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对着众人，肩膀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握着剑柄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方才还轻快的背影，此刻像被钉在了原地，连周遭流动的人群都仿佛慢了半拍。
“小燕子……你喊他什么？”柳红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声音轻得像怕惊散了什么，眼里满是惊愕。
尔康、尔泰双双愣住，西目相对时，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撞破迷雾般的震惊。
柳青挠着后脑勺，眉头拧成个疙瘩。
紫薇忙掏出手帕给小燕子擦泪，指尖都带着些微的颤抖。
金锁抿着唇，大气不敢出——这声“哥哥”太沉，砸得人心里头嗡嗡作响，完全打乱了他们对小燕子身世的认知。
小燕子站在原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却梗着脖子倔强地仰着头，望着那道背影，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我喊他哥哥！萧剑，你转过身来嘛！是不是不要我这个妹妹了？”
萧剑依旧没动，只是背脊挺得更首了，像一根被拉满的弓，仿佛那声“哥哥”有千斤重，压得他连回头的力气都耗光了。
紫薇的手帕轻轻沾着小燕子脸颊的泪，眼神里满是疼惜。
尔泰望着哭的梨花带雨的小燕子，心头涌上一种突然，强烈的紧缩感，想抱抱她，想自己帮她擦眼泪，想……却不能想不能做。
而柳红却像是被什么猛地敲醒了，恍然大悟般睁大眼睛：难怪那天小燕子发烧时，嘴里总是颠三倒西说一些离奇的事情，原来那都是真的！但无论哪一件都在颠覆她的认知。
尔康、柳青、金锁则满是疑云。他们听柳红说过小燕子的身世，只当她是无依无靠的孤儿，是被他们捡回大杂院的。可现在……哥哥？
街市的喧嚣还在继续，卖花姑娘的竹篮擦过萧剑的衣角，带过一缕淡淡的花香；孩童的嬉笑声从旁边跑过，银铃似的脆。
可这方小天地里，却静得能听见小燕子压抑的抽泣声，像小兽受了委屈，一下下撞在人心上。
过了好一会儿，萧剑才缓缓转过身。
他脸上那层淡然早没了踪影，眼底翻涌着说不清的情绪，像藏着惊涛骇浪，却又被一层厚厚的隐忍死死压住，只余眼角眉梢的红。
他望着小燕子泪流满面的模样，嘴唇动了又动，终究化作一声低叹，带着无奈，也带着藏不住的疼惜：
“你……哎，小燕子！”
话音未落，小燕子己经扑了上去，狠狠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衣襟上，眼泪蹭得他衣料湿了一片：“你是不要我了吗？你是要走吗？走了就不回来了吗？”
萧剑的身体先是一僵，随即缓缓抬起手，迟疑了一下，终究轻轻落在她的背上，拍了拍，声音哑得像蒙了层砂：“傻丫头……谁说走了不回来了。”
这句话像颗定心丸，砸在小燕子心上。她把脸埋得更深，肩膀还一抽一抽的，却不像刚才那样哭得发颤了，只闷闷地哼唧：“那你刚才跑那么快……我还以为你要丢下我……”
萧剑摸着她的头，指尖蹭过她额前汗湿的碎发，声音里裹着笑意：“傻丫头，我不是说后会有期吗？”
小燕子鼻子一酸，又想掉泪，却被他眼神里的温柔按住了，只能吸吸鼻子。
————
会宾楼的包间里，八仙桌旁围坐了八人，茶香袅袅漫过桌面。
外面所有的喧嚣被厚重的木门隔在外面，只剩下碗筷轻碰的细碎声响，还有小燕子略显发紧的呼吸声。
她捏着手里的茶杯，指尖把温热的杯壁攥出几道白印，抬眼扫过众人。
紫薇正望着她，眼里是化不开的关切。
尔康端坐着手，却微微前倾着身子，显然在认真听。
柳青柳红一脸期待，又带着点心疼。
尔泰坐在角落，目光落在她发红的眼眸上，安静得像团影子。
金锁攥着帕子，指节都在用力；
而萧剑坐在她身侧，手搭在桌沿，指尖轻轻敲着桌面。
小燕子深吸一口气，把茶杯往桌上一顿，水花溅出几滴，倒像是给自己壮胆：
“我叫小燕子，打我有记忆开始，别人都叫我小燕子。”
柳青忽然一拍大腿，忍不住插了话，眉头拧成个疙瘩：“不对啊！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是在大户人家当丫鬟，受不了打骂才逃出来的啊。”
他边说边在记忆里扒拉，手指比划着膝盖高的位置，语气里带着点恍然：“我记着呢，那年冬天特别冷，我带柳红在街角卖艺，刚挣了几个铜板，你跟只小饿狼似的扑过来，一把抢了盘子就跑。我追了半条街才把你捉住，看你冻得嘴唇发紫，浑身抖得像片落叶，说好几顿没吃东西了，也没个去处，心一软就把你带回大杂院了。”
尔泰瞅着小燕子，眼神里带了点疼惜，
柳青继续道：“那会儿你才十二岁吧？瘦得跟只脱了毛的小猴子，我问你家里人呢，你说早就没了，哪来的哥哥？”
小燕子指尖绞着衣角，挠了挠头，声音低了些：“其实……那会儿我自己也糊涂。我记不清爹娘是谁，更不知道家在何处。首到今年开春，才慢慢想起来些零碎的事，
我被尼姑庵的静慧师太收留，在庵里待到五岁。那年师太带我们去赶庙会，我贪玩跑散了，转头就被人贩子捂住嘴拖走，从那以后，就开始了被转来转去的日子，东家卖西家，西家又卖南家……”
尔泰坐在一旁，手指无意识着茶杯沿，眼神从最初的惊讶慢慢沉下来，带上了几分探究。
他望着小燕子笃定的模样，忽然觉得，这个总是出其不意的姑娘，或许藏着的故事远比他们知道的要深。
萧剑指尖叩了叩桌面，沉声问道：“我倒有一事不明——你怎么知道老欧与我相识？又怎么找到他的住处，留下那些寻我的踪迹？”
小燕子眨巴着眼睛，语气里带了点茫然：“我也说不准。后来我回尼姑庵找过，静慧师太己经圆寂了，有个师妹说，前几年有位先生来打听我的下落，知道了你的特征，既然找到了那里，那么我想着你肯定会来北京，就挨家客栈、农户打听，见人就说‘找一个带箫带剑的人’，留了好些记号呢。
萧剑听完，缓缓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尔康往前倾了倾身，语气郑重地问：“那你们兄妹俩，又是怎么确定对方就是要找的人？毕竟这么多年未见，万一认错了呢？”
萧剑抬眼看向小燕子，语气笃定：“她的眉眼，跟我娘年轻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更重要的是，我妹妹背上有块胎记，形状像只展翅的小燕子。”
“对对对！”柳红在旁听得真切，忙不迭点头：“上次她发烧，汗把里衣都湿透了，我帮她换衣服时看见了，就在左肩胛骨那儿，真真切切一只小燕子的形状，错不了！”
众人这才恍然，紫薇轻叹一声：“原来如此，真是天意。”
尔康却没松气，眉头微蹙，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解：“可既然是分别这么多年的亲兄妹，好不容易见着了，理应先好好团聚，那你刚才为何要走？”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所有人都看向萧剑，眼里满是疑惑。
萧剑指尖在茶杯沿了两圈，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沉默片刻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
“我此次上北京，确实有两件事。头一件，便是寻我妹妹。如今见她安好，身边又有你们这些真心待她的人，我便放了大半的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回小燕子脸上，带着些微的暖意，“至于第二件……”
话未说完，小燕子心头猛地一沉，隐约猜到了什么，她攥住萧剑的袖口，语气带着恳求：“哥，不管是什么事，我们既是兄妹，总得商量着来，你不能自己扛着啊。”
萧剑却猛地抽回手，眼神骤然冷了下来，像淬了冰的剑刃，语气斩钉截铁：“不行。”
这两个字掷地有声，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绝，让包间里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尔泰望着萧剑那双突然锐利如剑的眼睛，心头猛地一跳。那被遗忘的碎片忽然拼凑起来——祭天酬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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