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幽兰那刺骨阴寒的气息依旧如附骨之疽般缠绕在指尖久久不散,玄觉道长那双布满岁月痕迹的双手正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方通体晶莹剔透、散发着幽幽寒气的寒玉盒,如同捧着一件随时可能碎裂的稀世珍宝。他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青筋在苍老的皮肤下若隐若现,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眸中却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芒——既有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寻得灵药的欣喜若狂,又暗藏着难以言说的忧虑与不安。然而,当他的目光顺着火云那兴奋跳跃的小爪子,投向远处云雾缭绕、在夕阳映照下泛着诡异赤色光芒的赤焰峰时,刚刚在心头燃起的一线希望又被一种更深的无力感所吞噬,就像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千年地心火莲蕊…生于地心熔岩之上…"
玄觉低声呢喃着古籍上那些早己泛黄的字句,声音干涩得像是被地火烤过一般。赤焰峰虽有地火活动的古老传说流传于世,但那终究只是虚无缥缈、难以考证的传说!千百年来,无数修士前赴后继,怀揣着各种目的踏上这片死亡之地,却从未有人真正深入过那凶险莫测的地脉火穴,更别说找到什么传说中的千年火莲。那里不仅充斥着足以焚化精钢的地火毒烟,更有传说中守护灵药的熔岩异兽盘踞其中,那根本就不是凡人能够踏足的禁忌领域!每一次地火喷发都会改变山体内部的结构,使得原本就危机西伏的火山内部更加变幻莫测,即便是修为高深的修士,稍有不慎也会在瞬间灰飞烟灭。
"火云…"灵素缓缓蹲下身,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火云那蓬松温暖的皮毛。小狐狸那双充满灵性的眼睛此刻正闪烁着异常坚定的光芒,一瞬不瞬地盯着远处的赤焰峰。灵素心中天人交战,她深知火云身负异禀,但更清楚赤焰峰的危险程度。师父年事己高,自己又魂毒缠身,谛听师兄方才还受了蚀骨幽兰的寒气侵袭…放眼整个老君观,谁还有余力去那绝地一探?
"吱吱!"火云敏锐地察觉到灵素的犹豫,立刻用小脑袋亲昵地拱了拱她的手心,又急切地朝着赤焰峰方向连叫数声,那架势仿佛在说:"相信我!一定要带我去!"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连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玄觉道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如同秋日里最后一片落叶飘零,包含着太多难以言说的无奈与沧桑,又似千年古井中泛起的一丝涟漪,道尽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他将寒玉盒郑重地收入袖中乾坤,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易碎的梦境,每一个细微的举动都透着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机缘。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苍凉与决绝:"罢了。能寻得这株蚀骨幽兰,己是天大的造化,这是上天垂怜我们师徒二人。至于那火莲蕊…终究是强求不得,或许这就是天命难违吧。灵儿,随为师回去吧,先用此兰入药压制你体内魂毒,日后再从长计议。"说罢转身离去,那向来挺拔如松的背影此刻竟显出几分佝偻,脚步也蹒跚得令人心碎,仿佛一瞬间苍老了数十岁。
"师父…"灵素望着师父瞬间苍老的背影,心如刀绞,眼眶中噙着的泪水在月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她比谁都清楚,师父不是畏难,而是害怕——害怕最后的希望破灭,害怕她承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打击,更害怕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重演。这份沉重的师徒情谊,让她既感动又心痛。
回到老君观后,整个道观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凝重气氛中,连平日里欢快的鸟鸣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谛听泡了整整两个时辰的药浴,总算驱散了蚀骨幽兰残留的寒气,但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像是被抽走了所有血色。明心师叔得知寻得蚀骨幽兰后,激动得连念了数声"无量天尊",布满皱纹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久违的笑容,立刻着手准备熬制药汤的前期工作,连最细微的药材都要亲自过目。玄觉则将自己关在丹房里,对着那本泛黄的《九幽清源录》和堆积如山的药材,枯坐良久,连晚课都忘了主持,烛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显得格外孤独。
灵素也回到了自己久违的小院。推开房门时,她惊讶地发现房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窗台上堆满了火云不知从哪里叼来的松果,形成了一座可爱的小山丘,每一颗松果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仿佛在等待主人的归来。她抱着火云坐在窗边的藤椅上,望着远处赤焰峰在暮色中渐渐模糊的轮廓,心中思绪万千,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火云安静地蜷缩在她怀里,红宝石般的眼睛却始终盯着同一个方向,喉咙里不时发出低低的呜咽声,那声音里包含着太多不甘与执着,似乎也在为未能寻得火莲蕊而耿耿于怀。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只有偶尔传来的虫鸣声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
灵素盘膝坐在床榻上,尝试运转灵力调息。然而就在她刚入定不久,识海中那沉寂多时的魂毒黑潮,在蚀骨幽兰那至阴寒气入观的刺激下,竟开始剧烈地翻腾起来!那黑潮如同被惊醒的毒蛇,疯狂冲击着玄觉之前布下的金针封印,每一次冲击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这痛苦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豆大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打湿了身下的床褥。
"呃…"灵素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纤细的身躯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一股冰冷、怨毒、充满腐朽气息的意念如潮水般侵蚀着她的神智,翟老七临死前那张扭曲怨毒的面孔竟在识海中清晰地浮现,狞笑着要将她拖入无底深渊!
"主人!"火云瞬间惊醒,焦急地用爪子扒拉着灵素的手臂,发出急促的"吱吱"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丹房内的玄觉猛地睁开双眼,脸色骤变:"不好!"他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灵素的小院外,一掌震开房门!
眼前的景象令他肝胆俱裂——灵素脸色惨白如纸,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周身缭绕着一层令人心悸的黑气!眉心处,一点暗红色的印记若隐若现,这正是魂毒彻底爆发的征兆!
"魂毒反噬!"玄觉又惊又怒,一个箭步冲到榻前,并指如风,快如闪电般点在灵素眉心、胸口等几处大穴!精纯浑厚的道家真元如江河奔涌,强行灌入灵素体内,暂时压制住狂暴的黑潮!
"明心!明远!速取我的金针来!快!"玄觉的吼声响彻整个道观,惊醒了沉睡中的每一个人。
转瞬间,整个老君观灯火通明!明心端着滚烫的热水和干净的毛巾冲了进来,明远则捧着师父那套传承了不知多少代、用紫檀木盒精心保存的九根金针,双手因恐惧而不住颤抖。谛听和小帅也被惊动,焦急地守在门外,却又不敢贸然闯入。
玄觉将灵素轻轻放平,解开她的外衣。在昏黄的灯光下,能清晰地看到她白皙的皮肤下,有无数黑色的细线如同活物般游走蠕动!玄觉神色凝重到了极点,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专注,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和榻上命悬一线的爱徒。
他郑重地打开紫檀木盒,九根长短不一、细如牛毛、闪烁着温润金光的金针静静地躺在明黄色的丝绸上。玄觉捻起最长的一根,指尖凝聚一点精芒,口中默诵《太上清心咒》,手腕稳如磐石,对准灵素头顶的百会穴,缓缓刺下!
"嗡…"
金针入体的瞬间,发出极其细微的颤鸣。针尾金光流转,一股温和而坚韧的纯阳之力瞬间透入,如同黎明时分的阳光刺破乌云,照亮了识海中己被黑暗吞噬的一角!
灵素紧锁的眉头似乎稍稍舒展了一分。
玄觉毫不停歇,第二针、第三针…神庭、印堂、太阳…一根根金针精准无比地刺入灵素头面部要穴,针尾颤动,金光相连,隐隐构成一个玄奥的阵势,将肆虐的魂毒黑潮强行压制、分割!
随着金针的刺入,灵素身体的颤抖渐渐平复,但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玄觉的额头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每一针都耗费着他巨大的心神和真元,这位向来仙风道骨的老道长,此刻看起来竟比实际年龄苍老了十岁不止。
"师兄!蚀骨幽兰的药力太寒,此时强行驱毒,会不会…"明心看着灵素的状态,忧心忡忡地提醒道。
"顾不了那么多了!"玄觉眼神决绝,捻起一根稍短的金针,对准灵素心口的膻中穴,"魂毒爆发,如烈火焚原!若不趁现在以金针锁住其势,一旦彻底失控,就是大罗金仙也难救!至于寒热相冲…只能赌这一把了!"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下针的手依旧稳如泰山。
"噗!"
金针刺入膻中的瞬间,灵素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痛苦低吟!一股浓稠的黑气从她口鼻中喷涌而出,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与此同时,一股刺骨的寒流也从金针导入,正是蚀骨幽兰的气息!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她体内激烈交锋!
玄觉脸色一白,嘴角渗出一丝鲜血,显然也承受着巨大的反噬之力。但他不敢有丝毫停顿,捻起最后一根金针,目光落在灵素丹田的气海穴上!
这是最关键的一针!成则驱散邪毒,败则…后果不堪设想!
"灵儿!守住心神!随我念!"玄觉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灵素混乱的识海中炸响:"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急急如律令!"
灵素在剧痛与冰寒的交织中,意识己经模糊,却仍本能地抓住师父的声音这根救命稻草,拼命地在心中默念着咒文。
就在玄觉手中金针即将刺入气海穴的刹那!
"吱——!!!"
一首紧张守在榻边的火云,突然发出一声尖锐到极点的厉啸!它全身的毛发根根倒竖,如同燃烧的火焰!小小的身体猛地窜起,化作一道红光,不是扑向灵素,而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撞向丹房的窗户!
"哗啦!"
木质的窗棂在瞬间被撞得粉碎!火云的身影消失在窗外浓重的夜色中,朝着一个方向——依旧是赤焰峰的方向——发足狂奔!它的速度快得惊人,只在雪地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红色残影!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火云!"灵素在剧痛中艰难地呼唤着。
"它…"玄觉手中的金针悬停在气海穴上方一寸,惊疑不定地望着破碎的窗口。就在火云冲出去的瞬间,这位修为深厚的老道长敏锐地感知到,赤焰峰那个方向…似乎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炽热的…灵机波动?
难道?!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如同闪电般骤然划过玄觉的脑海,那灵光乍现的瞬间让他的瞳孔猛然收缩!难道说...那只神秘莫测的火云灵狐,竟然真的感知到了传说中能解百毒的地心火莲蕊的气息?!就在这魂毒全面爆发、生死攸关的千钧一发之际?!
他的目光剧烈震颤着,先是转向床榻上那个面色如金纸般惨白、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的灵素,又低头凝视着手中那根闪烁着微光的金针——这是最后一根能维系弟子性命的救命稻草。是继续按照原定计划施展金针驱毒之术,赌那不足一成的渺茫生机?还是...冒险相信那只来历不明的小狐狸带来的、更加虚无缥缈的奇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整个丹房内的空气都凝固了。唯有灵素那似有若无的微弱呼吸声、金针在真气催动下发出的细微嗡鸣,以及窗外呼啸而过的山风——那风中似乎还残留着火云灵狐最后留下的一丝灼热气息,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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