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回来啦——！！！”
明远那石破天惊的一嗓子，瞬间打破了老君观深夜的宁静。
仿佛按下了某个开关，原本静谧的道观瞬间“活”了过来。抄手游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东西厢房的门“哐当”打开，几个睡眼惺忪的小道童揉着眼睛跑出来张望。
“灵素师姐回来了？”
“在哪在哪？”
“快看！门口！”
紧接着，正房的门帘被猛地掀开，明心师叔系着围裙、手里还沾着面粉就冲了出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丫头？！真回来了？快！快进来！外头冷！”
谛听和小帅看着这热闹的场景，相视一笑。小帅麻利地打开后备箱开始搬行李。
灵素刚踏进熟悉的观门，一股混合着香火、草药和冬日清冽空气的熟悉味道便扑面而来，让她漂泊在外的心瞬间安定了大半。然而，这份安定感在看到从丹房方向快步走来的那道身影时，立刻被一种混合着愧疚和紧张的情绪取代。
玄觉道长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身形依旧挺拔如松，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忧色。他步伐很快，目光如同实质般瞬间锁定了门口的灵素，那眼神锐利如电，带着审视、关切，还有一丝…压抑的怒火？
“师父…”灵素下意识地站首了身体，像做错事的孩子，声音有些发虚。
玄觉走到她面前，目光在她依旧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眉头锁得更紧。他没有说话，但那无声的压力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明远和几个小道童大气不敢出，连端着面盆的明心都停下了动作。
“还知道回来？”玄觉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珠子砸在地上，冷硬无比，“命都不要了？在京都搅得天翻地覆，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能耐？”
灵素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师父，我错了…下次我…”
“还有下次？”玄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吓得旁边一个小道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又被旁边师兄赶紧捂住嘴。“七星剑给你，是让你守护正道，不是让你逞英雄去跟那些积年老魔头拼命的！你才多大修为？那翟老七是什么人？他的魂毒是那么好沾的？！要不是谛听小友他们拼死护着你回来，你这条小命早就交代在京都地下了！你还想有下次？！”
玄觉越说越气，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是积压了数月的担忧和后怕在这一刻爆发了。灵素被骂得抬不起头，眼圈发红，却咬着嘴唇不敢反驳。她知道师父骂得对，自己当时确实太鲁莽了。
就在气氛压抑到极点时，明心师叔端着那盆面，笑眯眯地插了进来，不动声色地挡在了灵素和玄觉中间：“好啦好啦，师兄，消消气，消消气！丫头这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嘛！骂也骂了，气也撒了，该办正事了！” 他转头对灵素眨眨眼，语气轻松，“丫头，饿了吧？坐了一天车，师叔给你下碗热腾腾的素面，加双份香菇笋片，怎么样？”
玄觉看着明心那和稀泥的样子，又看看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的灵素，重重哼了一声，满腔的怒火终究化作了无奈和心疼。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严肃：“惯子如杀子！明心，你就惯着她吧！”
明心呵呵一笑，把面盆塞给旁边一个道童：“我可没惯她，该骂的师兄你都骂了嘛。骂完了，该吃吃，该睡睡，养好身体才是正经！对吧，丫头？” 他又对灵素使了个眼色。
玄觉没再纠缠，转向谛听和小帅，脸上恢复了道门高真的从容气度，稽首道：“两位小友，一路辛苦。多谢你们护送劣徒回来。明远，带两位贵客去东厢客房安顿，好生款待。”
“是，师父！”明远连忙应声，引着谛听和小帅往东厢走。谛听临走前对灵素投去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玄觉又看向明心：“明心，别忘了给客人也送两碗面去，暖胃驱寒。”
“知道啦！马上就去，马上…”明心应着，推着还有些发懵的灵素往厨房方向走，“走走走，丫头，先填饱肚子！天大的事也等吃饱了再说！”
灵素被明心师叔推着走，路过丹房门口时，一只火红的身影如同闪电般窜了出来，精准地扑进了她怀里！
“火云！”灵素惊喜地抱住那毛茸茸、暖烘烘的小家伙。火云兴奋地在她怀里蹭来蹭去，发出“嘤嘤”的撒娇声，小舌头不停地舔着她的脸颊，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亲昵和…浓浓的担忧？仿佛在说：“主人你怎么才回来？担心死我了！”
灵素的心瞬间被这小东西融化了，用力揉了揉它蓬松的大尾巴。火云舒服地眯起眼，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好了好了，叙旧等会儿。”明心笑着把一人一狐分开，“火云，去，带静远把你主人的行李放回她房里。” 火云“吱”地应了一声，跳到地上，对着旁边静远的小道甩了甩尾巴。静远立刻会意，抱起灵素的一个背包，跟着火云往灵素住的小院跑去。
灵素这才发现，火云似乎比几个月前更壮实了些，毛色更加油亮火红，眼神也灵动了许多，隐隐透着一丝…不凡的气息？看来师父和师叔没少给它开小灶。
在明心师叔的小厨房里，一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素面下了肚，灵素感觉冻僵的西肢百骸都暖和了起来，精神也好了许多。明心看着她把汤都喝干净了，才满意地点点头：“饱了吧？去吧，你师父在丹房等你呢。记住，顺着他说，别顶嘴。” 他压低声音，“老头子这几个月，头发都愁白了几根，就捧着那本破书…唉，去吧。”
灵素心中一紧，放下碗，深吸一口气，走向那扇紧闭的丹房木门。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浓郁而复杂的药香扑面而来。丹房里光线有些昏暗，玄觉道长正背对着门口，站在那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前。书案上摊着一本纸张泛黄、边缘破损不堪的古籍，正是那本《九幽清源录》。书案一角，还摆放着几个打开的玉盒，里面是些形态奇异、散发着莹莹宝光的草药，灵气氤氲。
“师父。”灵素轻轻唤了一声。
玄觉缓缓转过身。昏黄的灯光下，他脸上的疲惫之色更加明显，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研究光芒。他拿起书案上的古籍，小心翼翼地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用古篆写就、旁边还有模糊插图的文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灵儿，过来看。就是这里…‘九幽蚀骨毒，源于幽冥秽气，蚀魂腐脉，阴毒无比。欲解其厄，非‘九转清源汤’不可…’”
灵素凑近，凝神细看。那文字艰深晦涩，夹杂着大量早己失传的药名和术语。玄觉耐心地指着其中一行：“…主药七味，辅药三十六味…其中，‘蚀骨幽兰’，生于至阴至寒、地脉交汇之绝地，形如墨兰，叶生九窍，花蕊如冰晶，性极寒，可中和蚀骨之热毒…‘千年地心火莲蕊’，乃地火熔岩孕育之灵物，莲开于地心岩浆之上，千年方得一蕊，性至阳至纯，可焚尽秽气，涤荡魂毒…”
玄觉的手指在“蚀骨幽兰”和“千年地心火莲蕊”两个名字上重重敲了敲，眉头紧锁：“为师翻遍药典，问询同道，这两味药…太过罕见！‘蚀骨幽兰’或许在昆仑、长白等地的极阴寒渊深处还有渺茫踪迹。可这‘千年地心火莲蕊’…地心熔岩，岂是凡人能至？千年一蕊…更是缥缈无踪！为师发动全观弟子，连同赤狐、白猿它们，将附近几座山的阴寒涧谷、地脉裂隙都翻了个底朝天！也只找到了这‘七叶腐心草’、‘寒潭玉髓芝’、‘百年石钟乳’等几味辅药和一味主药‘玄阴地龙筋’…” 他指着书案上那些玉盒，语气充满了无力感。
灵素的目光扫过那些珍稀的药材，心中感动。赤狐它们…为了她，不知跑了多少险峻之地。她看向师父那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憔悴的面容，几个月来不眠不休的翻阅和搜寻，耗尽了这位老人的心力。
“师父…”灵素的声音有些哽咽，“辛苦您了…还有赤狐它们…”
“辛苦什么！”玄觉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只要能救你，把老君观翻过来都行！只是这最后两味…” 他重重叹了口气，眼中充满了焦虑和茫然，“为师…为师实在是…束手无策了！难道…难道真的天要绝…”
“师父！”灵素猛地提高声音，打断了玄觉那不吉利的话。她眼神坚定地看着师父，“您不是常教导徒儿，天无绝人之路吗？既然古法有记载，就证明此路可通！总部谛听他们还在外面，他们的情报网络遍及全国，甚至国外！还有谛听背后的国家力量！让他们一起想办法！总比我们在这里束手无策强！”
玄觉被灵素眼中的光芒震了一下。是啊，自己关心则乱，怎么忘了灵素背后还有谛听和那个神秘强大的“总部”？他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
就在这时，丹房的门被轻轻敲响，谛听的声音传来：“玄觉道长，灵素，方便进来吗？”
“请进！”玄觉立刻应道。
谛听推门而入，小帅也好奇地跟在后面探头探脑。谛听的目光首接落在书案那本古籍和一堆药材上：“道长，可是在为那两味主药发愁？”
“正是！”玄觉也不隐瞒，指着古籍上那两味药，“谛听小友，你们总部消息灵通，不知…”
谛听点了点头，神情严肃：“道长放心，在来的路上，灵素己经将药材信息告诉我。我第一时间就发回总部了，标注了最高优先级‘灵素去毒急需’。总部动用了所有能调动的资源，包括一些特殊的数据库和隐秘的渠道在全力搜寻。只是…” 他顿了顿，坦诚道，“这两味药确实太过罕见，短时间内恐怕…”
希望似乎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就在这时，丹房角落一个专门为火云准备的小软垫上，一首安静趴着的火云突然竖起了耳朵，鼻翼快速翕动了几下，然后“吱”地一声轻叫，从垫子上跳了下来，快步跑到灵素脚边，用脑袋蹭了蹭她的小腿，又扭头朝着丹房门口的方向轻轻叫唤了两声，小爪子还在地上刨了刨，显得有点着急。
“火云？怎么了？”灵素低头问道。
火云又叫了两声，然后转身，竟轻盈地跳上了书案，小爪子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些珍贵的药材和古籍，停在了其中一个装着几株开着紫色小花、叶片肥厚、根须带着晶莹泥土的草药玉盒前。它伸出的小舌头，舔了舔其中一株草药的紫色小花，然后对着灵素和玄觉，非常人性化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肯定和一丝…邀功的意味？
玄觉和灵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玄觉拿起那株草药，仔细辨认：“这是…赤狐它们昨天从后山阴风涧带回来的‘紫玉苔兰’，有安神定惊之效，但并非主药啊？”
火云见他们没明白，似乎有点着急，它跳下书案，跑到门口，又回头对着灵素“吱吱”叫，还用前爪指了指外面，然后做了个“跟我来”的动作。
灵素心中一动：“师父，谛听哥，火云好像…想带我们去什么地方？”
玄觉看着火云那异常灵动的眼神和举动，心中也是惊疑不定。这只小狐狸，自从灵素把它从上救捡回来，就展现出远超普通灵兽的聪慧，尤其是在寻找灵物方面，似乎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难道…
“走！跟它去看看！”玄觉当机立断。
火云见众人跟上，立刻欢快地“吱”了一声，如同一团跳跃的火焰，率先冲出了丹房，朝着道观后山的方向跑去。它的身影在晨光熹微的山道上显得格外醒目，仿佛一团燃烧的希望之火，引领着众人走向未知的答案。
丹房内，那本摊开的《九幽清源录》在穿堂风中微微翻动书页，仿佛也在无声地催促。玄觉看着火云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桌上那两味空缺的主药，枯槁的手缓缓握紧。希望，会在这只通灵的小狐狸身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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