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医生的办公室在医院行政楼的顶层,窗外是大片的香樟树叶,阳光透过叶隙筛下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薰衣草香薰味,试图驱散空间里的压抑,却被葛沐然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盖了下去。
陈医生是单鹤轩托人请来的权威专家,专攻创伤后应激障碍。她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年轻人,眉头微微蹙起。
葛沐然己经在这里坐了西十分钟,姿势没变过——背脊挺得很首,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眼神落在茶几上的玻璃杯上,空洞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葛先生,”陈医生放下手中的记录板,声音放得很轻,“我们今天不聊别的,就聊聊你现在的感受,好吗?”
葛沐然没有反应,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这是他第三次接受心理疏导,每次都是这样。沉默,像一座密不透风的堡垒,将自己和外界彻底隔绝。
陈医生不着急,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沙盘和一整套迷你模型,推到葛沐然面前:“没关系,不想说也可以。我们玩个游戏,好吗?你看这些小人、房子、树木,选几个你喜欢的,在沙子上摆个场景,随便什么都可以。”
葛沐然的视线终于有了一丝波动,落在那些五颜六色的模型上。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有豪华的别墅,有急救车,还有一个穿着精致礼服的女人模型,眉眼间竟有几分像任兮安。
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节泛白。
“不舒服的话,我们就不看了。”陈医生敏锐地捕捉到他细微的变化,不动声色地将沙盘往自己这边拉了拉。
葛沐然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后退两步,背紧紧抵住墙壁,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水……”他张了张嘴,发出沙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陈医生连忙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葛沐然接过来,手指抖得厉害,水洒了大半在衣服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机械地往嘴里灌。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那种窒息般的恐慌。他闭上眼睛,靠在墙上,过了好一会儿,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
“对不起。”他重新坐下,声音依旧很低,却比刚才清晰了些。这是他三次疏导以来,说的第一句话。
陈医生温和地笑了笑:“没关系,不用道歉。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她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试探,“刚才看到那些模型,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葛沐然的手指在玻璃杯壁上轻轻着,沉默了很久,才缓缓点头。
“碎片化的……”他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像打碎的玻璃,拼不起来,却很锋利,扎得人疼。”
“能和我说说吗?”陈医生的声音里带着鼓励,“哪怕只是一个片段,一个画面,都可以。”
葛沐然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和痛苦:“我看到……白色的墙,红色的灯,很多人在跑……”
“是医院吗?”
他点点头:“抢救室……”
“然后呢?”
“然后……”葛沐然的眉头紧紧皱起,像是在努力回忆,“有很多仪器的声音,滴滴……滴滴……还有……还有任兮安的脸……”
提到任兮安的名字,他的身体又开始微微颤抖。
“她在做什么?”陈医生追问,语气依旧平静。
“她……她站在旁边看……”葛沐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她的表情很奇怪……不像担心,也不像难过……”
“像什么?”
“像……”葛沐然的眼神变得有些涣散,像是陷入了那段痛苦的回忆,“像在看戏……看一场早就知道结局的戏……”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淹没在空气里。
陈医生在记录板上快速写着什么,抬头时,看到葛沐然又恢复了那种空洞的眼神,像是刚才那段短暂的倾诉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今天就到这里吧。”陈医生合上记录板,“你己经做得很好了。记忆就像埋在土里的种子,需要时间和耐心,才能慢慢发芽。我们不急,慢慢来。”
葛沐然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走到走廊尽头,他停下脚步,靠在窗边。楼下的花园里,几个穿着病号服的病人在散步,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看起来很惬意。
可他却觉得冷,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
刚才那些碎片化的记忆,像幽灵一样缠着他。抢救室刺眼的灯光,仪器单调的鸣响,任兮安那张带着诡异笑容的脸……还有一些更模糊的画面,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
他总觉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有哪里不对劲。
任兮安为什么会那么早出现在医院?为什么她对抢救步骤那么熟悉?为什么她看他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胜券在握的笃定?
这些疑问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让他喘不过气。
可他不敢深想。
因为一旦开始怀疑,就意味着要重新面对那段被囚禁、被折磨的日子,要承认自己承受的所有痛苦,都源于一个精心策划的骗局。
那太残忍了。
他宁愿像现在这样,活在麻木的平静里,至少不用再感受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单鹤轩站在病房门外,看着里面那个背对着他的消瘦身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又闷又疼。
陈医生刚才给他打了电话,说了葛沐然的情况。听到葛沐然开始回忆起抢救室的片段,尤其是提到任兮安时的反应,单鹤轩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被遗忘的记忆,对葛沐然而言,意味着多大的痛苦。
可他又不得不承认,他迫切地想知道葛沐然还记得什么。那些碎片化的记忆,或许就是揭开真相的最后一块拼图。
他推开门走进去。
葛沐然听到声音,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但没有回头,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看着窗外。
“刚才去看陈医生了?”单鹤轩走到病床边,声音放得很轻。
葛沐然没有回答。
“她说你今天……想起了一些事情。”单鹤轩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关于……那天晚上的事。”
葛沐然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像是被触碰到了伤口。
“别逼我。”他低声说,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抗拒,“我不想想起来……太疼了……”
单鹤轩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他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想想就不想了,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沉默地看着葛沐然的背影。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看起来孤单又脆弱。
“陆则衍那边,有新的进展了。”单鹤轩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葛沐然听,“他找到了一个老档案管理员,说当年的原始抢救记录,可能没有被销毁。”
葛沐然的身体顿了一下,但依旧没有回头。
“那个药瓶,也有线索了。”单鹤轩继续说,“他查到,那种药在国内是管制药品,很难买到。但任家在国外有一家制药公司,专门生产这种药。”
“任兮安……”葛沐然终于有了反应,声音沙哑,“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任兮安,也是第一次问“为什么”。
单鹤轩的心猛地一跳。他看着葛沐然依旧没有回头的背影,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悔恨:“因为她恨你,也恨我……恨我选择了你,没有选择她。”
“选择……”葛沐然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被选择过……我只是……一个被用来发泄愤怒的工具。”
单鹤轩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对不起……”他只能再次道歉,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沐然,对不起……”
葛沐然终于转过头,看向他。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红血丝,眼神里充满了疲惫、痛苦,还有一丝深深的绝望。
“单鹤轩,”他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如果……如果真相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你打算怎么办?”
单鹤轩看着他的眼睛,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蚀骨焚心:沐然承轩》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语气无比坚定:“我会让她付出代价。法律的制裁,舆论的谴责,她欠你的,欠爷爷的,我都会让她一点一点,加倍偿还。”
“那我呢?”葛沐然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单鹤轩的心上,“我所承受的那些痛苦,那些折磨,那些……被毁掉的人生,谁来偿还?”
单鹤轩沉默了。
他无法回答。
因为他知道,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弥补。
“我不知道……”他低声说,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绝望,“我真的不知道……但我愿意用我的余生来补偿你,沐然,无论你想让我做什么,哪怕是……让我去死,我都愿意。”
“死?”葛沐然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恨,也没有怒,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太便宜你了。”
他说完,重新转过头,看向窗外,不再说话。
单鹤轩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悔恨。他知道,葛沐然说的是对的。死亡,对他来说,确实是一种解脱,是一种逃避。而他,不配得到解脱。
他应该活着,应该看着葛沐然一点点好起来,应该用自己的余生来赎罪。
哪怕,葛沐然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下午的时候,陆则衍给单鹤轩打了个电话,说找到了那个老档案管理员,但对方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需要时间回忆。
“我己经把他接到安全的地方了,”陆则衍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带着一丝疲惫,“任家的人好像也在找他,我们得赶在他们前面。”
“辛苦你了。”单鹤轩的声音里充满了感激。
“跟我客气什么。”陆则衍顿了顿,“对了,葛沐然那边怎么样了?陈医生说他今天想起了一些事情?”
“嗯,碎片化的记忆。”单鹤轩的声音低沉,“但他很抗拒,不愿意深想。”
“正常。”陆则衍叹了口气,“那种创伤,不是说想面对就能面对的。给他点时间吧。”
“我知道。”单鹤轩看着窗外,“对了,任兮安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暂时没有。”陆则衍说,“但我总觉得,她不会这么轻易放弃。你自己也小心点。”
“我会的。”
挂了电话,单鹤轩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乌云密布,看起来像是要下雨了。
他有种预感,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傍晚的时候,真的下起了雨。
不大,淅淅沥沥的,像是在为这个压抑的夜晚,增添一丝悲伤的氛围。
葛沐然睡着了,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比之前平稳了些。单鹤轩坐在床边,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他拿起旁边的一本书,想打发时间,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葛沐然白天说的那些话,每一句都像一把刀,在他心上划出血来。
“我只是……一个被用来发泄愤怒的工具。”
“那我呢?我所承受的那些痛苦,那些折磨,那些……被毁掉的人生,谁来偿还?”
“死?太便宜你了。”
这些话,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心上,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自己犯下了多么不可饶恕的罪孽。
他伸出手,想要轻轻抚摸一下葛沐然的头发,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不敢。
他怕自己的触碰,会惊扰了他的梦,更怕看到他醒来时,那种充满恐惧和厌恶的眼神。
就在这时,葛沐然突然动了一下,眉头紧紧皱起,嘴唇哆嗦着,像是在做噩梦。
“别……别碰我……”他发出模糊的呓语,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单鹤轩……放开我……”
单鹤轩的心猛地一沉。
他连忙握住葛沐然冰凉的手,声音轻柔地安抚:“沐然,别怕,是我……我在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
葛沐然的呓语没有停止,反而更加激烈了:“药……她换了药……任兮安……”
单鹤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换了药?
葛沐然说任兮安换了药?
这和刘梅说的,不谋而合!
他紧紧握住葛沐然的手,继续轻声安抚:“沐然,别怕……告诉哥哥,任兮安换了什么药?她为什么要换?”
葛沐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像是在努力回忆,又像是在抗拒那段可怕的记忆。
“白色的……小瓶子……”他断断续续地说,“上面有红色的字……我没看清……”
“然后呢?”单鹤轩追问,心脏因为激动而剧烈跳动。
“然后……爷爷……爷爷他……”葛沐然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撕心裂肺的痛苦,“他不行了……”
他猛地睁开眼睛,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沐然,你醒了?”单鹤轩连忙递过一杯水。
葛沐然接过水杯,双手依旧在抖,水洒了不少在被子上。他喝了几口,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但眼神里的恐惧依旧没有散去。
“我……我刚才……”他看着单鹤轩,眼神里充满了茫然,“我说了什么?”
“你说……”单鹤轩看着他,语气认真,“你说任兮安换了药,白色的小瓶子,上面有红色的字。”
葛沐然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
“我……我说了这个?”
单鹤轩点点头:“嗯。沐然,你再仔细想想,还记得别的吗?比如,那个药瓶是什么样子的?她是在什么时候换的药?”
葛沐然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但脑海里只有一些碎片化的画面,模糊不清,抓不住重点。
“想不起来了……”他睁开眼睛,眼神里充满了沮丧和痛苦,“就像一场梦,醒来就忘了……只剩下那种……心慌的感觉。”
“没关系,”单鹤轩安慰他,“能想起这些,己经很好了。我们不急,慢慢来。”
他虽然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兴奋。葛沐然的回忆,印证了刘梅的证词,也为他们寻找真相提供了新的线索。
只要找到那个白色的、上面有红色字的小药瓶,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
“我累了。”葛沐然躺下,闭上眼睛,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刚才那段短暂的回忆,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好,你睡吧。”单鹤轩为他掖了掖被子,“我在这里陪着你。”
葛沐然没有说话,很快就又睡着了,只是眉头依旧微微皱着,像是在梦里也在承受着某种痛苦。
单鹤轩坐在床边,看着他苍白的睡颜,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他知道,随着更多记忆的恢复,葛沐然可能会承受更多的痛苦。但他别无选择。
为了真相,为了给葛沐然一个清白,也为了让那些罪恶得到应有的惩罚,他必须让葛沐然回忆起所有事情。
哪怕,这会让他再次陷入痛苦的深渊。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像是在为这段尘封的往事,奏响一曲悲伤的挽歌。
单鹤轩拿起手机,拨通了陆则衍的电话。
“则衍,有新线索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葛沐然想起,那个药瓶是白色的,上面有红色的字。你查一下,任家的制药公司,有没有生产过这种包装的药。”
“好,我马上去查。”陆则衍的声音里也带着一丝兴奋,“有消息了我立刻告诉你。”
挂了电话,单鹤轩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眼神里充满了坚定。
任兮安,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无论你藏得多深,无论你背后有多大的势力,我都会把你找出来,让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为了爷爷,为了葛沐然,也为了我自己。
这场迟来的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他低头看向床上熟睡的葛沐然,眼神里充满了疼惜和愧疚。
“沐然,再给我一点时间。”他在心里默默地说,“很快,一切就都结束了。到时候,我会尽我所能,弥补你所承受的一切。”
哪怕,这需要他付出一生的代价。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两人平稳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像是一首无声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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