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既然是朋友了，”小燕子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些，她朝正在灶台边忙碌的柳红和沉默坐在角落的柳青招了招手，“柳青！柳红！过来一下！”
柳红闻声，擦了擦手，带着几分好奇和警惕走了过来。
柳青则动作稍慢，他放下手中正在削的木棍，眼神沉静地打量着尔泰，步伐稳健地靠近。
“这位是福尔泰，大学士府的二少爷。”小燕子介绍道，语气比之前随意了许多。
“今天多亏了他帮忙，大夫才肯来。”她省略了那些相识的过程，只提了眼前事。
尔泰拱手，姿态放得很低，没有丝毫贵族的倨傲：“在下福尔泰，幸会柳青兄、柳红姑娘。”
他看向柳红，目光温和，“方才见姑娘操持辛苦。”
柳红有些局促地回礼：“福少爷客气了，多谢您援手。”她心思单纯，见尔泰帮了忙，又态度和善，脸上便露出了友善的笑容。
柳青也拱了拱手，声音低沉：“福少爷。”
他的目光在尔泰华贵的衣料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落在小燕子脸上，带着一丝询问。
小燕子朝他微微点了点头，示意放心。
“福少爷，这位是柳青，我们大杂院的顶梁柱，力气大，功夫也好，什么都靠他张罗。这位是柳红，心细手巧，院里大大小小的杂事，还有照顾孩子们，都靠她。”小燕子介绍着，语气里充满了对伙伴的信任和依赖。
尔泰认真听着，点头致意：“二位辛苦。”
大家的气氛似乎融洽起来。
柳红继续去忙活早饭，孩子们见这个衣着光鲜的“怪人”似乎并不凶，又得了小燕子的默许，便渐渐大着胆子围了上来，好奇地仰着小脸看他。
尔泰显然不习惯被这么多孩子近距离围观，显得有些无措，但他努力保持着温和，甚至笨拙地蹲下身，试图和一个小女孩说话。
小燕子看着这一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心里最后那点防备也烟消云散了。
她甚至主动指挥尔泰：“喂，福少爷，别傻站着，帮忙把那边的柴火抱过来些，柳红生火要用！”
尔泰一愣，随即竟真的挽起那价值不菲的锦缎袖子，依言去抱柴火。
虽然动作生疏，甚至被木刺勾了一下，引得孩子们咯咯首笑，他却毫不在意，脸上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参与其中的新奇感。
大杂院里原本因老奶奶病重而笼罩的阴霾，似乎因为这个格格不入却又努力融入的身影，而短暂地注入了一丝奇异的活力。
孩子们的笑声多了起来，连柳红脸上的愁容也淡了些许。
然而，这份和谐并未在所有人心中扎根。
柳青沉默地劈着柴，斧头落下的声音沉稳有力，他的目光时不时掠过正在笨拙地哄孩子的尔泰，那眼神深处，没有感激，只有一层难以化开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他看到了尔泰的善意，但他更清楚那身华服背后代表的世界，与他们这“破瓦寒窑”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
他担心这份突如其来的“友谊”，最终会给大家带来无法预料的麻烦，尤其是对小燕子。
时间在忙碌和孩子们的笑闹中流逝。
午后，阳光正烈，大杂院里却骤然陷入一片死寂。
那位病重的老奶奶，终究没能熬过这个午后。
她在睡梦中安详地离去了，没有咳出那口血，却也永远地合上了眼睛。
悲伤像沉重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小小的院落，柳红第一个哭出了声，压抑的啜泣撕扯着人心。
孩子们被这气氛吓住，懵懂地跟着掉眼泪，柳青放下了斧头，沉默地走进小屋，再出来时，眼圈泛红，开始沉声安排后事——寿衣、棺木，香烛钱纸。
平民的丧事总是带着生活磨砺出的潦草与匆忙。
尔泰没有离开，他不再是那个束手无策的旁观者，而是默默地融入了这沉重，略显潦草的丧事。
他不再在意衣袍是否会沾染尘土，主动帮忙搬抬东西，跑腿去联系柳青指定的棺材铺，甚至拿出一些散碎银子，递给负责采买必需品的柳青。
“拿着，先用着。”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
柳青看着递到面前的银子，动作顿住了，他抬眼，深深地看了尔泰一眼。
那眼神极其复杂——有对这份雪中送炭的触动，但更多的，是一种被侵入领地的抗拒和更深的戒备。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接过了银子，转身离开时，背脊挺得笔首，那丝丝缕缕的敌意，在沉默的背影中显得愈发清晰。
尔泰看着柳青离去的背影，心中了然。他明白，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大杂院里，赢得孩子们的亲近和小燕子的信任或许容易，但要获得柳青这样守护者的认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默默地继续着手上的事，将心底的叹息压了下去。
柳红和小燕子强忍着悲痛，仔细地为老奶奶净身，换上早己备下的、浆洗得发硬的粗布寿衣，她们的动作轻柔而庄重，仿佛怕惊扰了老人的安眠。
柳青和尔泰进来，西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老奶奶的遗体抬入那口薄薄的棺木中。
大杂院里老老少少的所有人，都陆续上前，在棺木前磕头告别，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弥漫在狭小的院落里。
随后，柳青、柳红、小燕子和尔泰西人，抬起了这承载着生命重量的棺木，一步一步，走向屋后那座熟悉的小山。
山路崎岖，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在选好的地方，他们合力挖坑，将棺木缓缓放入黄土之中。
一锹锹泥土落下，渐渐覆盖了那抹最后的颜色 ，他们在新坟前点燃了纸钱和粗糙的金元宝，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几张疲惫而悲伤的脸，青烟袅袅升起，融入渐沉的暮色，仿佛带着生者的哀思飘向渺远的未知。
夜幕低垂，深蓝的穹顶缀上了点点寒星。
尔泰知道自己必须回学士府了，他向小燕子、柳红以及沉默的柳青简单道了别，身影融入夜色之中。
晚上，小燕子和柳红挤在一张小小的床上，相依而眠。
白日巨大的悲伤过后，是无边的疲惫和空落落的寂静。
柳红侧过身，看着黑暗中小燕子模糊的轮廓，轻声问道：“小燕子，你跟那个尔泰少爷…是怎么认识的？他今天…帮了不少忙。” 她心里总觉得尔泰的出现和举动透着不寻常。
小燕子本就没打算瞒着柳红，加上白天的经历让她对尔泰的观感复杂了许多，便一五一十地把那天自己胆大包天去学士府送信、结果被尔泰抓个正着的事情和盘托出。
柳红听得心惊肉跳，在黑暗中猛地吸了一口气：“我的老天爷！你…你夜闯学士府？还被福家的少爷当场抓住？小燕子，你这胆子也忒大了！这要是有个万一…”
她后怕地责备道，“你怎么都不跟我商量一下？万一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啊！”
小燕子自知理亏，连声在黑暗中道歉：“对不起嘛柳红，我知道错了！我当时…当时也是着急，没想那么多，我保证，下次再也不敢了，真的！” 她信誓旦旦地保证。
柳红听着她的保证，稍稍安心，但随即又想起一个关键问题，疑惑地问：“等等…你那天是去送信？信？小燕子，你什么时候会写字了？” 这疑问像一道微光，划破了悲伤的迷雾。
小燕子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她含糊其辞，声音有些发虚：“啊…那个…那个信啊…是…是我请人写的！对，请别人帮忙写的！” 她赶紧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柳红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巨大的悲伤和疲惫让她没有深究下去，只当是小燕子又认识了哪个会写字的朋友，“哦…这样啊。”
她低低应了一声，心中的疑虑暂时被沉重的睡意压下，两人不再说话，在冰冷的夜里紧紧依偎在一起，汲取着彼此身上微弱的暖意，沉入了不安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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