要抚平他蹙着的眉头，指尖却在快要触碰到他皮肤时，猛地顿住了。
他看到了葛沐然手臂上的伤痕。
那是一道深浅不一的疤痕，蜿蜒曲折，像是一条丑陋的蜈蚣。单鹤轩记得这道疤——那是有一次葛沐然试图反抗他的命令，被他一把推到墙角，撞在尖锐的桌角上留下的。
当时，他只觉得解气，觉得这是葛沐然“不听话”应得的惩罚。
可现在再看这道疤，单鹤轩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葛沐然的全身。
脖子上，有一圈淡淡的淤青，那是他醉酒后失控时，狠狠掐住他留下的痕迹；
背上，虽然盖着被子，但他能想象到那些狰狞的鞭伤，即使结了痂，也一定丑陋不堪；
手腕上，有几道清晰的勒痕，那是戴电子脚镣时留下的印记；
还有他那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身体，那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那干裂起皮的嘴唇……
每一处，都在无声地控诉着他曾经的残忍和暴虐。
这些伤痕，都是他亲手造成的。
单鹤轩猛地收回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只有这样，才能稍微缓解一点他内心那汹涌的悔恨和痛苦。
他一首以为自己是在为爷爷报仇，是在惩罚那个“罪有应得”的凶手。他以为自己做得理所当然，甚至在看到葛沐然痛苦的样子时，会感到一丝扭曲的。
可现在，看着眼前这个奄奄一息、遍体鳞伤的人，他才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他所谓的“报仇”，不过是借由爷爷的死，宣泄自己的愤怒和偏执。他所谓的“惩罚”，不过是将自己的痛苦，加倍地施加在另一个人身上。
他像一个疯子一样，用最残忍的方式，伤害着那个曾经让他心动、让他温暖的人。
单鹤轩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试图驱散那些可怕的回忆。但那些画面却像潮水一样，汹涌而来。
他想起葛沐然第一次在急诊室里对他露出的温柔笑容；
想起葛沐然在他生病时，无微不至的照顾；
想起他们曾经在星空下相拥，许下的诺言；
也想起自己是如何一步步地将他推入地狱，如何对他恶语相向，如何对他施以酷刑，如何看着他痛苦不堪却无动于衷……
“啊——”单鹤轩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双手插进头发里，身体因为痛苦而剧烈颤抖。
悔恨，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错了。
他真的错了。
错得离谱，错得无可救药。
如果……如果当初他能冷静一点，如果他能多给葛沐然一点信任，如果他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
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水……”
一个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突然从病床上传来。
单鹤轩猛地睁开眼睛，惊喜地看向葛沐然。
葛沐然依旧闭着眼睛，但嘴唇确实在微微翕动，似乎在说什么。
“沐然？你醒了？”单鹤轩激动地凑过去，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你想说什么？水吗？”
葛沐然没有回应，又陷入了沉寂，只是眉头蹙得更紧了，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看来只是无意识的呓语。
单鹤轩虽然有些失望，但心里还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
他醒了！
虽然只是短暂的意识波动，但这至少说明，他正在好转！
单鹤轩连忙倒了一杯温水，又找了一根棉签，蘸了点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葛沐然干裂的嘴唇。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带着前所未有的耐心和温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棉签碰到嘴唇的瞬间，葛沐然的睫毛又颤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像是在回应这久违的。
单鹤轩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他就这样，坐在床边，一遍又一遍地用棉签蘸水，擦拭着葛沐然的嘴唇，动作专注而虔诚。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他身上，在他周围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如果忽略他眼底的红血丝和憔悴，这画面看起来竟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温馨。
但这份温馨，很快就被打断了。
“鹤轩，我来看看葛医生怎么样了。”任兮安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从门口传来。
单鹤轩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的温柔和耐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谁让你来的？”单鹤轩的声音，冷得像冰。
任兮安被他冰冷的态度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温柔体贴的样子：“我听说葛医生转到这边来了，就想着过来看看。毕竟……他变成这样，我也很担心。”
她说着，目光越过单鹤轩，看向病床上的葛沐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和失望。
还没死？
命还真硬。
但没关系，她有的是耐心，也有的是手段。
总有一天，她会让葛沐然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这里不欢迎你。”单鹤轩站起身，挡在病床前，像一堵墙，将任兮安的目光和葛沐然隔绝开来，“他现在需要休息，你回去吧。”
任兮安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鹤轩，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也是关心葛医生啊……”
“关心？”单鹤轩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地看向她，带着一丝审视和怀疑，“你确定你是关心他，而不是来看他死了没有？”
任兮安的心脏，猛地一沉。
单鹤轩……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不可能！
她做得那么天衣无缝，绝对不可能被发现的！
任兮安强作镇定，眼眶一红，露出一副委屈又受伤的表情：“鹤轩，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可你也不能这么污蔑我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做错了什么？”单鹤轩的眼神，更加冰冷了，“你自己心里清楚。”
自从葛沐然出事以后，他就一首在反思。
他想起了爷爷去世那天晚上，任兮安的证词似乎有些过于“完美”了，完美得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样；
他想起了任兮安总是在他面前说葛沐然的坏话，不断地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想起了葛沐然被栽赃陷害那天，任兮安“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书房；
他还想起了……在医院里，任兮安说葛沐然“罪有应得”时，那一闪而过的得意……
以前，他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对任兮安的话深信不疑。
可现在，冷静下来仔细想想，疑点实在太多了。
任兮安，真的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无辜和善良吗？
她对葛沐然的“关心”，是不是也带着不为人知的目的？
单鹤轩的心里，第一次对任兮安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蚀骨焚心：沐然承轩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蚀骨焚心：沐然承轩最新章节随便看！这种怀疑，像一颗种子，一旦种下，就开始疯狂地生根发芽。
任兮安被单鹤轩锐利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她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单鹤轩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审视，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难道……他真的发现了什么？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任兮安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恐慌，挤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鹤轩，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只是关心你，关心葛医生……如果你不欢迎我，我走就是了……”
她说着，委屈地抹了抹眼睛，转身就想走，试图用这种方式唤起单鹤轩的怜悯和愧疚。
以前，这招屡试不爽。
可这一次，单鹤轩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叫住她，或者向她道歉。
他只是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她的背影，眼神里没有丝毫动容。
任兮安的脚步，顿了一下。
没有挽留？
甚至连一句敷衍的话都没有？
一股强烈的恐慌和不安，瞬间攫住了她。
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改变。
单鹤轩对她的信任，正在一点点崩塌。
这绝对不是一个好兆头。
任兮安咬了咬牙，加快脚步，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离开了病房。
首到任兮安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单鹤轩才缓缓转过身，重新坐回病床边。
他看着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葛沐然，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
刚才任兮安的反应，更加深了他的怀疑。
如果她真的是无辜的，为什么会那么慌乱？为什么会落荒而逃？
难道……爷爷的死，真的另有隐情？
难道……他真的冤枉了葛沐然？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疯狂地生长，让他心惊肉跳。
如果……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呢？
如果葛沐然真的是无辜的呢？
那他这几个月来所做的一切，算什么？
他对葛沐然施加的那些折磨和羞辱，又算什么？
他岂不是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一个被仇恨蒙蔽双眼，被别人当枪使，还亲手将自己心爱的人推入地狱的蠢货！
单鹤轩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葛沐然放在被子外面的手。
那只手，冰冷而瘦弱，指节因为长期的劳作和营养不良而显得格外突出。
单鹤轩的手指，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对不起……”他低下头，将脸埋在葛沐然的手背上，声音哽咽着，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无尽的悔恨，“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语言在这巨大的悔恨和痛苦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不知道葛沐然能不能听到。
也许能，也许不能。
但他还是想说。
一遍又一遍地说。
“对不起……沐然……对不起……”
“是我错了……是我太蠢了……是我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你醒过来好不好？”
“你醒过来，我们把话说清楚……”
“你醒过来，怎么惩罚我都可以……打我，骂我，杀了我……我都认……”
“只要你醒过来……”
单鹤轩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哽咽，最后变成了压抑的啜泣。
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冷酷无情的男人，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趴在葛沐然的手背上，哭得撕心裂肺。
泪水，浸湿了葛沐然的手背，也浸湿了单鹤轩那颗早己千疮百孔的心。
他就这样，握着葛沐然的手，守在病床边，一遍又一遍地道歉，一遍又一遍地祈祷。
阳光，从东边移到西边，又从西边落下，夜幕悄然降临。
病房里的灯光，柔和地洒在两人身上，勾勒出一幅悲伤而又带着一丝诡异温馨的画面。
单鹤轩没有离开，也没有吃饭，甚至没有起身活动一下。
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守着，仿佛要将过去几个月欠下的陪伴，一次性都补回来。
夜深人静的时候，葛沐然的手指，突然微微动了一下。
单鹤轩瞬间警觉起来，猛地抬起头，惊喜地看向他：“沐然？你醒了？”
葛沐然的眼睛，依旧没有睁开，但他的眉头，却蹙得更紧了，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像是在做什么可怕的噩梦。
“不……不要……别打了……”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放开我……单鹤轩……放开我……”
断断续续的呓语，带着浓浓的恐惧和痛苦，从葛沐然的嘴里溢出。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扎在单鹤轩的心上。
他在梦到什么？
是他鞭打他的场景？
还是他罚他下跪的场景？
亦或是……他粗暴地占有他的场景？
单鹤轩的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葛沐然内心深处的恐惧和痛苦，而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别怕……沐然，别怕……”单鹤轩俯下身，将嘴凑到葛沐然耳边，用尽可能温柔的声音安抚道，“没事了……都过去了……不会再有人打你了……我在这儿……我会保护你……”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哀求。
也许是他的声音起了作用，葛沐然的呓语，渐渐停止了。
他的眉头，也微微舒展了一些，呼吸重新变得平稳起来，只是脸色依旧苍白，额头上的冷汗，却没有减少。
单鹤轩松了一口气，但心里的痛苦和悔恨，却更加汹涌。
他知道，葛沐然心里的创伤，远比身体上的伤痕要深得多。
身体上的伤，或许可以通过药物和时间慢慢愈合。
可心里的伤，却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痊愈。
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他自己。
单鹤轩伸出手，轻轻抚平葛沐然蹙着的眉头，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沐然，你一定要醒过来。”他看着葛沐然苍白的脸，眼神无比坚定，“醒过来，看着我。”
“看着我怎么为你讨回公道。”
“看着我怎么弥补我的过错。”
“看着我……怎么把欠你的，一点一点都还给你。”
他不知道葛沐然能不能听到，但他还是一字一句地说着，像是在对葛沐然承诺，又像是在对自己发誓。
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洒进来，照亮了单鹤轩眼底的坚定和悔恨。
他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要想弥补他对葛沐然造成的伤害，要想查清爷爷死亡的真相，要想让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付出代价，他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这条路，注定充满了艰难和痛苦。
但他不会退缩。
为了葛沐然，也为了他自己。
他必须走下去。
单鹤轩重新握住葛沐然的手，将脸颊贴在他的手背上，感受着那微弱的温度。
他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祈祷。
沐然，醒过来。
请你，一定要醒过来。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跟你做。
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还有很多债，要跟你还。
夜，越来越深。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发出的规律而冰冷的“滴滴”声，和两人交织在一起的、微弱而平稳的呼吸声。
一场漫长而艰难的救赎之路，才刚刚开始。
而单鹤轩知道，他必须拿出十二分的耐心和诚意，才有可能，在这条布满荆棘的道路上，寻回一丝渺茫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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