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汽车的引擎发出沉闷的轰鸣，像一头疲惫的巨兽，载着满车的乘客驶向未知的远方。葛沐然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眼神空洞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车窗外的世界从繁华的都市逐渐变成连绵的田野，最后定格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入口。青石板铺成的街道蜿蜒曲折，两旁是白墙黑瓦的老房子，屋檐下挂着褪色的红灯笼，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火气。
这是他随机选择的终点。一个地图上几乎找不到名字的小镇，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
他拖着那个装着几件旧衣服和止痛药的背包，一步步走在青石板路上。脚下的石板被岁月磨得光滑，缝隙里长出了青苔，踩上去有些湿滑。路边有老人坐在竹椅上晒太阳，眯着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年轻人，眼神里带着一丝好奇，却没有探究。
这样的目光让葛沐然感到一丝久违的轻松。在这里，没有人知道他是那个“害死”单老爷子的医生，没有人知道他是单鹤轩的“阶下囚”，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想要寻找安宁的过客。
他在小镇的角落租了一间带小院的平房。房子很旧，墙壁上有些斑驳，院子里有一棵老槐树，枝繁叶茂，几乎遮住了半个天空。房东是一位寡言的老太太，收了房租后就把钥匙交给了他，只说了一句“有事儿再找我”，便再没出现过。
葛沐然收拾好房子，把背包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几件换洗衣物，一瓶止痛药，还有那个冰冷的电子镣铐。他犹豫了一下，把电子镣铐放进了床头柜最深处的抽屉里，像是在埋葬一段不堪的过往。
安顿下来的第二天，葛沐然在小镇的图书馆找到了一份工作。工作很简单，每天整理书籍，登记借阅记录，偶尔给来看书的孩子讲讲故事。图书馆很安静，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在书架上，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和淡淡的书香。
在这里，时间仿佛都放慢了脚步。没有急诊室的忙碌，没有别墅里的压抑，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葛沐然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他每天准时上下班，晚上回到自己的小院子，坐在老槐树下发呆，或者看看从图书馆借来的书。
他很少说话，也很少与人交流。镇上的人都觉得这个新来的年轻人有些孤僻，但也没人过多打扰。只有图书馆的馆长，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偶尔会和他聊上几句。
“小葛啊，看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会来我们这个小地方？”老先生一边擦拭着书架上的灰尘，一边随口问道。
葛沐然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继续整理着手里的书，声音平淡无波：“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
老先生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多问，只是叹了口气：“也好，我们这地方是小，但清净。”
葛沐然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把书放回书架。他知道，自己寻找的不仅仅是一个安静的地方，更是一个能让他暂时忘记过去的避难所。可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伤痛，又怎么可能轻易忘记？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常常会从噩梦中惊醒。梦里总是那间没有窗户的储物室，黑暗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单鹤轩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是你害死了我爷爷……你这辈子都别想逃……”
每次从噩梦中醒来，他都会浑身冷汗，心脏狂跳不止，久久无法平静。他会走到院子里，坐在老槐树下，看着天上的月亮，首到天亮。
身体上的伤痛也时常困扰着他。阴雨天的时候，他的关节会隐隐作痛，像是有无数根针在刺。他只能靠止痛药来缓解，但药吃多了，副作用也越来越明显，常常觉得头晕恶心。
但他不想去医院。那个曾经让他挥洒热血和汗水的地方，现在却成了他最恐惧的场所。白大褂、听诊器、消毒水的味道……所有与医院相关的一切，都会让他想起那段不堪的过往。
他就这样在小镇上一天天过着，像一株沉默的植物，努力地在贫瘠的土壤里扎根、生长。他以为自己会就这样孤独地过完一生，与过去彻底隔绝。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别墅的那一刻，就有一双眼睛，开始了对他漫长的守望。
***单鹤轩坐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手里拿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葛沐然在小镇图书馆工作的样子，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低着头，认真地整理着书架，阳光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这是私家侦探刚刚发来的照片。自从葛沐然离开后，单鹤轩就请了侦探，让他远远地关注葛沐然的生活，不要打扰，只要让他知道葛沐然平安就好。
他看着照片上葛沐然清瘦的身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他瘦了，脸色也不太好，眼底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单鹤轩知道，这都是自己造成的。
“单总，这是葛先生在小镇的详细地址和生活情况。”助理把一份文件放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说道。
单鹤轩没有看文件，只是盯着照片上的葛沐然，声音沙哑：“他……还好吗？”
“侦探说，葛先生在小镇的图书馆找了份工作，生活很简单，很少与人交流。只是……他好像经常失眠，而且身体不太好，经常会吃药。”助理低声回答。
单鹤轩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能想象出葛沐然在小镇上孤独的样子，能想象出他被病痛折磨的痛苦。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像个懦夫一样，远远地看着。
“知道了。”他挥了挥手，让助理出去。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单鹤轩拿起那份文件，指尖颤抖地翻开。上面详细记录了葛沐然在小镇的生活：每天几点上班，几点下班，常去哪家餐馆吃饭，周末会去哪里散步……
他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一样，仔细地看着每一个字，仿佛这样就能离葛沐然近一点。可越看，心里就越痛。葛沐然的生活简单得近乎单调，没有朋友，没有娱乐，甚至很少出门。他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小小的世界里，拒绝与外界接触。
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单鹤轩把文件小心翼翼地收好，放进抽屉的最深处。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繁华的都市夜景。霓虹灯闪烁，车水马龙，一派热闹景象。可这一切的繁华，在他看来，都比不上小镇图书馆里那一缕洒在葛沐然身上的阳光。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帮我在葛沐然住的小镇附近，买一套房子，不要太显眼，离他住的地方远一点。”
电话那头的人愣了一下，随即应道：“好的，单总。”
挂了电话，单鹤轩看着窗外的夜景，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知道自己不该再去打扰葛沐然的生活，可他控制不住自己。他只想离葛沐然近一点，再近一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也好。
几天后，助理告诉他，房子己经买好了。就在离葛沐然住的小院两条街的地方，是一栋带院子的老房子，和葛沐然住的那栋很像。
单鹤轩处理好公司的事情，独自一人开车去了那个小镇。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侦探。他不想让葛沐然知道他的到来，不想打破葛沐然现在平静的生活。
他把车停在小镇入口的隐蔽处，然后步行走进了小镇。和葛沐然一样，他也被这个宁静的小镇吸引了。青石板路，白墙黑瓦，老人在路边晒太阳，孩子在巷子里追逐打闹……一切都那么平和、安详。
他按照地址找到了自己买的那栋房子，打开门，院子里也有一棵老槐树，只是比葛沐然院子里的那棵小了一些。站在院子里，他能隐约看到葛沐然住的那栋房子的屋顶。
从那天起，单鹤轩开始了他在小镇的守望生活。
他每天早上会早起，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葛沐然从家里出来，走向图书馆。他会远远地跟在葛沐然身后，看着他走进图书馆，然后自己再转身离开。
下午的时候，他会去葛沐然常去的那家茶馆，点一杯茶，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图书馆的方向。等到葛沐然下班出来，他会再远远地跟着，看着他回家。
他不敢靠得太近，怕被葛沐然发现。他只是像一个虔诚的信徒，默默地守护着自己心中的神。
他看到葛沐然在图书馆里认真工作的样子，看到他偶尔会对着窗外发呆，看到他因为关节疼痛而皱眉，看到他在药店里买止痛药时落寞的背影……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刀，在他的心上反复切割。
他多想冲上去，告诉葛沐然他有多后悔，多想替他分担痛苦，多想把他拥入怀中，告诉他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他不能。
他只能远远地看着，把所有的悔恨、痛苦和思念都埋在心底。他知道，这是他应得的惩罚。是他亲手把葛沐然推开，现在，他只能在远处，默默地等待。
等待葛沐然有一天能够原谅他，等待葛沐然有一天能够再次接纳他。
哪怕，这个等待会耗尽他的一生。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小镇的青石板路上，给整个小镇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葛沐然从图书馆里走出来，慢慢地往家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孤单。
单鹤轩站在街角的阴影里，看着他的背影，首到消失在巷口。他拿出手机，给助理发了一条信息：“帮我联系一下最好的骨科医生和心理医生，不要声张。”
他知道，自己能做的，或许只有这些了。在葛沐然愿意原谅他之前，他能做的，就是默默地守护，为他扫清可能遇到的障碍，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夜色渐浓，小镇上的灯火次第亮起，像一颗颗温暖的星辰。单鹤轩站在院子里，看着葛沐然家的方向，那里一片漆黑，想必葛沐然己经睡了。
他在心里默默地说：“沐然，晚安。”
然后，他转身走进屋子，关上了门。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亮了他眼底的痛苦和执着。
他的守望，才刚刚开始。而这条路，注定漫长而孤独。但他别无选择，只能一步步走下去。因为他知道，葛沐然是他唯一的救赎，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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